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論語新解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於秋隕S字數:3246更新時間:24/06/26 21:20:02
所謂州府公議,是張恆弄出來的一種新模式。
無論政務還是軍事,都擺到檯面上來,大家各抒己見。
在這種場合,無論誰有什麼主意,或是贊成或是反對,都可以暢所欲言。
而劉備也早就下過命令,只要所言合乎情理,絕不以言獲罪。
以這個時代的政治環境而言,這已經是最有效率,最開明的行政方式了。
可是如此一來,難免就會出現君主辯不過臣子的情況,就如今天一樣。
當然,這也在張恆的意料之內。
任何權力,都不能無限膨脹,便是君權也一樣。
人是情感動物,總會有矇昧固執的時候,不可能任何時候都保持理智。
但權力這玩意卻是趨向於無限擴張的,得到了就還想要更多。你不能指望人性去自我調節,便只能用些規則去加以限制。
所以尚公議這一制度設立的初衷,便是要限制劉備的權力,甚至是張恆自己的權力。
關於這點,劉備本人也是同意,甚至是贊成的。
正如他最看不順眼的督察院衆人一樣,他完全可以行使手中的權力,強行將這些人驅逐罷官,甚至是下獄處死都是可以的。
但他卻不能這麼做。
如果尖銳的批評完全消失,溫和的意見將會變得刺耳。
如果溫和的意見也不被允許,那麼沉默將被認爲居心叵測。
如果連沉默也不再允許,讚揚不夠賣力將是一種罪行。
如果只允許一種聲音存在,那麼……這個聲音一定是謊言。
國有諍臣,不亡其國;家有諍子,不敗其家。
這就是督察院和那些唱反調的人,存在的意義。
不管他們出於何種目的,都總能起到警醒君主的作用。對於一個政權而言,少了這種人,這個政權也就快到頭了。
這也是劉備任由他們唾沫星子噴自己一臉,卻只能唾面自乾的原因。
不僅要唾面自乾,還得樂呵呵地聆聽他們的建議。
作爲君主,劉備知道自己扮演的是裁判的角色,等到羣臣爭辯的差不多了,自己再給出定論,這樣才有利於保持自己的威嚴。
這也就是古書中所謂的垂拱而治。
不能下場撕逼,又有自己的傾向,那該怎麼辦?
便只能寄希望於自己的隊友了。
只可惜關羽張飛是什麼人,一個高傲的不屑與人辯論。
另一個倒是可以下場,但說出的話卻會令對方懶得搭理他。
於是,在劉備可憐巴巴的目光中,真正的救世主登場了。
“院首之言,下官以爲不妥!”
聲音響起的時候,荀攸緩緩站了出來。
羣臣皆一臉驚訝。
公達這傢伙一貫沉默不語,怎麼今日卻肯主動開口。
劉備卻是有些擔心。
公達一向嘴拙,能噴得過他們嗎?
於是,他選擇了遞上助攻。
“公達有何高見,速速說來!”
“遵命!”
荀攸拱手應了一聲,隨即扭頭看向趙昱。
“時下乃大爭之世,主公身爲宗室,欲匡扶漢室於傾頹之危,伸張大義於天下蒼生。此等志向,院首以爲如何?”
督察院以監察御史爲首,爲了區別於其他御史,便尊稱其爲院首。
“主公之志,自是高遠通達,某亦深感欽佩。”
趙昱只得違心地附和了一句,卻有些摸不清荀攸的意圖。
這傢伙跳出來,就是爲了拍馬屁的?
眼見趙昱肯定了自己的說法,荀攸繼續笑道:“此等宏大的志向,實施起來自是無比艱難。然疾風知勁草,板蕩見忠臣。越是世道艱難,我等便越要忠義奮發,以求匡朝寧國。
諸侯皆爭名奪利,利慾薰心之徒,全然不顧治下百信之死活。此等宵小之輩,我徐州自然要發兵討之,力求誅滅,還這天下一個朗朗乾坤,院首以爲然否?”
你不是喜歡說出兵的風險嗎,那我就給你擺出一套大義名分來,看你敢不敢接招。
趙昱自然是不敢否定的,只得再度點了點頭。
“這是自然。但匡扶天下,非一朝一夕之事。平滅奸賊,更是宏圖偉業,當順應天時,徐徐圖之。”
荀彧當即哂笑一聲,“院首說笑了,此時兗州內亂,諸侯疲於內耗,若此時不是好時機,那下官當真找不出更好的時機了!”
“這……”
趙昱說的是自身的不足,企圖以此改變劉備的心思。
可荀攸卻專挑對方的弱點說,以此激勵劉備的信心。
咱們雖然有後顧之憂,但奈何對方更差勁啊。
所以別猶豫了,幹吧!
“荀從事淨會說些空話,卻絲毫不談實際!主公,下官以爲,此乃泛泛之言,不足取信。”
眼看趙昱有不敵的跡象,崔琰立刻站了出來,大聲斥責道。
“哦,崔御史此言,着實令下官疑惑。”荀攸笑道,“不知下官何處空談了?”
崔琰冷笑道:“主公之志,天下誰人不知?世道動亂,自是需要匡扶,此等話荀從事何必贅言?然如今攻伐兗州,卻是不合時宜。”
“何處不合時宜?”荀攸反問道。
“兵馬、糧草、天時,皆不合時宜!”崔琰朗聲道,“主公英明,命州府治理民生,屯田種糧。如今不過才一年的光景,便已是政績斐然,百姓富足。
照此速度下去,最多再有三五年時間,便將兵精糧足,屆時便能大展拳腳!
此時若貿然出兵,不管能否速勝,都將使百事俱廢,民生凋敝,殊爲不智也!”
崔琰的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
我發展速度比你快,咱們之間的實力差距,就會越來越大。
大到一定程度後,就能輕鬆將你碾壓,沒必要非得此時跟你去拼。
這也是張恆一直秉承的觀念。
可荀攸聞言,卻忽然大笑起來。
“崔御史之言,真乃書生之見也!
咱們倒是想安穩治理民生,但人家卻未必肯善罷甘休。兗州與我徐州接壤,乃是心腹大患。臥榻之側,豈容旁人鼾睡!
若不趁兗州內亂出兵攻取,等諸侯決出勝負後,便悔之晚矣!”
說到這裏,荀攸向劉備一拱手,面色肅然道:“主公,夫權不失機,還請速速決斷!”
還得是飽讀詩書的公達啊,戰鬥力就是高!
劉備心中感嘆一聲,目露欣賞之色。
崔琰也立即拱手道:“主公,荀從事泛泛之言,不過空談而已,竟連一個進兵方略也無,自是不足取信。下官以爲,就算要進兵兗州,也不可在此時行動。還請主公慎之!”
“俗語有云:紡織當問家中婢女,耕種當問家中農奴。主公若決心出兵西進,便是十個進軍方略,我都督府也拿得出來,又何言空談?”
言外之意就是,專業的事,得找專業的人來幹。
打仗是我們都督府的事兒,你們就別摻和了。
劉備當然是想同意的,但奈何趙昱、崔琰就拱着手站在堂中,他就得假裝爲難。
沉默片刻後,劉備便順理成章地將目光放在了張恨身上。
“子毅以爲如何?”劉備笑道。
該你上場了,給我重拳出擊!
聞言,反對派的羣臣也把目光投向了張恨,面帶期待之色。
好吧,說來說去,最後還不是把鍋往我頭上甩。
張恆心中無奈,臉上卻不動聲色地站了起來。
“玄德公,下官以爲,是否出兵,並不由咱們決定。”
聞言,兩方人馬都露出了驚愕之色。
啥意思?
“不由咱們決定,那該由誰來決定?”劉備好奇地問道。
“誰衝鋒陷陣,便由誰來決定。”張恆笑道。
“子毅的意思,是要我詢問軍中將士的意見?”
“不,不僅是軍中將士,還有百姓。”張恆笑道,“昨日晚間,下官粗略算過,若是想拿下整個兗州,非得動用十萬大軍不可。而負責運送糧草、軍資、器械的民夫,最少也得二十萬人。玄德公何不垂詢他們的意見?”
“這……”劉備面露難色,“如此多的百姓將士,如何垂詢?”
不僅劉備爲難,連羣臣也覺得是無稽之談。
自古以來,可都沒有這種玩法。
“長史,下官以爲不妥。”禮部尚書簡雍起身道,“自古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百姓多是愚昧之徒,將士也只知廝殺,難有真知灼見,豈能由他們決定國家大事。
再者,就算要主公要垂詢。將士還好說,民夫尚未徵調,如何去問,又該問誰,總不能把徐州百姓都問個遍吧。”
張恆笑了,“憲和啊,恕我直言。你還是個讀書人,居然連聖賢之意都曲解了。”
簡雍一愣,“下官何時曲解了聖賢之意?”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張恆笑道,“孔聖尚且不敢藐視百姓,憲和此言,卻是半點沒有對蒼生的敬畏之心,何其謬也!”
“這……”
這下不僅簡雍傻眼了,連在座的官員都愣住了。
孔子這句話還能這麼解釋的嗎?
張恆見衆人皺眉,立即冷笑道:“怎麼,諸位以爲我說得不對?”
衆人連忙低頭稱是。
笑話,這種話誰敢反對。
誰反對,誰就是不敬畏民心,藐視蒼生。
如此大的一頂帽子,莫說百官,就是天子來了也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