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甚好
類別:
女生頻道
作者:
福七多字數:2620更新時間:24/07/30 04:57:23
命人將秦顧送出宮中後,這冷冷清清的未央宮裏便剩我自己了。
滿屋點的都是喜燭,喜氣的紅色嫁衣就擺在軟榻上,等着明日天亮前,便會有宮女過來親自替我梳妝打扮。
我環視打量着這裏的每一個角落,兒時與母妃有關的那些畫面,便會在腦海裏浮現。
母妃的笑、母妃的淚,母妃憂傷的側臉和背影,還有她哄我哭、逗我笑,耍戲法變梅子糖給我吃的樣子......
回憶斷斷續續,苦甜參半。
可惜,沒有母妃在的未央宮,也不過是個冰冷的大屋子罷了。
我叫來奉命看守我的禁衛軍。
“去替本公主給你們的陛下傳個話。”
“若想本公主明日乖乖坐上北臻的迎親轎子,就讓皇兄現在過來見我一面,否則,今晚誰都別想安生。”
等了一個多時辰,皇兄終於帶着幾名貼身侍衛來了。
“皇兄總算來了,臣妹等得都快要睡着了。”
我主動迎上前去,假笑嫣然地看着皇兄,仿若之前不曾與皇兄有過半點嫌隙和爭吵。
皇兄若有所思地瞧了我幾眼,拄着柺杖走到茶案前坐下。
那幾名貼身侍衛則緊跟其後。
皇兄冷着面色,連過往那副溫慈的假象都懶得裝了。
“還有何話要說?”
我在皇兄的對面坐下,着手準備煮茶:“皇兄還沒喝過歲和煮的茶吧?”
“以前我爲了接近晏王偷到傳國玉璽,進到萬花樓的細作營裏,學了不少的技藝,當中便包括這茶道。”
皇兄就仿若一條戒備待攻的毒蛇,目光陰冷地瞧着我。
“這麼晚了,茶就算了。”
我莞爾笑道:“安神助眠的茶,皇兄大可放心。”
茶案上,茶爐裏熱氣騰騰,香爐裏也青煙嫋嫋。
倒了兩盞茶,隨便拿起一盞,我雙手呈遞給皇兄。
“兄妹一場,明日一別,想來便是天人永隔。”
“這茶,是臣妹敬皇兄的。”
皇兄伸手接過,卻放在了身前,並未飲下。
臉上笑意不減,我沒有說什麼,而是當着皇兄的面,將自己的那盞茶喝了個乾淨。
喝了一盞,又給自己倒了一盞。
皇兄見狀,便也將面前的那盞茶抿了幾口。
“歲和煮的茶,不錯。”他淡聲贊了一句。
茶壺裏的水咕嘟咕嘟地沸着,我和皇兄相視無言地默了須臾。
收起適才的冷漠疏離,皇兄垂眸避開我的視線,沉聲同我道:“莫要怪皇兄無情,皇兄亦是爲大局着想,要怪......就只怪我們生於君王之家。”
眸眼掀起,皇兄看着我,厚顏無恥地同我說:“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這話真是好笑得很。
公主的錦衣玉食都沒怎麼享受過,卻要讓我承受這勞什子的責任和大義。
我一笑置之,轉而言它。
“歲和除了茶道,還學過制蠱、製毒、調香、棋藝、射藝,學了很多,可什麼都學得不深,雖是略知一二,可也堪堪夠用。唯有殺人這個本事,是最佳。”
我直視着皇兄,笑問:“知道爲什麼嗎?”
皇兄看着我,默而不語。
我自問自答。
“因爲,在細作營裏,每日都要淘汰無用之人,在那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爲了能活到第二天,歲和只能拼命學殺人的技能。”
“那時的我還不懂什麼家國大義,一心只念着要幫皇兄拿到傳國玉璽,救你於囹圄。”
“所以,我才卯着一股勁兒,每天都在琢磨着如何殺到第二天,即使那些同齡女子我一個都不想殺。”
聞言,皇兄嗤聲笑了笑。
“若是可以,朕倒是寧可跟你換,過過歲和的日子。”
“至少不用像條狗一樣,跪在那些人的身前,搖尾乞憐,也不用被人扒光衣服,按在胯下,被人強行羞辱。”
“歲和,皇兄那幾年的日子,也不好過,數百次想過自我了結,卻又有萬般的不甘。”
“你也不必說你的那些過往,試圖讓皇兄愧疚自責。”
“比起歲和吃的苦,皇兄的苦也不少。”
殿內香氣愈加濃郁繚繞,我看着皇兄勾脣邪笑。
“是啊,皇兄與臣妹的人生,其實早就該在宮變那日終結,這樣,我們也誰都不必吃那麼多的苦,到最後竟還是徒勞一場。”
是時,皇兄身後的禁衛軍一個接着一個昏倒下去。
意識到我的用意,皇兄怒目圓睜,看向茶案上的香爐,伸手拿起茶壺當即澆滅了裏面的燃香。
皇兄手拄着柺杖起身,咬牙切齒地呵斥我:“你要做什麼?”
我拄着腮看着他,語氣嬌俏地壞笑道:“沒什麼,只是嫌他們太礙事而已,皇兄大可放心,剛剛你喝的茶裏放瞭解藥,是不會昏倒的。”
“畢竟,若是讓你迷迷糊糊地死了,豈不是便宜了皇兄。”
皇兄黑着臉怒聲道:“你就算是殺了朕,也擺脫不了北臻。”
“你有沒有想過,朕若是死了,這歲氏江山怎麼辦?”
我嗤鼻一笑。
“這四個字,歲和都聽膩了,皇兄就不能換個詞?”
皇兄拄着柺杖慌亂地朝殿門走去,並大聲喝令:“來人!”。
殿門外守的是於家軍的人,怎會聽皇兄的命令。
皇兄踉蹌摔倒,我手握峨眉刺朝他步步逼近。
可看着皇兄那副可憐驚恐的模樣,邁出的步子跟着猶豫了起來。
皇兄亦是可憐之人,我殺他對嗎?
可是阿忍、於世又有什麼錯?
良心掙扎,手指緊握,我想起了一句詩。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飛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
念着念着,這步子便又朝皇兄近了幾步。
我又想起了母妃曾教我和皇兄一起背的詩。
“煮豆燃豆其,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握着峨眉刺的手鬆了幾許,我的心也跟着軟了幾許。
終歸是一個姓氏的兄妹,一定要鬧到這般殘忍的地步嗎?
就在我猶豫退縮之際,皇兄按下柺杖上的機關,數不清的利齒從杖身上彈出,在我走到他身前時,揮杖朝我打來。
皇兄沒學過武藝,揮的那一杖沒有半點殺傷力,反而將我那呼之欲出的良知打得煙消雲散。
手中的峨眉刺不偏不倚地刺在了皇兄的心口。
利器穿透血肉時的觸感,衝得人腦子裏嗡地一下。
峨眉刺拔出,溫熱鹹腥的鮮血濺在了我的臉上。
我看着眼前神情痛苦又驚恐的皇兄,瞬間又被深深的自責和悔恨所包裹。
皇兄則捂着心口那處,面色慘白,身體微微抽動。
他看着我陰邪地笑了起來。
“弒父殺兄,天生壞種,你......必不得好死。”
皇兄的句話,就好像是一道噬心的魔咒,勾起了我兒時殺死父皇的場景。
那年那日那夜,也是在這偌大淒冷的未央宮裏。
我看着自己手上的血,陷入無盡的虛無之中。
這隻手,不僅沾染了父皇的血,現在又沾染了皇兄的血......
我真的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淚水滴落,落在手上,卻衝不淡我滿手的血。
先前所有的不甘和憤怒都被血色所掩蓋,我腦子裏忽然想的竟然都是皇兄的好、皇兄的不易......
皇兄似是解脫地躺在那裏,桀桀笑得詭異。
片刻,似是笑夠了,他閉上眼,氣息漸弱地說出最後一句話。
“這噁心的人生,了結得......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