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告老辭官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張九文字數:4237更新時間:24/06/30 04:27:16
    去見了母后,李泰便回了自己的府邸。

    夜裏,他輾轉難眠,最後起身拿出一份皇兄做過修改的綱要看了起來。

    看着一個個陌生的字詞,蹙眉自語道:“人文,水土,土壤,氣候還有地誌沿革……”

    這無疑是將近半年以來的積累全部推翻,而後從頭再來,不僅僅只是翻看過往的典籍。

    查閱各地的水土人文,又何止是地誌上所記載的。

    “來人。”

    魏王的話語傳到屋外,當即就有人推門而入。

    李泰吩咐道:“告訴文學館的所有編撰,自明日起就按照這份綱要從頭再來。”

    “喏。”僕從接過綱要躬身退下。

    從去年開始,李泰發現越來越看不懂皇兄,以往皇兄會嫉妒也好,或者是會刁難也罷。

    這一年以來,與東宮來往並不多。

    李泰心中又有些犯堵,很想連夜就跑去東宮質問皇兄,你怎麼自己不編撰括地誌。

    他多半又會說孤很忙?

    李泰氣得一腳踢翻眼前的桌案。

    聽到動靜,門外的僕從連忙走到門口。

    李泰道:“去買一些桌椅,要涇陽造的,要買最好的。”

    “喏!”

    長安城就快宵禁了,因陛下出遊在外,長安城內的防備更嚴,已可見一隊隊官兵走在街道上。

    家家戶戶陸續帶着各家的孩子回到家中,關上家門。

    兩個身影走在街道上,今夜依舊寒冷。

    許敬宗和上官儀走在一條小道上。

    “許侍郎天色不早了。”

    “怎麼?老夫是祕書監侍郎,你又是弘文館學士,你還怕這些官兵?”

    上官儀道:“深夜拜訪,不好。”

    許敬宗低聲道:“我們若不去拜訪,說不定就被人搶先了。”

    上官儀蹙眉道:“武士彠對涇陽當真這麼重要嗎?”

    “太子殿下交代的事都是重要的。”許敬宗稍稍加快腳步,又看上官儀落在後頭,便拽上他,道:“你可知武士彠是何人?”

    上官儀不以爲意,道:“當年晉陽起兵的元謀功臣。”

    “非也。”許敬宗低聲道:“武士彠是幷州商賈之家出身,一個行商之人又有爲官的經歷,論行商才能,你我都不如他,可對?”

    上官儀緩緩點頭。

    “此人又有治理之功,一個能治理地方精通商賈之道,商吏兩頭皆有經驗的人物,自然很重要,這等人物在朝中不得重用,於涇陽來說,此人太重要了,涇陽缺一個這等人物,既能與商人周旋,又知曉爲官的門道。”

    如此,上官儀才認同許敬宗的看法,道:“此人還未在朝中告老,我們此番前去會不會太過冒昧了。”

    “呵呵。”許敬宗道:“上官老弟,當今吏部尚書可是太子殿下的舅舅。”

    上官儀覺得許敬宗行事太過大膽了。

    許敬宗又覺得上官儀,其人太過謹慎,太愛惜羽毛。

    兩人行事方式大相徑庭,勉強在涇陽落腳,也就勉強地混跡在一起。

    武士彠一家就住在安仁坊邊上的一處宅院中。

    許敬宗收拾了一番衣襟,敲響了木門。

    院內應了一聲,開門的是個婦人,她看着兩個穿着官服的人,連忙行禮道:“兩位深夜前來,是有何事?”

    上官儀行禮道:“我們前來拜訪應公。”

    聞言,那婦人有些猶豫,低聲道:“還請等候片刻。”

    言罷,她腳步匆匆走入屋內。

    許敬宗看了看四下,沒見有官兵走過這條街,等那婦人再出來,他換上了一臉笑容。

    “夜色已深,兩位請回吧。”

    像是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上官儀跺腳一聲嘆息。

    眼看木門就要關上,許敬宗伸手攔住,又道:“我等是奉太子之命前來拜訪。”

    又往院內看了看,許敬宗故意擡高聲音道:“事關應公告老之事。”

    “進來吧。”院內終於傳來厚重的男子聲音。

    那婦人也讓開門,請兩位入院內。

    武士彠從屋內走了出來,他朗聲道:“殿下既然無法做主,何須再派人過來。”

    許敬宗遞上酒水,放在一旁的桌上,他作揖道:“殿下也有難言之隱,還請應公見諒。”

    武士彠坐下來,道:“事關老夫告老,還請直說。”

    見對方的態度不太好,上官儀有些尷尬。

    與人交談,拉攏人心,勸說他人,這是許敬宗的本領,他最擅長的便是這等事。

    上官儀捫心自問,當初會住在杜荷府上,就是上了他的當。

    許敬宗倒上一碗酒水,道:“這是山西的汾酒,還請應公嚐嚐。”

    酒碗放在眼前,武士彠沒有端起來。

    見對方的架勢,許敬宗雙手揹負一臉的愁容,道:“其實殿下還年少,監理朝政諸多事都是房相在主持,應公去尋東宮請告老還鄉?其實是走錯了門,不該去東宮的。”

    “老夫如何行事,還需你賜教?”

    許敬宗來回走了兩步,擡首看着夜空,繼續道:“敢問應公,若殿下答應了辭官,之後陛下問及這件事,擔罪的是太子殿下?還是房相或者是中書省其他人?”

    武士彠神色有所緩和。

    許敬宗接着道:“非是太子殿下在爲難應公,而是應公!您在爲難太子殿下。”

    武士彠撫須低眉。

    “徐孝德,于志寧雖是好心,可他們只能幫應公引薦給東宮,但您沒有想過,這兩位東宮屬官本應爲太子考慮,可偏偏爲應公做說客?”

    武士彠低聲道:“老夫與徐孝德相識多年,至於于志寧,老夫才認識他三天,老夫慚愧,還連累了孝德。”

    許敬宗釋然一笑,朝着東宮方向作揖行禮,道:“殿下向來是豁達之人,當初陛下如何偏心魏王,殿下不僅不說,還大方地承認魏王殿下的過人之處,眼前這點事,殿下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明日老夫便去東宮告罪。”

    言至此處,許敬宗又道:“在下今夜前來想與應公做個約定。”

    武士彠態度端正地行禮道:“請說。”

    “若殿下幫應公告老,還請應公去一趟武德殿。”

    想到武德殿的太上皇,武士彠沉默良久。

    如此,許敬宗與上官儀這才告別。

    長安已然宵禁,兩人走在朱雀大街上,有人來詢問,許敬宗拿出腰牌解釋一番,便放行了。

    上官儀道:“武士彠還是沒有答應幫殿下做事。”

    許敬宗漫不經心道:“不用急,他會答應的,聽聞他剛來長安便去拜訪許多故人,而那些與武士彠有故交的人都知道,他應公是重情義重諾的人。”

    翌日,早晨,太陽才剛剛升起來。

    文學館內傳來哀嚎,括地誌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現在又要推翻重來,不僅如此還增加了好幾倍的工作量。

    這些哀嚎,魏王殿下是聽不到的。

    此時此刻,魏王李泰正站在朝班的一旁,看着皇兄監理朝政,看着房相主持朝政。

    如今父皇不在,太極殿的早朝氛圍很輕鬆,皇兄站在皇位前還能與朝臣有幾句笑談。

    李泰面無表情,看着這一幕臉色呆滯。

    在他眼裏早朝的氛圍有些怪異,他們竟然在笑,他們在笑什麼?

    父皇不在這些人就這麼放肆嗎?

    就連房相也在笑。

    李泰雙手握拳,就像是在一夕之間,這些朝臣的笑容已與皇兄一模一樣的,他們連笑容都是一致的。

    江夏郡王李道宗剛講完了自己的難處,朝堂上的衆人又笑了起來。

    李承乾站在衆人之前,揣着手道:“都不要笑了,家中有悍妻也不是什麼壞事,再者說悍妻能看住家,孤替皇叔高興。”

    李道宗連忙行禮道:“謝殿下,臣真的沒有養外室。”

    站在朝班上的衆臣,還有人忍着笑容。

    李承乾看着衆人道:“哎!高御史就伱笑得最開心,回頭你要是被皇叔打了,孤可不幫你。”

    聞言,高季輔訕訕一笑低下頭。

    衆人也是會意點頭。

    其實就是這些天李道宗忙得不着家,他家夫人就覺得自家丈夫是不是養了外室。

    其實吧,皇叔很忙,朝中衆人都是看着的。

    李承乾道:“孤還是那句話,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有些時候不要幾個縣的事合在一起大包大攬,要將各縣的問題,各縣分開解決,讓各縣鄉民清楚大唐是有官府的,官府可以爲鄉民做事,而那些鄉民也要聽朝中安排耕種。”

    “關中三十六個縣,京兆府確實管不過來,朝中各部能幫儘量幫。”李承乾說罷停頓了片刻,接着道:“就如房相所言,如果天時不好,耕種出了差錯,長安城絕大部分人都要餓肚子,所以關中各縣是我們的根基,這個根基一定要牢固。”

    言罷,衆人紛紛點頭。

    早朝在太子的一席話之後,便散了。

    李泰六神無主地走出太極殿。

    李承乾與長孫無忌落在最後頭,兩人並肩朝着東宮走去。

    “殿下今日不練箭術?”

    “不練了,放鬆兩天。”

    長孫無忌道:“老夫聽說昨晚許敬宗去見武士彠了?”

    李承乾揣着手一路走着,在冷風中縮了縮脖子,笑道:“還真是……什麼事都瞞不住舅舅。”

    聽到一聲舅舅,長孫無忌神色犯難,道:“許敬宗這人靠得住嗎?”

    李承乾嘆道:“他要是辦不好事,孤就讓人將他拴在坎兒井邊上,讓他每天澆地種田。”

    長孫無忌擺手道:“不至於此。”

    “他去見武士彠確實是孤授意的,他想告老,孤還在想着要不要成全他。”

    長孫無忌伸出手。

    李承乾道:“做什麼?”

    長孫無忌依舊伸着手,道:“他的辭官奏章呢?老夫批了就是。”

    “被父皇知道了,恐會讓舅舅難堪。”

    長孫無忌又將手收了回來,“陛下知道了也無妨。”

    李承乾低聲道:“孤打算想讓他見一見皇爺爺,見了之後呢,讓皇爺爺動之以情再曉之以理,辭官就踏實了,如此一來於情於理,父皇都無話可說。”

    兩人走到了崇文殿,就見到了殿內坐着一個不速之客。

    李孝恭坐在殿內,板着一張臉,一言不發。

    崇文殿好久沒有做麪條,等太子殿下來了,才有宮女將爐子與麪條送來。

    長孫無忌還是第一次來東宮吃麪條。

    李孝恭是餓壞了,端起碗便撈着麪條吃,吃相不太好,還有一些湯汁隨着筷子的攪動從碗中飛出來,還偏偏就坐在鍋邊。

    向來斯文的長孫無忌只好擱下手中筷子,這面是一口沒吃,全在李孝恭的嘴裏吃着。

    坐久了,長孫無忌不悅道:“你舉着鍋吃不好嗎?”

    李孝恭脣齒大動地嚼着麪條,又擦了擦嘴,道:“老匹夫有所不知,驪山秋獵都是一羣混賬,那些酒肉一口都吃不下。”

    他用筷子敲了敲鍋邊,道:“這才是人該吃的。”

    話音剛落,李孝恭又用筷子在鍋裏攪和,撈出一大團的麪條,長孫無忌只能往鍋裏看,又不敢伸筷子進去,只能道:“這麼多年了,陛下常說讓你們這些人知禮數,多讀書,還是這副模樣。”

    李孝恭用力嚥下口中麪條,“老狐狸,吃不到就數落老夫,待老夫吃飽與你過過招。”

    一個是舅舅,一個是皇叔,一口鍋還不夠分的。

    李承乾只好讓寧兒再拿來一個爐子,多添了一個陶鍋。

    長孫無忌的臉色這才好看一些,等他正要夾起鍋中的麪條,就見一雙溼漉漉的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入鍋中,而後攪了攪,鍋中的面全部纏在了那雙筷子上,送入了一個碗中。

    再看鍋中只有湯水,已沒了麪條。

    長孫無忌將筷子重重放在碗上,而後扭過頭,冷哼一聲。

    李承乾痛苦地撫着額頭,皇叔自己鍋裏的還不夠吃,還要將舅舅鍋中的麪條全撈走。

    這頓飯多半是吃不成了,心裏想着皇叔與舅舅是不是有什麼過節。

    嚥下麪條,李孝恭擦了擦嘴,暢快地長出一口氣,朗聲道:“痛快!聽聞東宮太子近來多了一個本領。”

    長孫無忌黑着臉道:“什麼本領?”

    李孝恭嘿嘿笑着,“長孫老狐狸沒聽說?”

    “……”

    “哈哈!東宮太子能夠在夢裏與老夫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