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赤鱗（一）

    陰暗的地牢中，火把的光芒搖曳。

    牢中時不時傳來怒罵聲、慘叫聲，熊地精守衛來回遊蕩着。

    阿爾傑沉默地靠在石壁上，身形消瘦，其神色黯然的面孔上透出不自然的蒼白色，顯然是很久沒有見過陽光了。

    牆壁上刻着數道橫槓。

    這是他用來記錄時間的。

    但隨着數十天過去，在這黑暗的地牢中，他已經分不清時間了。

    在那次問話後，他便被關到地牢裏，無人問津。

    並沒有想象中的嚴刑拷打，也沒有刻意的虐待，只是每天吃着不知道用什麼做成的糨糊，在黑暗的地牢一天天呆着。

    而除了思考和睡覺，他似乎也沒有什麼可以幹的了。

    門口的熊地精守衛根本無可賄賂，這羣頭腦簡單、肌肉發達的傢伙只會和同僚吹水，沒有一點自己的追求。

    但通過這些熊地精的話語，他瞭解到燃燼之巢愈發壯大，而那條可怕的紅龍也愈發強大。

    阿爾傑本想絕食，坦然奔赴死亡。

    但每每想起那紅龍對他說過的話，他又總感覺有一團迷霧蒙在自己的記憶中，他知道的實在太少了。

    而且最讓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紅龍說的話似乎沒有錯。

    公爵大人未曾出過一次城堡，他不曾沐浴在陽光之下，從他進入起，這位大人似乎就一直與陰影相伴。

    當他處死提夫林時，他們並未展示出魔鬼的力量，而更像是普通的無辜生靈，那景象並未讓他感到復仇的快意，反而常常於心不忍。

    城堡的後院裏常常傳來血腥味。

    本來阿爾傑作爲家族的死士，他對這些東西不甚在意，但當這些細節串聯起來，那這一切就顯得如此巧合。

    他需要一個真相，在死亡之前。

    阿爾傑常常告訴自己不要去思考這件事，一次次用老教官的“莫問對錯，只管執行”的訓誡提醒自己。

    但在這空無一物的牢房中，他總是要思考的，不然還能做什麼呢？

    “我需要真相。”

    阿爾傑喃喃自語。

    他並沒有發現，自己的心理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曾經那位家族的忠犬再也不復存在。

    “伊格爾，你說我們要在這裏呆多久。”

    阿爾傑撫摸着夥伴的羽毛。

    巨鷹只是注視着他，輕輕揮動翅膀，以示自己也想出去。

    “也許我們很快就能出去。”

    “也許……”

    阿爾傑苦笑一聲。

    “那條巨龍沉睡個幾十年，把我拋在腦後，讓我們在這地牢中化爲骸骨。”

    這件事是真的有可能出現的。

    曾經有一條白龍爲了贖金綁架了數位貴族，結果它一睡便是三十多年，醒來時那幾位貴族都已經死在牢中。

    然而牢房門口的喧囂打破了他的沉思。

    阿爾傑擡頭，只見幾隻熊地精扛着鐵鏈走過來。

    “人類，出來。”

    “主人要見你。”

    熊地精們毫不客氣地說道。

    “終於……要來了嗎？”

    阿爾傑自言自語道。

    這次他並沒有做無謂的反抗，只是任由熊地精守衛將他架走，他已經做好了面對真相的準備。

    ……

    許久，阿爾傑臉上的黑布被揭下。

    還是那個熟悉的洞窟。

    面前的紅龍更加強壯、龐大。

    “好久不見，阿爾傑.約曼閣下。”

    凱修斯的金瞳中帶着一絲戲謔。

    又來了，這種眼神，這種被人掌控、玩弄於掌股之上的感覺，讓阿爾傑感到很不舒服。

    他深吸一口氣，盡力使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

    “你又想怎樣蠱惑我？”

    “又想讓我替你實現什麼樣的陰謀詭計？”

    然而凱修斯豪不生氣，只是笑着說道：“我只是想讓你來見一位老朋友。”

    “梅卓拉什，出來吧。”

    聽到這個名字，阿爾傑頓時神色大變，甚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

    那個名字在拉克曼領可謂赫赫有名，他是提夫林反抗軍的領袖，是北風鷹衛不惜一切代價殺死目標。

    也是……他兒時的好友。

    兩人一同在北風堡長大，也曾親密無間，直到——阿爾傑的父母死去，他懷着仇恨進入拉克曼城堡。

    梅卓拉什從陰影中走出，神情無比淡漠地注視着不遠處的人類，漆黑的瞳孔深處透出一絲仇恨。

    提夫林曾經親眼看到這位昔日的好友作爲公爵的忠僕，將屠刀揮向他的族裔，如果不是紅龍在此，他一定會直接將其殺死。

    “他……爲什麼會在這裏。”

    阿爾傑的語氣有些凝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不知道該以何種姿態去面對。

    仇敵？

    還是昔日的友人？

    或許往日的他會將其視爲仇寇。但在聽完紅龍的話後，他已經分不清什麼是真相，什麼是虛假。

    凱修斯噴出一口硫磺味的熱氣，只是說道：

    “梅卓拉什，我要你帶來的契約呢？”

    “帶來了，大人。”

    梅卓拉什拿出一張皮製契約契約。

    這張契約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雖然因爲契約完成，它已經失效，但其仍隱隱透着黑暗邪惡的魔法力量。

    凱修斯命令道：

    “讓他看看。”

    梅卓拉什走上前去，乾脆利落地將契約展開，塞到阿爾傑手上。

    阿爾傑有種極爲不好的預感，內心有些掙扎，但在對於真相的渴求下，他最終還是注視着上面的文字，一行行快速默唸下去。

    “第四紀1705年12月23日，指針走過三分之一。”

    “我，死靈法師，黑夜喉舌......”

    “......在冥河見證下籤訂契約。”

    “......需要付出一千條生命的代價。”

    “......而他將獲得永生，暢飲鮮血，於黑暗中沐浴永恆的青春。”

    頓時，阿爾傑感到有些感到頭暈目眩，他拿着卷軸的手微微顫抖着。

    “不。”

    “怎麼可能……”

    他忍不住繼續向下看，看到落款人的位置。

    “布拉德.拉克曼公爵”

    這是猩紅色的、用鮮血寫就的名字，令阿爾傑感到無比熟悉。

    他曾經在北風堡行政文件中看到過這個落款，在鷹衛後勤的審批中看到這個落款，在宣誓效忠的契約中看到過這個落款......

    但他從沒想到，會在獻祭他父母的契約上看到這個名字。

    布拉德.拉克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