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熟能濁以靜之徐清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明君在位悍臣滿朝字數:3186更新時間:24/06/26 21:24:17
    乾清宮內。

    朱翊鈞披散着頭髮,赤腳踩在金磚之上,在明光下,祂渾身似乎散發着冷意。

    不過一道考成法,這些人就按捺不住了嗎?

    甚至就連朕身邊的大伴都生了異心,看來隨着海瑞的離開,到底是有人按捺不住了啊。

    以爲朕獨木難支。

    現如今,張先生潛藏於暗中,肩負國家政務,以做後手。

    耿定向於九天總理修撰之事,不可擅離職守。

    這凡世間,需要一位新的天人,來平衡局勢。

    原本預定的人選是馮保。

    但現在,罷了。

    鮫人於池中蓮步輕移,披上薄紗,捧着皇帝的紫金冠,飄至身後:“陛下,君子豈能無冠。”

    這樣披頭散髮的出來接見朝臣,對您的形象不太好。

    朱翊鈞已經可以感受到身後的灼熱目光,祂順勢而爲將半個身子倚靠在鮫人身上,喃喃道:“你也欲亂我心哉?”

    身後的波濤洶涌,一片綿軟。

    朱翊鈞稍微有些心累。

    鮫人手腳僵硬,遲疑一瞬,方纔如夢初醒一般反應過來,欣喜異常的將皇帝攬入懷中,爲皇帝束髮着冠。

    直到乾清宮門緩緩推開。

    馮保進來之時,打了個寒顫。

    “皇爺,老奴該死。”

    馮保跪在寒風之中,也不以靈能護身,他感受着許久未曾觸及的冰冷,內心反倒平靜下來。

    一雙溫瑞如玉的手掌在朱翊鈞額頭輕撫,祂半響不曾反應,任由馮保跪地不起。

    直到焦竑和英國公張溶進來,避開跪倒的馮保,站在兩側躬身作揖:“臣張溶,焦竑,參見陛下。”

    朱翊鈞伸手按住鮫人的手腕,睜開雙眼:“你們先站着。”

    現場的氣氛近乎凝滯。

    焦竑閉上雙眼。

    英國公心下稍安。

    而跪倒在兩人中間的馮保像木頭一樣,恍若未聞。

    朱翊鈞實在是疑惑不已:“大伴,你曾幾何時,居然能代替朕來做決定了?”

    馮保只好深吸一口氣,起身解釋:“臣絕無此意。”

    “夠了。”朱翊鈞手下一揮舞,乾清宮中虛室生白,雷光乍現:“朕不是聾子,瞎子。”

    只要提及祂的名號,朱翊鈞便能溯源而至。

    焦竑將腰桿子挺的更直了些。

    這都是他的功勞啊。

    爲陛下攘除奸邪,不使聖君爲小人矇蔽。

    馮保啞然:“君父知否,天下不希望變法之人,何其多也,老臣也是爲了君父着想啊。”

    看看君父過的日子啊,這哪像一個皇帝。

    朱翊鈞任由馮保說完,閉目凝神,面無表情,原來打着爲皇帝好的旗號就可以擾亂朝政了嗎。

    你們將朕的名聲看的太重了。

    你們侍奉的究竟是臆想中的聖君,還是朕本身?

    良久。

    朱翊鈞緩緩說道:“大伴的意思,朕已經明白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從今兒起,大伴便去守陵吧,去好好想一想。”

    相伴十餘年,但其三番五次試圖操縱皇帝,這已經忍無可忍了。

    再摻和下去,朕擔心有一日要親手宰了你啊。

    焦竑驚訝至極。

    馮保仰頭張望,被光芒照的睜不開眼。

    他絕望的哀嚎一聲,解下頭上金璫。

    “老奴領旨謝恩!只盼望陛下保重龍體,臣,去也。”說罷,馮保起身離去。

    再不回首。

    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但馮保假傳聖意,這就是不忠。

    考成法還未開始,便去一位大璫。

    這位司禮監掌印兼東廠提督,並御馬監總管的馮保,權勢已極。

    但依舊只能暗淡離席,無異於一記響雷。

    自作主張,就是不忠。

    一次不忠,終生不用。

    朱翊鈞是絕對無法容忍欺騙之事的,祂轉頭望向兩人說道:“呈上來吧。”

    英國公張溶立即掏出準備許久的奏本獻上。

    焦竑則默默盤算着,李家父子到底會如何選擇呢?

    朱翊鈞伸手一招,其飛入手中。

    英國公張溶說道:“啓奏聖上,武清伯欲一死以謝其罪,絕不使陛下爲難,也絕不使太后娘娘爲難。”

    面對李家兩父子的奏本,朱翊鈞緩緩打開,默默掃過一眼,旋即將其合上,默然無語。

    在祂這裏,沒有什麼國丈,國舅。

    而李家父子既然有如此覺悟。

    那便讓他們死的體面一點吧。

    “以身報國,朕自然應允。然死則死矣,這批倒賣軍火的名錄卻必須交出來,朕不追究他的責任,但此事要一查到底。”

    死了一位國丈,走了一位大璫。

    朕現在火氣很大啊。

    英國公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遲疑了一瞬還是說道:“陛下,能否允其自戕?”

    這位英國公頂着皇帝的暴怒,居然還能問上一句,可謂是非常有良心了。

    朱翊鈞深深的看了一眼這位老臣,到底是當年敢衝進去救駕的人,祂又道:“明日令其進宮,朕要見他一見。”

    英國公立即謝恩,可算是解脫了,今晚雖然有些兇險,也算是受益良多。

    於勳貴們整體而言,無關大雅,還是關起門來過安生日子。

    他張居正再厲害,大不了咱們辭官不幹,也好過點安生日子,看文官士大夫們鬥的你死我活。

    英國公朝着皇帝躬身行禮後,飛一樣的離開了這座愈發恐怖的乾清宮。

    只餘焦竑一人屹立於殿中。

    朱翊鈞望着這位相識日久的學士,忽然意識到,眼前的這位不就一個極好的灌頂人選嗎,理學底子,根基紮實。

    朱翊鈞從鮫人的懷中起身,看着焦竑說道:“焦先生可有未竟之願?現如今,汝可以向朕許願了。”

    這是個天大的誘惑。

    皇帝素來言出必踐。

    但焦竑知道自己的功勞。

    焦竑低頭想了一瞬,最後說道:“若是可以,微臣想往天宮一探究竟。”

    這倒是正中下懷。

    朱翊鈞到底不希望壞了他的道途,可理學成道者註定要磋磨日久。

    焦竑日後會不會被死死卡在關鍵的一步,會不會悔恨終生?

    朱翊鈞將這個決定的權力交付於他,於是:“此事自無不允。不僅如此,朕還要送你去大羅天,去三十三天的功參造化之地,許你立地成仙。”

    在三十三天最上層,亦是靈能積累最爲雄厚的地方。

    只需潛心修煉,服食靈液。即使是堆,這麼多年的靈能也足以再對一個天人修士來了。

    然這樣的修行之路,到底是和焦竑所堅持的道路截然不同。

    一個是漫長無期的修行之正道,是自己持之以恆了這麼多年的心血。

    一個是近在咫尺的道果,卻要徹底的拋棄從前,否定自己的一切。

    焦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朱翊鈞也不着急。

    捫心自問,無論焦竑選擇哪一項,朱翊鈞都不虧。

    一個連得道的機會都能坦然拒絕的人,其心之堅,自然是值得信任的。

    經歷了這一關考驗,心境大有不同。

    而選擇接受灌頂成就天人,徹底和朱翊鈞綁定,亦能振奮當前局勢,也好。

    “焦先生,不妨下去仔細思量,朕給你一炷香的功夫。”朱翊鈞看着焦竑猶豫不決,不由道。

    焦竑帶着一點懷疑人生的錯覺,神情恍惚的離開乾清宮內。

    不是他沒見過世面,而是皇帝給的太多了。

    焦竑知道這可能是他此生僅有的機會。

    天下有名有姓的天人,一個巴掌都數不過來。

    但皇帝向他慷慨許諾。

    焦竑可以選擇一條更爲輕鬆的道路。

    從此,不需要再去苦苦追求自己的道,不需要淡泊名利,撤聲色,去嗜慾,投靈山,不需要晝夜不寐,持之以恆。

    甚至於完成前所未有的壯舉。

    在這樣的年紀成就天人。

    皇帝將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全送到眼前來了。

    焦竑反覆唸叨着:“勤而習之,夙夜不殆。服食三載,輕舉遠遊。跨火不焦,入水不濡。能存能亡,長樂無憂。道成德就,潛伏俟時。太一乃召,移居中州。功滿上升,膺籙受圖。”

    焦竑在乾清宮臺階下打轉兒。

    現在,焦竑可以直接跨過其中的苦修,直接飛昇上界的機會。

    衆人望着焦竑瘋癲的樣子,不解其意。

    這還沒成仙呢?

    田義試探的走上前去,俯身問道:“焦中書,這是怎麼了?”

    “田公,吾有一樁亟待解決的問題。”焦竑一把抓住田義的寬袍大袖:“你說說,這得道可有高下之分?”

    田義半響沒吱聲。

    這是什麼新型的炫耀方式?

    衆人懷疑自己的耳朵。

    怎麼,咱們連天人的影子都見不到,你就開始思考哪一種方式成道更好了是嗎?

    最後田義扯開袖袍,沒好氣的說道:“咱家只聽說功滿三千,大羅爲仙。功滿八百,大羅爲客。但還從來沒聽過白日做夢便成仙得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