第八百八十二章:故人心中過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北獠字數:4467更新時間:24/06/26 22:02:31
    她不怕等無歸期,不怕身臨黃泉,只怕年少時的匆匆錯身,便錯失了整個今生。

    “對不起。”時空彷彿沉寂了一瞬,尹白霜忽然幽幽開口。

    百里安愣了一下,彷彿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害你白白等了我兩百年。”

    尹白霜搭在他腰間的手指微微顫抖着,額頭抵着他的後背,眼眶微紅:“當年若非我去南澤山對你說出那番話,你也不會……”

    “小霜。”百里安輕而溫柔地打斷她的話,認真說道:“這不是你的錯,這一切源自於我的懦弱與不堪。”

    尹白霜抿了抿脣,  又輕聲問道:“若是你當年知曉,  我會等你兩百年,  甚至兩百年未等到你還會一直等下去,你還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嗎?”

    百里安靜默了片刻,道:“不會。”

    尹白霜悽悽一笑,眼眶忽然有些澀澀的:“你似乎好像還未意識到,我究竟有多喜歡你。”

    百里安:“……”

    尹白霜搭在他腰間的指尖微微用力嵌入他的肌膚裏,身子終於抑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方纔你問我,當我在準備躍下那深淵的時候在想什麼,我說我在想你。

    可是小安啊,我不明白,兩百年前當你在南澤山上,引劍自戮的那一瞬,可有想到我?”

    她輕輕地問着,  笑容愈發苦澀:“你似乎從一開始就未想過,你死後我能夠百年千年,甚至搭上一輩子的光陰去等待一個人。

    或許你只是覺得,  我是蒼梧宮的仙家小姐,金枝玉葉,年少時的那一場短暫相遇,  不過是少年時的情竇初開,青春萌動。

    你覺得你曾路過我的心,卻也僅僅只是路過,畢竟情意這種東西,一見如故容易,難得是來日方長的陪伴。

    想必你至死的那一瞬,便在想着,我未來有一日,相比於最初得不到時的哭天搶地,最後漸漸變得平和,開始接受生命裏的可愛而不可得,對嗎?”

    百里安沒有說話。

    尹白霜一雙曾經明亮如舜華的杏眸沾了水汽,晶瑩的液體,滾落如珠,自那秀如煙雨的臉頰間滑落下去。

    “可你卻不知曉,原來你在我心中這般重要,成爲了我生命之中唯一不可開解的死結。

    十六歲那年的一場驚鴻相會,我知道的……是我使了小心思,若非我主動表明心跡,迫你開口,  或許連你自己也不知曉你原是喜歡我的。

    可我也知曉,  你的這份喜歡與我的喜歡是不同的,對嗎?”

    聽到這裏,百里安目光閃了兩下,握住搭在他腰間的那隻手,溫柔而有力的將她的小手緊緊包裹在掌下。

    他輕聲道:“在我很小的時候,便聽到許多人說,我寄予衆生之厚望而誕生於世,是中幽與天璽長久和平的象徵,在這整個人間,四海列國內,再也找不到身份比我還要崇高尊貴的第二人了。

    世人都說我應該子承父業,將天璽劍道發揚光大,百家仙門羨慕我,同宗同輩者嫉妒我。

    直到後來,他們發現我不過是一介平庸之輩,這些羨慕與嫉妒便加倍化成嘲諷與幸災樂禍,人人都暗中想來踩上一腳。

    父親望我成材,他以愛之名將我困在那一方竹籬小院,冷落於荒齋之中。

    孃親盼我平安喜樂,他說慈母多敗兒,甚至限制孃親來看我的次數。

    在我的記憶中,幼年的時光,整日都是爲那些枯燥乏味的書籍所填滿。

    我不能對旁的事物流露出過多的喜愛之心,因爲這樣,父親便篤定我會玩物喪志,必將我喜愛之物摧毀得毫無威脅。

    在我十五歲下山那年之前,我從未有過剎那的放縱,這一生彷彿都深陷在樊籠裏。

    翻遍前生,記憶中,我竟記不得父親他是否對我笑過,更不知從何時開始,習慣了一個人,慢慢地不再需要他。

    而在父親的眼中,我亦是漸漸地不再看到有半分溫暖,他需要一個完美的兒子來繼承他的劍道大業,可我顯然並非是完美的,甚至是平凡無用令人失望的。

    所以慢慢的,他看我時的目光不再似在看自己的孩子,而是彷彿在看一個物件,一個耗盡他全部耐心卻不得不繼續打磨的劣石。

    他希望我該變成何等形狀模樣,我便該按着他的心意來將自己生長成那般模樣。

    但凡有一絲半點與他期許不一樣的地方,我就要在他發現之前,用銼刀將自己長‘歪’的部分斬去,恢復他心目中工整的模樣。”

    “我原以爲我這一生合該如此了,直到後來遇見了你,才知曉原來在這世上還有另一種活法。

    就像是我走了好長好長一段夜路,得以見你走向你,就像從黑暗奔赴光明的一個美好過程。

    小霜,你說得不錯,我的喜歡同你的喜歡不一樣,我的感情遠沒有你純粹,簡單,直接。”

    “我或許在喜歡你的同時,更是將你當做生命中浮木,一根溫暖的稻草。

    我眷戀着你,將這份眷戀的感情當成一種依託與寄生,以至於就連我自己也未曾發現。

    在這份感情之中,我懦弱無能,甚至希望你能夠來救救我。”

    尹白霜低眸一瞬,再擡眸時眼底的霧色未散,面容卻舒朗明淨了幾分,明亮的眼睛似含着一層光芒。

    她說道:“我莫約是病入膏肓了,當年在那小廟之中,我瞧着你萬冥丹發作的模樣時,我覺着不能將你放任不管了。

    從那一刻起,我便生出了想要握住此生遼闊,必要贈你滿天星火。所以不論何時,你需要我來救你,我便一定會來。”

    “你不知曉我有多喜歡你,我不怪你,可是我現在要告訴你……”

    尹白霜將下巴擱放在他的肩頸間,身體緊緊靠了上來,胸口抵着百里安的後背,不知羞澀地擠壓貼上去。

    隔着胸膛,一顆平靜而熾烈的心臟傳來清晰的跳躍震動聲。

    每一下都彷彿恨不得融進他的骨血之中,叫他知曉自己靈魂深處的疼與冷。

    “這顆心是不能被輕易招惹的,因爲這顆心一旦交出,思慕於君,便再非吾之所有。

    我給得起,卻收不回,你若舍了,我便只能悽悽艾艾地守着這份的感情,我的心不大,一輩子,只夠去喜愛一個人。”

    “兩百年前,我同你的相遇,註定是一場沒有結局的煙火,轉瞬即逝,可我要說的是,承蒙你的出現,夠我歡喜好多年。”

    仿若那年重新到來。

    流水拂衣,靜照影。

    天地遼闊,衆生蒼茫,在這片九焚大世界裏,有一個姑娘說,她要贈她滿目星河。

    百里安說的沒錯,她是一根溫暖的稻草,亦是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炬。

    在茫茫無際的黑暗裏爲他照亮了一條道路,令他終身難忘。

    一番驚心動魄的告白後,尹白霜不覺輕鬆,反而愈發委屈心傷。

    “我始終深信,山前既能得相見,山後必然再相逢。

    你喜歡我是真,可你不懂我也是真。我心悅你是真,可我不瞭解你也是真。

    我們相識時日太短太短,真正細算起來,我們相識相知的日子還未超過七日。

    可你卻同蘇靖那個瘋子朝夕相伴了整整兩年。

    所以你瞧,兩百年後,你樣貌大改,我都認不出你來,她卻能夠一眼將你認出來,還將我矇在鼓裏,欺得好慘!”

    百里安笑出聲來,忍不住側首用臉頰蹭蹭她的額頭:“說起來,我們在空滄山第一次相見時,你還刺了我一劍呢?”

    他打趣道:“莫不是這副皮囊的確不招你喜歡,你更喜歡原來那個?”

    尹白霜道:“不是我你有我喜歡的樣貌,而是你所有的樣貌我都喜歡。不過被嬴袖鬧了兩百年,曾經你那張俊俏好看的眉眼,如今想來,確實也沒多大好懷念的了。

    當時在空滄山刺你一劍,眼下回想起來,真是叫人心裏難受得緊。

    後來還死命提防你,不惜委曲求全生怕你將壽從我身邊搶走,真是蠢死了,壽本來就是你的,它同你那般親近,我爲何就是想不到呢。”

    百里安靜靜地聽着她將話說完後,輕聲道:“並非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怕空歡喜,怕故人心頭過,轉瞬即是空。”

    可事實上卻是,故人心頭過,二人渡方舟。

    尹白霜眸間的霧色宛若一池攪皺的清湖。

    她笑了起來,眼尾緩緩勾起,整個人又意氣風發起來,宛若當年初相識的美好模樣。

    眉眼如初,風華如故的姑娘對他說:“初次相識,認識一下,蒼梧宮,尹白霜,這個名字我只會告知自己認可的朋友。郎君生得這般俊俏稱心,小女子心中瞧了歡喜,郎君可喚我小霜即可。”

    見她笑,百里安也不自覺跟着笑了起來:“與卿初相識,在下中幽皇朝百里安,字藏劍。能與姑娘相識未友,乃生平之幸。但願鼓瑟鼓琴,合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尹白霜輕輕將他擁住:“這一下,我們便算是重新認識了。你不瞭解我,我不怪你,我一向耐心極好,我會慢慢教你的。”

    喜歡一個人只需一瞬,可想要完全瞭解一人之心,卻並不容易。

    正如百里安又怎會知曉,曾經那個驕陽似火倔強又明豔的少女。

    有朝一日,竟會成爲終日得長醉,借夢思舊人的方生方死的模樣。

    若非歲月安排,尹白霜又怎知在她記憶中那樣一個溫順不露鋒芒的少年郎,竟能深深貫徹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誓死決心。

    滿天漫地的烈火,而那些塵封心底久遠的記憶,仿似就在這個瞬間,兩人心照不宣地將之小心珍藏起來。

    再聞往事如心中過風,驟然豁達淡然。

    只因兩人皆知,青澀不及當初,聚散不由你我。

    緣來緣去,命盤糾葛成亂絮,早以理不清常。

    浮生吹作雪,世味煮成茶,胸中寬闊,才能不縈於懷。

    荒火席天,烈火焚川,摩棋殘殿如風雨飄搖,隨時都有何能化火而去。

    百里安雖心中無半分對策,可此時此刻,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輕快。

    無關生死,無關歸途,只敬此生此心不相負。

    “小霜,我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

    腰間乾坤囊靈力灌入,光芒閃爍之間,一柄古樸的黑鞘銀雕長劍被百里安取與掌上,輕託於臂間。

    尹白霜失聲低呼,眼底止不住的意外與驚喜,搖着百里安的手臂:“墨陽劍?!”

    百里安還未說話,下一刻耳朵就被她玉涼似的小手給捏住了,尹白霜纖眉倒豎:“好你個小安,原來當初我方扔下劍,你便給悄悄撿回來了,莫不是那時候你便想起來我是誰了,還在跟我玩裝聾作啞這一套?”

    她佯裝生氣,可眼裏卻是止不住的笑意。

    百里安抱着劍,一副任她施爲的模樣。

    “豈敢豈敢,我若當時恢復了記憶,怎會任由小霜將此劍扔入湖中,棄之不要。”

    尹白霜這才收回了手,又道:“也是,若你當時就恢復了記憶,又怎會同蘇靖那個死人臉煞星混在一起,還處處維護她,救她性命,行爲舉止,可是親密得緊。”

    這話中語氣多少帶點吃味的情緒,百里安有心辯解,可尹白霜所言,可偏偏又是事實,只好無奈苦笑。

    百里安當初不知真相實情,雖與蘇靖一相見便刀刃相向,他待她之心也是敬畏大與結交。

    可到了後來,且不說冷池之中親密接觸,便說醉酒那夜,若非寧非煙那野貓橫插一腳,最繭自縛,他怕是這輩子都要與蘇靖說不清楚了。

    可即便如此,他並未對蘇靖做實質之舉,可零星記憶之中,他被誘着對蘇靖確實幹了一些超越男女的肌膚之親。

    當時雖懵懵懂懂,不知爲何對世人皆是疏冷寡淡的蘇靖會獨獨對他寬容過甚。

    如今細想起來,怕是這女人心中早已揣了一百個鬼主意。

    見他不語,尹白霜冷哼一聲,頗具怨言:

    “即便你是不說,我也料想得到蘇靖那個悶着壞的傢伙見了你如何能夠安分,那還不得像是餓狼見了鮮肉美食一般,一門心思得往你身上撲,恨不得叼起你的後脖子就往自己窩裏帶。

    我吃虧便也是吃虧在那兩年時間裏,你住在南澤山上,聽你傳信說,你日夜與她同食同寢,形影不離,你赤着身子在河裏撈魚,她也全無忌諱。

    那時我們都以爲他是太玄之子,不知她是女子,倒也未做他想。

    那蘇觀海也是個黑心腸的,你我上山之時,他分明知曉你我之間的事,卻還故意將他那黑瘦得男女不辯的閨女安置在你身邊。

    堂堂一宗之主,不教導女兒禮義廉恥男女有別需大防的道理也就罷了,竟然還冷眼坐觀你與她日夜廝混在一塊。

    日以繼夜,長此以往,你的生活習性一舉一動她皆能洞若觀火,若非如此,她又怎能佔得先機,將你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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