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四章:大夢三年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北獠字數:4378更新時間:24/06/26 22:02:31
    冥火塗塗,幽風寂寂。

    太陰大帝看着虛幻魂體在風火中輕輕搖曳的百里安,心中情緒可謂是跌宕起伏,無端澎湃起來。

    魔界六河之名,六界之中,無不廣爲流轉。

    其性邪,其行惡, 神祕的首河蜀辭暫且不論。

    即便心高氣傲如太陰這般,對於葬心這鼎鼎大名,也長年有所耳聞。

    這殺生河葬心,自古從今,穩居於魔河第二位,終年不墜。

    他同着首代老魔君創造了魔道輝煌的歷史時代。

    他與蜀辭一樣, 侍奉三代君王,古老悠久。

    他生生熬死了兩代魔君,即便是第三代魔君被封印赤焰流沙之地,蜀辭長眠於泰器山。

    唯有他二河葬心,不論是魔道昌盛還是繁榮,他就像是光明之下永遠存在的一道暗影一般,活躍於人間各布。

    葬心之狡猾,無人能及,或許歷代大能輩出,能夠重創傷他者亦不佔少數。

    於戰事之中,他也吃過不少敗仗。

    可真正能夠抓住這只老狐狸尾巴的,卻無一人。

    他能夠在百家仙門聖起的時代遊刃有餘。

    他能夠在仙尊祝斬意識親臨大地的時候,披着聖眼也無法看穿的仙客皮囊。

    葬心就像是一個埋藏在人間地底十萬丈裏的頑固舊疾,瞧不見他的真身何在,卻又哪哪都有他的影子。

    以太陰大帝這樣的身份實力,雖碾死葬心就如同碾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可他千變萬化,找不出其真身, 也是無用。

    區區一個葬心, 實力於他而言, 算不得太強, 可他卻能活耐造,善於隱藏。

    時間是一個極爲可怕的東西。

    它更改變世間萬物。

    十年百年千年,葬心或許構不成威脅。

    可若是萬年,十萬年,百萬年,誰能知曉,一顆小小的種子,最後會成爲怎樣的參天大樹?

    想到這裏,太陰大帝不禁看了一眼跪在殿下,眉眼之間盡是臣服之意的君河。

    看到這一幕,他心中如何不難生出一種自豪的情懷來。

    也就人間那羣正道君子瞧不起他的大孫兒,以百里羽爲首,皆是一羣鼠目寸光之徒!

    少年振衣,豈不可作千里風幡看。

    少年瞬目,亦可壯作萬古清流想。

    他太陰之孫,分明有着驚世之才,卻被百里羽當做廢物庸人對待。

    換做旁人,誰能將那藏巧於拙,用晦而明的殺生河葬心耍得這般團團轉。

    一般佈局之人, 善使借刀殺人。

    可又有何人, 能夠借他人自己手中之刀,心甘情願地插入自己的心臟要害之中?

    大孫兒若是養在中幽,養在他幽冥府司內,何愁千古之後,再無小尊仙?!

    想到這裏,太陰大帝心中愈發氣惱憎恨,百里羽廢物蠢笨不說,還是一個毀慧骨的一把好手!

    那頭,百里安並未注意到太陰大帝千變萬化地情緒。

    他玩轉着手中的屍珠,低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君河。

    “大師兄果然好本事,在這樣的形式下,還能夠從父親的手中得到這顆屍珠,想必大師兄廢了不少心力吧?”

    君河搖首道:“少主身死於亂幽谷,宗主的情緒十分崩潰,將那屍珠看得極爲重要,便是我有心,也不敢在這種時候觸宗主黴頭。”

    他微微定了定神緒,忽然擡起手指輕輕搭在太陽穴上,一道劍念毫不留情地攝入自己的神府之中。

    君河臉色驟然蒼白,脣角溢出一縷血線,將屬於葬心的那份人格又穩而又穩地給壓了回去。

    君河面色如常,擡眸看了百里安一眼,不同於冷酷對待自己另一份人格的平靜殘忍,他看向百里安的目光是這般虔誠熾熱的。

    “是蘇靖姑娘。”

    聽到這個名字,百里安眼眸輕擡:“蘇靖?她要我的屍珠做什麼?”

    君河將當日在山巔之上所發生的種種一切,包括尹白霜的瘋癡,蘇靖冷靜下所藏着的瘋狂心事,以及百里羽的心如死灰,都一一道來。

    屍珠在百里羽手中,君河不是對手,自是強取不得。

    誰曾想,蘇靖竟有如此本事,說服百里羽那個老頑固,讓他交出屍珠。

    以着葬心的身份,從蘇靖手中奪得屍珠,那可就要容易多了。

    只是這簡單粗暴的方式,終歸是斷去了蘇少宗主最後唯一的念想了。

    百里安把玩着屍珠的手指僵僵一停,復而他握拳收緊屍珠,垂下手臂,垂眸低聲道:“我以爲她……下山去了。”

    天璽劍宗接二連三發生了種種大事,山中上下人,皆被驚動。

    可百里安始終未見尹白霜的身影。

    如果知曉她就在山中不遠處,而且出現得那般不是時候,他未必就會如此不計後果地在亂幽谷中兵行險招了。

    他可以傷害自己,但獨獨唯有她,是他絕對不能夠傷害的。

    爲何偏偏,就算漏了她。

    “安安!”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太陰大帝的急聲厲喝。

    百里安回首看去,太陰大帝已經飄身上前,一指點入他的眉心之中。

    太陰大帝臉色有些難看冷沉,橫了君河一眼,道:“他和你說了什麼?竟叫你如此在意亂心,好不容易粘合穩定的魂體,你是想讓它重新崩散四分五裂嗎?”

    在太陰大帝嚴厲的斥責聲裏,百里安勉強穩定心神,心知此時悔恨已是無用。

    一切皆有緣法,若非亂幽谷中以死亡的絕境催逼生前記憶,他又怎會想起一切,重新想起她。

    百里安閉上眼睛,復而重新睜開,眼底裏的動搖心亂情緒被他強行壓下撫平。

    深黑的眸子恢復了如舊的清潤之色。

    “大師兄。”他再次開口。

    “是,少主。”君河重新低首。

    百里安道:“兩百年前,我無法修行天璽劍術,靈根資質平平無奇,可是有你的手筆?”

    君河眼底深深愧疚,不敢有所隱瞞:“是,當年預言,有新的天道三子即將出世。

    甚有預言說,三子之中,有一人在千古將來某一日,星辰更迭,成爲新的仙界帝尊。

    當年屬下自魔獄之中請來三道黑繩業水,欲分別種在少主、蘇靖、尹白霜三人之中。

    只可惜遲了一步,錯過了尹白霜的出生之日,三道業水,只種其二。

    可屬下行事,求的是十拿九穩,只好繼續蟄伏於天璽劍宗十六年。

    十六年後,屬下終於等來了少主下山的機會,故此於暗中故意引誘少主,前往北燎鎮,陷入豬妖之變,結緣於尹白霜。

    果不其然,少主當真與尹姑娘結下情誼,再後來,便是因着您與太玄的那一紙婚書,有了後來的種種爭鬥。

    屬下在暗中推波助瀾,以太原爲棋子,使您身死而亡,。

    如此一來,三宗貌合神離,分崩離析,尹姑娘因爲心魔大誓,終生不可渡劫成仙。

    而蘇靖道蓮生黑,心生魔種,成魔化道,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如此一來……未來的帝尊,自然就無聲泯滅於歷史洪流之中。這才是……真正的十拿九穩。”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百里安竟然成爲屍魔,重生回來了。

    百般算計的葬心,終成君河入了局。

    太陰大帝已經徹底聽不下去了,簡直是殺了君河的心都有了。

    身處九幽的他哪裏想得到,他的好乖孫,還在孃胎肚子裏,竟就給人盯上開始算計性命了。

    黑繩業水,情殺計。

    惡毒,當真是好生惡毒啊!

    百里安又問:“此事與魔君可有干係?”

    君河猛一擡眸,看着百里安無比認真道:“有!”

    “那三道黑繩業水,便是魔君賜予在下的。”

    百里安皺起眉頭,神情不解:“如今我的記憶尚且拾全,從小到大,並無遺漏,可是在我的記憶之中,我與魔君並無交集。”

    聽到魔君二字,太陰大帝眼皮子狠狠一跳,卻未說話。

    “此事屬下亦覺奇怪。”君河神情迷惑:“按常理言,魔君不可能認識少主,可兩百年前,她對少主的殺心是真,執念也不假。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當年少主死後,魔君還暗中派人身負中幽,盜取少主棺槨,試圖帶回魔界冥殿之中收藏。”

    百里安嘴角抽搐了一下,這麼匪夷所思的怪癖,好像還真是那魔君阿嬈能夠做出來的事。

    “可是魔君怕是也未想到,當年她頭顱封印於赤焰流沙之地中,無法自由行動,派遣出去的盜墓賊雖是魔族,卻是在偷盜過程中,覬覦棺中至寶,試圖佔爲己有。

    在爭鬥過程中,最終兩敗俱亡,棺槨也遺失不知何方,兩百年後,少主出世,才知曉原是遺落於萬魔古窟之中。”

    恢復記憶後,一切事情都說得通了,可唯有魔君阿嬈這裏說不通。

    百里安道:“還望大師兄能夠將魔君的種種事蹟記錄成冊,我需要慢慢參悟。

    還有兩百年前,廣夢城小鬼殺人,那兩隻小鬼,一隻是二師姐的孩子,還有一隻小鬼的來歷,不知是……”

    提及此事,君河眼中沉痛自恨的神色不由愈發濃烈起來。

    若非此刻在百里安的精神控制下,讓他他深知自己使命在身,沒有資格死,他怕是拔劍引頸自戮的事都幹得出來。

    他胸口劇烈起伏着,一拳頭狠狠砸在地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我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混賬,我罪該萬死,凌遲萬剮都不足以洗去我這一身罪孽!”

    世人曾能料到,惡事只有做絕沒有做盡的葬心,終有一日,竟也會有誠心懺悔的一日。

    他擡起通紅的眼眸,道:“另一只小鬼……是我的孩子。”

    與葬心交鋒數個回合,早已深知他習性的百里安聽了這話,心中並無多大的奇怪。

    反倒是太陰大帝,眉目瞬間冷了下來,眼神說不出的震驚憎惡,像是看極其噁心的蟲子般看着他:

    “連自己的親身骨肉都能下得去手,葬心葬心,你這名字果然沒取錯,你豈止是無心,一顆心在爛泥裏,早已腐朽發黑,惡臭不堪了!”

    被百里安引導出來的‘至善人格’在太陰大帝的嚴厲指責中,簡直是痛不欲生。愈發覺得自己禽獸不如。

    羞恥,自憎,冰冷,恐懼,黑暗等等永遠不可能在葬心心中滋生出來的情緒一時間漫涌而來,形成一股難以明喻的巨大罪惡感,幾乎快要將他吞滅。

    君河一邊崩潰着,一邊痛苦着訴說着自己最骯髒最卑劣的惡性過往。

    用言語之刀,將自己剖得一乾二淨,腐肉淋漓,將這一身完美的君子仙客皮囊,生生解剖開來,挖出一顆黑色不堪的心,親手捧給百里安看。

    他已經徹底暴露在了青天大白之下。

    他在百里安面前,再無祕密可言。

    最後,君河將自己自剖得心力交瘁後,又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一本藍色封皮的記書來。

    “少主,這本記本之中,是我這幾日來,親手記錄整理出來的名單。

    其中皆是披着人皮以修士的身份活躍於人間的魔族諜子,君河不才,妄以污濁罪惡之身,洗淨人間。”

    百里安收下那本極其重要的記本,又偏頭看了太陰大帝一眼:“阿公。”

    太陰大帝一臉冷漠:“他將我的大孫害的如此悽慘,我便是將他投入十八層地獄滾上幾遍也不爲過。但是……看在他是你的人的份上,我不與他爲難。”

    君河以身入九幽是祕密行動,想要欺瞞得過葬心,那首先就要欺瞞過天下人。

    若葬心醒來,發現自己無端少了一隻手臂,如何不心存懷疑。

    雖然太陰大帝此刻必誰都想將葬心殺之而後快。

    可這一番對話下來,他同樣意識到能夠爲大孫所用的葬心,在這人間局面中,將會發揮到出何等重要的作用。

    葬心殺不得,君河,更是死不得。

    太陰大帝隨意擡指,扔在地上的斷肢漂浮而起,可怕的靈魂力量注入斷肢之中,化爲千絲萬縷的細光,重新恢復生機活力,與斷肩相連相合。

    眨眼之間,斷臂重生。

    “接下來,就該好好想一想大孫你復活的事了吧。”

    解決完君河,太陰大帝如是說到。

    由死轉生,改陰爲陽,對他而言,本就不是什麼難事。

    百里安道:“需要我如何配合。”

    太陰大帝淡淡一笑,道:“很簡單,睡一覺便可。”

    聽起來確實很簡單,百里安不疑有他,將靈魂散入火光之中,意識歸去而眠。

    而這一睡,卻是寒來暑往,大夢又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