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鶴鳴九皋聲聞於天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明君在位悍臣滿朝字數:3501更新時間:24/06/26 21:24:17
    古人皆佩玉,素來是高潔的象徵。

    玉器對靈能的導向極佳,越純粹,越華貴。

    但此時碎玉,頗有不祥之兆。

    徐階面色如常的舉起酒樽:“來,諸位且滿飲!”

    與此同時。

    兵部尚書譚綸抵達京畿。

    隨行的二十餘位騎士裹着厚厚的罩袍,渾身都被雪水打溼。

    譚綸手下的親信和師爺則停留在薊州,打理後事。

    遠隔數十裏。

    譚綸和手下便看見京城的靈力暴動。

    皇帝暴怒之下,肆無忌憚的靈能巡視京師。

    橘紅色的天幕下,搜山檢海的靈光一刷。

    所有人都只能被迫放開限制,任由皇帝檢閱。

    被皇帝暴力蠻橫的碾壓過去。

    城東的宅院中數個腦袋無故炸裂。

    張居正和其餘人等將靈光收斂到極致,保持靜默。

    譚綸也被波及,座下的天馬當場就癱軟在地。

    等宮禁和各處巡查的禁衛紛紛散去。

    譚綸看見了出來洗街的五城兵馬司。

    還有一臉怨氣的修士們,施展水法。

    譚綸勒住天馬,將繮繩甩給親信,在承天門前下馬。

    張居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承天門前。

    仔細想來,兩人已經數年未曾會面。

    北方的風雪將譚綸打磨的愈發冷硬。

    張居正靜靜的佇立於承天門前。

    來來往往的人流紛紛繞行。

    張居正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罕見的露出笑顏,拱手道:“子理兄。”

    “太嶽,今夜一醉方休!”戰爭使人麻木,譚綸難得見到熟悉的好友,當即大笑而至。

    張居正拍了拍譚綸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陛下在社稷壇等着咱們呢。”

    譚綸停下腳步,亦步亦趨的跟着張居正:“太嶽,爲何如此倉促調我回京。”

    “若非必要,我怎會將你調回來。”張居正也難。

    不把六部的人馬換一遍,他很難做事啊。

    譚綸又道:“如今北邊的形勢很嚴峻啊,元敬兄手下凍死的軍士有數百人。”

    “還有宣府的軍將攔路搶劫,兩邊鬧的不甚愉快。”

    譚綸甚至不好說,實則兩邊已經見過血了。

    張居正按住眉心耐心解釋:“子理,你在地方做的再好,終究是不能上達天聽,治根不治本啊。”

    “這是南北問題,但歸根到底,源頭在廟堂上。這事你得請陛下爲你們做主。記住,如實交代。”

    重在一個誠字。

    至於輜重的問題。

    國庫的銀子和糧食有的是但運不上去啊。

    大雪封山,寸步難行。

    “我這一走,元敬兄可就獨木難支了。”譚綸還是放心不下。

    “總會有辦法的。”張居正勸慰道。

    戰無不勝的大明鐵壁,軍神,戚繼光,未嘗一敗。

    古往今來,曾幾何時有這樣的將軍。

    穿過層層疊疊的大漢將軍們,兩人同時噤聲。

    譚綸深吸一口氣,跟着張居正,一同踏上了祭壇。

    “臣張居正,兵部尚書譚綸,拜見陛下。”

    “免禮,賜座。”朱翊鈞清脆的聲音從帷幕後傳來。

    青紗帳徐徐打開。

    這也是譚綸第一次見到皇帝。

    當真是風姿英偉,相貌清奇,與凡夫俗子不同。

    朱翊鈞盤坐在蒲團上打量着這位老臣。

    或許是塞外的風雪重新塑造了這個人。

    朱翊鈞覺得這個人和朝堂上的衆人格格不入。

    一個南方人卻操着一口北方的腔調,帶着冷硬和苦悶。

    朱翊鈞笑道:“譚子理,朕知道你。”

    譚綸頓時鬆了口氣:“臣慚愧,略有幾分虛名。”

    朱翊鈞對着張居正笑道:“先生,此人不像你說的那般脾氣火爆,言之不實啊。”

    譚綸身體僵硬了一瞬,他再暴躁,也得看臉色啊。

    君不見,高拱那牛脾氣,都知道見機行事。

    張居正緩緩搖頭:“陛下且拭目以待,日久見人心。”

    裝的人模狗樣很容易,但裝一輩子,就難了。

    朱翊鈞這才直入主題:“那麼,譚子理,依你之見,這場仗該不該打。”

    和東籲的戰爭不溫不火,朝廷卻一直在備戰。

    近日彈劾殷正茂的奏疏一下就多了起來。

    這個問題也是最爲兵部尚書的首要問題。

    譚綸聽後,起身俯首道:“臣以爲,此事當速決之,不可拖延日久。集結重兵,一舉功成。”

    不要和東籲陷入噁心無比的拉鋸戰。

    要打就一路打到他們的國都去。

    “明歲春暖花開,大雪解凍,綠皮天災近在咫尺。”

    “故臣以爲,若要掀起大戰,此戰最遲要在明年春天解決。若敵寇羣起而攻,大明腹背受敵,則情勢危矣。”

    “不然,則當以緩圖。”

    大明要極力避免雙線開戰的情況。

    朱翊鈞把玩着念珠,聽了譚綸的論斷並不意外。

    出動京營的本意,就是爲了解決徐階的問題。

    和東籲的戰爭,根本目的是拒敵於國門之外。

    朱翊鈞的沉默將祭壇上的時間無限拉長。

    譚綸擦了擦額頭根本不存在的虛汗。

    張居正笑眯眯地看着譚綸。

    讓你什麼話都敢亂說。

    多少人在這裏面吃飯。

    船廠和軍械廠吸收了大量流民。

    此乃百萬黎庶衣食所繫。

    這些擴張的軍械廠和船廠,已經是大而不能倒。

    朱翊鈞笑道:“子理,此話說的在理。”

    這個兵部尚書可以走馬上任了。

    譚綸鬆了口氣。

    但隨後朱翊鈞話音一轉:“朕知道,你們在北邊受了委屈。藏了一肚子話,讓朕也聽一聽,這些地方有多跋扈。”

    張居正瞥了一眼皇帝。

    好嘛,拉偏架拉的如此明顯。

    譚綸心情都舒暢不少。

    他活動有些僵硬的手腕,收拾齊整,半坐在矮凳上。

    這份苦悶,是真的苦啊。

    譚綸將一切緩緩道來。

    “陛下容秉,元敬麾下的南北兵矛盾日益加劇,宣府方面屢次三番的越界搶功……”

    如此種種,不可勝數。

    “求陛下做主。”

    說出來之後,譚綸總算是舒服多了,實在是不吐不快。

    相比於缺衣少食,這些對於修士們而言不算什麼。

    重要的是充滿惡意的同胞和友軍,太糟心。

    宣府的兵馬對他們飽含惡意,時常漠視着薊縣的修士們陷落綠皮手中,卻冷眼旁觀,不施展救援。

    朝廷卻要他們一再忍耐,忍受這糟糕的環境。

    因爲一句顧全大局,他們退讓,受委屈。

    但在張居正看來,戚繼光統領的南兵本就是客軍。

    真要南北一體,上下一心,那才是麻煩。

    甚至朝廷都在有意引導這種氛圍。

    這是在朝廷在君主缺位後,不得不發展的辦法。

    現在新君正位,上下交泰,正需要重新彌合。

    張居正剛欲開口。

    朱翊鈞緩緩搖頭,敲響了一旁的大磬。

    銅製的金器發出刺耳的轟鳴。

    “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不論貴賤,朕皆一視同仁。這種極其惡劣的情況,必須嚴懲。”朱翊鈞說道。

    得到了皇帝的表態,譚綸心下稍安,躬身行禮:“陛下天恩。”

    有時候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態度。

    正所謂鶴鳴九皋聲聞於天。

    朝堂上太需要一個爲他們發聲的人了。

    送走了譚綸,朱翊鈞對着張居正說道:“如此做派,真是令人感嘆。”

    人和人的差別比狗都大啊。

    明明混沌大敵的腐化無時無刻不在進行。

    和綠皮的戰爭如火如荼。

    南北的爭端,鬧的沸沸揚揚。

    “陛下,此事也怪不得他們。”張居正不得不爲自己的同僚們挽尊。

    刑部尚書王崇古走馬上任。

    皇帝的態度很可能會讓他非常難做啊。

    “確實,他們是壞,不是蠢。”

    朱翊鈞嘲諷道:“朕知道先生的意思。本意是好的,但執行壞了。但他們分明就是在以商亂政,彼輩貪得無厭,取死有道。”

    張居正默默爲這些人稱量,這些名頭已經足夠他們死上幾回了?

    朱翊鈞仍在輸出天語綸音:“都是爲朝廷做事,爲什麼總是做的越多,受的委屈就越大。”

    馮保虔誠無比的抄錄下來。

    數額巨大的馬市不夠他們吃。

    還伸手指向軍隊。

    裹挾邊軍挑動對立。

    怎麼,想造反啊?

    張居正啞然,等候皇帝最後的定論。

    總要有人來承擔責任吧。

    朱翊鈞將張居正扶起,嘆道:“這一切的過錯,都歸咎於朕啊。”

    張居正短暫地迷茫了一瞬,他猜錯了?

    朱翊鈞直視張居正,說道:“朕慚愧啊,朕對他們太寬容放縱了。”

    “這些罪魁禍首,定要一一拿問。”

    “當族誅。”

    張居正皺眉,是不是太浪費了:“陛下,何至於此啊……”

    馮保在此刻跳了出來,大聲慶賀:“君父慈悲!”

    沒讓這些人成爲孤魂野鬼。

    簡直就是大善人啊。

    張居正默默嚥下這口話:“陛下所言甚是。”

    好吧,現在不是南北矛盾了。

    是皇帝和這些膘肥體壯的晉商的矛盾。

    一切問題的解釋權歸於皇帝。

    張居正想着。

    事情被譚綸這個撅脾氣的捅到明面上。

    死道友不死貧道友。

    戚繼光動不得。

    皇帝不願他受委屈。

    那朝廷只好秉公執法。

    張居正又說出重複了無數次的話語:“臣謹遵帝命。唯賴陛下,蒼生倚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