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
朱翊鈞忽然止步,仰頭望去,金色的琉璃瓦在烈陽下亮的晃眼。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慈寧宮前卻讓人渾身發寒。
這慈寧宮內腐化的氣息都快遮掩不住了。
朱翊鈞閉上雙眼:“緹帥,圍住此地,不許放跑了一人。”
“臣謹遵帝命!”朱希孝硬着頭皮對手下緹騎和大漢將軍們下令。
無論如何,這可是皇帝生母。
藍道行雙目無神,要不是爲了給陛下交一個投名狀,也不至於碰到這樁事。
這下真的是把天都被捅破了。
大漢將軍們身披三層鐵甲,一手握着黃銅骨朵,一手操持着金瓜錘,在慈寧宮附近組成一道森嚴的鐵壁。
此地,禁止通行。
朱翊鈞飄在空中,一指藍道行:“藍道長,隨朕一同進去。”
這些事情人越少越好。
“臣遵旨。”藍道行面上依舊看不出絲毫慌亂,無論如何,體面不能丟。
在狠下心用靈能欺騙自己之後。
藍道行視死如歸一般,亦步亦趨地跟隨皇帝進入慈寧宮內。
荒涼,蕭瑟。
朱翊鈞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整個庭院已經沒有生人的痕跡。
“母后,別來無恙。”朱翊鈞看着一道倩影推開殿門。
李太後衣冠華麗,身着鳳袍,雍容華貴,絲毫看不出年輪在她身上的影響。
“皇兒,快進來。”她笑着的朝着朱翊鈞伸手。
藍道行幾度看過去,都不可置信。
太后太正常了。
但在這樣詭祕的環境裏,腐化絕非一日之寒。
這就很不正常。
“陛下,小心!”藍道行不禁擋在皇帝面前。
朱翊鈞嘴脣翕動,最後扯開袖袍:“藍道長,你留在此地,朕,總要做個決斷。”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來找不痛快。
藍道行目送皇帝消失在宮門之內,足下一點,縱身一躍,於檐角之上盤坐。
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朱翊鈞被李太後牽着手,一直走到精舍裏,他忽然問道:“母后,這裏怎麼如此清冷。”
“怎麼會呢,這裏可熱鬧了。”李太後溫情脈脈的注視着朱翊鈞,伸出雙手捧着朱翊鈞的臉,白玉般的手掌帶着絲絲涼意:“兩年不見,翊哥兒長的真快。”
朱翊鈞任由她在臉上胡亂動作:“夠了。”
“不管你是誰,母后不會如此溫情脈脈,她一心求道,眼裏哪有我這個兒子。”
但眼前端莊溫婉的美人好似沒聽到一般,自顧自的說道:“世宗視我爲爐鼎,只爲孕育你這個天命之子,難道我不該冤嗎?”
“毀我母子之親,不許我過分親近,就連你也不肯認我這個母親,朱家皇帝都是這般無恥之徒……”
晶瑩的淚光從她臉頰上滑落,
朱翊鈞閉上雙眼,他真的分不清。
因爲這種做事風格,非常符合道爺的行事規則,所有人都是皇帝的工具。
李太後已經端坐在另一側,身後的壁畫上,慈眉善目的觀音大士正隱隱含笑。
朱翊鈞雙手隱隱顫抖:“母后的起居飲食孩兒爲你安排,母后只需一心修煉即可。”
“我早已經辟穀多時……”李太後聲音飄忽不定。
“就當是孩兒欲盡孝心吧,母親。”朱翊鈞跪了下來。
良久,朱翊鈞似乎聽見對面發出一聲輕笑。
“好。”
等藍道行看到皇帝出來時。
朱翊鈞一臉恍惚。
藍道行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你沒事兒吧?”
朱翊鈞一把抓住藍道行的胳膊,逼問道:“藍道長,你確信母后已經被腐化了嗎?”
“臣,確信。”藍道行咬牙發誓:“但有半句虛言,臣終生不得存進,死後不得魂歸王座,永墜混沌。”
朱翊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好。”
“朕現在也分不清了。”
現場氣氛近乎凝滯。
所有人朝着亞空間發誓,保守祕密。
朱翊鈞撫弄着手中的玫瑰念珠,面色陰沉不定。
這一定是奸奇的詭計!
遇事不決,亞空間中的神神鬼鬼要背大鍋。
“你親自去查,這三年慈寧宮到底發生了何事。”朱翊鈞說罷,回望人聲鼎沸的慈寧宮,徑直離開。
藍道行終究是接下了這項任務:“臣遵旨!”
隨後,源源不斷地宮人和靈脩在慈寧宮進進出出。
逐一清理慈寧宮內已經腐化的梁木。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外朝知曉。
當朝太后居然是一個怪物。
混沌的腐化連皇族都無法抵抗,那可就太失敗了。
回到乾清宮,朱翊鈞伸手按住面龐,心中難免憤懣。
他就擔心李太後被不人不鬼的東西腐化。
到底是六年的養育之恩,母子關係也是隨着他移位東宮開始疏遠。
當馮保從東廠回來時。
朱翊鈞已經面色如常的在祭壇上修煉了。
大明改天換日的事,隨着四通八達的驛站和運河抵達四海八荒。
馮保腳下都帶着風:“皇爺,有喜事!”
“各地的賀表和海外番國的朝貢使節,都已經在路上了。”
“還有,定國公徐文壁祭祀天壽山歸來,爲陛下獻上賀表。”
此人是大明朝出了名的大祭司,三大國公里,就屬此人可堪大用。
尤其是此人還兼任着京營戎政總督,手裏操持着京營的兵權大印。
無論如何,都是皇帝必須要拉攏和重視的存在。
朱翊鈞一邊垂首聽着馮保的消息,一邊默默點頭。
最後,朱翊鈞皺眉問道:“那麼宣大總督王崇古和順義王呢?”
報喜不報憂,亦或者是試圖矇蔽聖聽。
朱翊鈞對馮保不由得有幾分審視。
晉黨既然已經俯首,爲何遲遲不見動作。
馮保笑容隨之一斂:“老奴蠢笨,這就去下令。”
太監們的做事態度,總是順着皇帝的態度而改變。
上面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做。
朱翊鈞收攏袖袍,捻起念珠,閉目盤坐於白玉壇上。
金色的藻井下燁然若神人。
但就在紫禁城外,張四維的文會氣氛極爲熱烈。
大明的士大夫以投獻皇帝爲恥。
在隆慶一朝,他們在朱載坖身上刷足了所謂的士林風骨。
張四維將自己包裝成受害者,一個據理力爭的義士。
危險的言論就在賓酬交錯,流觴曲水的時候,被傳播出去。
他們談論時局不順,談論北地的軍事管制,談論南方又加了多少稅。
討論朝野,士隱,君臣,討論經世濟民。
最後,所有的錯處都被歸咎於朝廷,歸咎於陳腐的政治制度。
張四維一個眼神,等待多時的主角上場。
來自心學的江右王門學派的儒生,出身於徐階所在的松江府華亭縣。
可謂是根紅苗正的江右心學正統。
只聽此人振臂一呼,登上高臺:“諸位,國朝之內有大奸啊!”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
“今日,我死不足惜,只是有一句話要替天下人問上一問。”
“所謂的混沌入侵是否爲真?”
嘉靖四十五年,皇帝白日飛昇的壯舉深深的刺激到所有人。
但時至今日,沒有一個人能像嘉靖一般。
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混沌入侵都是被編制的謊言。
是那個自詡爲道尊的嘉靖皇帝,爲了獨佔至高天的福音而編纂的彌天大謊!
冒天下之大不韙對帝位的正統性提出質疑。
會場上的氣氛幾近於終年不化的冰塊。
來自江寧的焦竑痛苦的閉上了雙眼,苦也。
怎麼就摻和到這種事情裏了?
而臺上那人還在喋喋不休。
帝國雖然硝煙四起搖搖欲墜,但是依舊屹立不倒。
張四維笑的愈發熱切,在寂靜中,擲出了手中的玉杯。
“咚!”
“拿下此人!”
與此同時。
“開門,快開門!”
東廠的提刑千戶接到消息後,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下。
他將體內的靈能催發到極致,登上馮保的私宅拜訪。
馮保正樂呵呵的躺在胡牀上,攬着西洋來的魅魔,聽着南直隸的戲班子唱戲。
陶瓷般的皮膚披着絲綢的薄紗,論起審美和玩樂,馮公走在世界前列。
要知道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啊。
但上面一句話,下面跑斷腿。
馮保瞥見滿頭大汗的提刑千戶,頓感不妙。
這千戶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下,一見面就跪下,開口便喊:“乾爹,外邊出大事了!”
“那張四維的文會上有人散播謠言。”
“他們說,說是世宗爺爺佈下了彌天大謊,說什麼天尊賜福,現如今已經羣情激奮,質疑混沌入侵的謠言傳的到處都是,還說要去敲登聞鼓!要去伏闕!”
馮保接到東廠提刑千戶的彙報,笑容當時便凝結在臉上。
“好兒子,你再說一遍?咱家可告訴你,有些話不能亂說。”
提刑千戶腦袋磕在冰涼的石磚上,石階當場裂開:“乾爹,兒子膽子小,但也知道輕重,這種大事絕不敢胡爲!”
馮保捏着手中價值連城的玉如意,晶瑩剔透的玉石和靈能的光輝水乳交融,照的衆人面色發白。
美豔的魅魔頭顱當場炸開,馮保收回鮮血淋漓的手掌,恨恨說道:“欺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