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綻

    安錦橘此刻腦袋有些發懵。

    她正在查看怪人的檔案，試圖從中找到關於唐楓的蛛絲馬跡，奈津子卻突然神色焦急地衝了進來，拉着她嘰裏呱啦地說了很多。

    雖然對方語速很快，但她還是聽懂了。

    “預警信息外的災獸？初步探測b級實力？讓我去？等等等等……”

    見安錦橘隱隱有拒絕之意，奈津子耐心解釋。

    “雖然您是外來的魔法少女，沒有明確規定必須要參與當地的剿滅行動，但我們目前的確人手緊缺。

    濱海市目前一共四名現役魔法少女，兩名b級分別去處理花街和雀街的預警事件了，一名此時聯繫不上，最後一名離災害發生地非常遠，時間上趕不及。

    我想，身爲魔法少女，您一定有着非常高尚的品行，會幫助我們度過難關的！”

    奈津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而且，您是a級，處理b級災獸想必輕輕鬆鬆，我在此代表濱海市魔法少女協會和全體民衆，向您表示崇高地敬意！”

    奈津子說着，對着安錦橘九十度彎腰，深深鞠了一躬。

    “誒？可，可我……”

    “沒時間解釋了，請跟我來！”

    奈津子拉着安錦橘來到了這棟建築物的樓頂，那裏，已經有一架武裝直升機正在待命。

    “雖然比不上a級魔法少女的速度，但勝在能節省不少魔力，而且有導航定位，可以直達災害發生地！”

    奈津子不由分說地將安錦橘塞進了直升機，關上艙門。

    “靜候您的好消息。”她筆直地站在艙外，對安錦橘揮了揮手。

    螺旋槳開始發出震顫的嗡鳴，直升機緩緩升空。

    “這可怎麼辦呀！？”

    安錦橘呆滯地看着越來越小的街景，內心發出哀嚎。

    ……

    “咻，咻——”

    幾枚腐蝕液凝聚而成的炮彈擦過聖雪的耳邊，她的髮絲在炮彈帶起的空氣流下極速搖擺着。

    聖雪穿梭在這些危險的炮彈之間，不要說被直接轟擊到，哪怕粘上一點，都會對她的行動產生極大的影響。

    她身上的螢白色光芒愈加閃耀。

    唐楓的屍體正靜靜地躺在地上，沒有一絲生息。

    又是幾束炮彈險險劃過，聖雪的神色卻愈加平靜。

    從小，她就肩負着無數的期望。

    父母的期望，老師的期望。

    她是同學父母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她理應做到更優秀。

    隨着逐漸長大，父母希望她學醫，繼承家業，但她不願意，她想成爲魔法少女。

    家人表示不理解，明明可以安然地享受生活，爲什麼要去當那麼危險的職業，面對數不清的災獸，隨時可能有意外發生。

    “我們之所以能安然享受生活，正是因爲有魔法少女的存在啊。”她說。

    正是因爲魔法少女們犧牲了時間，精力，甚至生命，人們才能安居樂業。

    “我們心安理得地享受了魔法少女帶來的這麼久的安穩，爲什麼我就不能成爲那個犧牲的人呢？”她說。

    父母依舊不同意，她沒能說服他們，但她執意要這麼做。

    她們訂下約定，在魔法少女學院學習一年，一年時間，如果她沒有成爲魔法少女，那就必須聽從家裏的安排，乖乖回去學醫。

    她成爲了魔法少女學院最優秀的學生。

    但還遠遠不夠。

    一年時間已經過半，她還沒能成爲真正的魔法少女。

    她的時間不多了。

    誰都覺得她優秀，成爲魔法少女的希望很大，但沒有人知道她肩負着巨大的壓力。

    這些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根本無處釋放。

    說出來的話，別人也許還會覺得她矯情，這麼優秀還不自知。

    她只能憋在心裏，久而久之，她覺得自己憋出病來了。

    成爲魔法少女成了她的一個心魔，她覺得她正在離目標越來越遠。

    可偏偏周圍所有人都對她信心滿滿，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不解決心魔，她很難成爲魔法少女。

    直到有一天，她在上樓梯時，注意到了樓下有個成年男性，正擡頭看着她。

    這個角度，她百褶裙下的風光一覽無餘。

    她驚慌失措地跑開了。

    事後她在回味時，卻突然發現，她內心的壓力在那一刻得到了充分的釋放。

    這是少女心底極爲隱祕的事情。

    如果被人發現，她的人設會徹底顛覆。

    那個男人後來成爲了她的老師。

    對她很好。

    他們成了無話不說亦師亦友的關係。

    她心中的祕密，也一直藏在心底，沒有告訴任何人。

    直到今天，她再次確認。

    她能感覺到積蓄已久的壓力在那一刻如同開閘的洪水，噴涌而出。

    如果能一直釋放下去，她心裏的鬱結徹底解開，應該能很快成爲一名魔法少女。

    但已經來不及了。

    那個男人爲了保護她，死在了她身前。

    說來可笑，魔法少女是爲了保護更多的人，而她卻連身邊想保護的都做不到，甚至還在被別人保護。

    她突然迷茫了起來。

    這樣成爲了魔法少女又如何？他已經死了。

    在她陷入迷茫的一剎那，一團粘液炮彈飛來，差一點就擊中了她的身體。

    她勉強避過，飛濺的粘液粘上她的衣裙，將本就殘破的衣裙腐蝕得更爲徹底。

    這時，怪物的大嘴再次打開了，與之前同樣的招式，鋪天蓋地的粘液炮彈如流星雨般墜落。

    這一刻，她似乎聽到了幾道聲音穿越時空，來到了她的耳邊。

    “聖雪，你一定要成爲魔法少女啊！”

    是錦橘高昂的吶喊聲。

    “聖雪，你成爲魔法少女的場景，該是多麼美麗，可惜我看不到了……”

    是唐楓遺憾的聲音。

    “你們會看到的。”

    聖雪浮在空中，靜靜看着上空墜落的死亡流星雨，凜然而美麗。

    螢白色的光芒在她身上浮現，如海浪般流轉，變得越來越多。

    這些光芒在她的心口匯聚，如同黑洞一般向其中凝聚，壓縮。

    白色魔力被壓縮得宛如實質，在那裏，逐漸生成了一個心型的形狀。

    那是心之寶石的雛形。

    場面中心開始颳起了風暴。

    這片空間裏，一切的能量開始向心之寶石的雛形匯聚。

    寶石雛形如同黑洞一般不知滿足，瘋狂吸納掠奪着更多的能量。

    颳起的風暴將代表死亡的流星雨擊碎，充滿腐蝕氣息的黑色粘液傾盆大雨般墜落。

    在地面的一切生物都要遭受滅頂之災時，圍着心之寶石旋轉的能量氣息化作螢白色的光芒，與黑色的腐蝕粘液彼此中和，消融。

    災獸發出一聲尖厲的咆哮，從巨大的裂縫大嘴中噴灑出更多的腐蝕粘液。

    寶石雛形颳起的能量風暴還在繼續，螢白色能量的來源似乎無窮無盡，黑色的腐蝕粘液逐漸顯露出頹勢。

    涇渭分明的黑白色兩邊，白色佔據的面積越來越大。

    沒有僵持多久，終於，黑色被徹徹底底地一掃而空。

    此時此刻，心之寶石真正地凝聚成型。

    能量風暴也逐漸停歇。

    風暴散去後，一道嬌小女孩的身形在空中顯現。

    她靜靜地佇立在那裏，優雅，聖潔，美得讓人驚心動魄。

    銀白色的長髮在隨着風暴的餘韻肆意飛舞，純白的小洋裙上點綴着細碎的花紋，長長的冰絲袖套和白色薄襪貼身包裹住女孩優美而勻稱的四肢，勾勒出誘人的曲線。

    她的手從純白的袖套中伸出，握住一根精美繁複的魔杖，一顆銀白色的透明寶石鑲嵌其中，閃爍着神聖的光輝。

    唐楓躺在地上，看着空中的女孩，眼底閃爍着無法抑制的興奮和狂熱。

    那是魔法少女！

    初次覺醒的魔法少女！

    即便他見過很多魔法少女，但魔法少女們初次覺醒的場景，他見得少之又少。

    她們凝聚了前所未有的勇氣，愛與希望，她們所珍視的一切，所信仰的一切，渴望保護的一切，都將在這一刻匯聚，綻放出世間最美麗最絢爛奪目的色彩。

    唐楓將其稱之爲魔法少女們的“初綻”。

    初次的綻放，最爲聖潔，凜然，不可侵犯。

    這對唐楓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他不在意女孩們赤裸美麗的胴體，但對魔法少女的初綻充滿了渴望。

    唐楓此刻罕見地在進行心理鬥爭。

    一個聲音告訴他要遵從自己的本能，趁現在衝上去，把她按在身下像布娃娃一樣蹂躪。

    另一個聲音告訴他，他所渴望的，是對魔法少女們的美好憧憬，他不應該將這份美好玷污，踩在腳下，這才是他真正的本心。

    “不要忘記你在京都做的事，你早已將所謂的美好全部玷污了，不在乎多那麼一個。”第一個聲音慫邪邪地恿着他。

    “別忘記你離開京都的原因，找回自己的初心吧，唐楓。”這是第二個聲音。

    “伱是一個怪人，遵循本能，隨心所欲，理所應當。”

    “你曾是人類，你曾經憧憬成爲魔法少女，要守護住心底最深處的那片淨土。”

    兩個聲音在唐楓的腦海中爭吵不斷。

    空中銀白色的絕美身影像毒品一樣在勾動着他的魂魄，那個身影明明凜然不動，在他眼中卻如蛇般扭曲，爬滿了他的五臟六腑，向他發出惡魔的邀請。

    怪人的理智逐漸佔據上風。

    唐楓從地上緩緩坐起。

    銀白色的身影動了，她沒有第一時間去找災獸戰鬥，而是從空中落下，來到了唐楓的屍體旁邊。

    銀白色少女的情緒看起來十分低落，曾經她無比渴望成爲魔法少女，可真正成爲的這一刻，她居然沒有多少興奮與激動。

    看着那具不成人形的軀體，她聲音哽咽着開口。

    “老師，醒醒吧，你想看到的場景，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了。”

    她緩緩低下頭，溼潤的眼眸與唐楓四目相對。

    “……”

    唐楓腦袋一歪，重新變成了一具死屍。

    。

    安錦橘在直升機上，向這邊疾馳而來。

    從被塞進直升機的那一刻起，她腦子一直暈乎乎的。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與b級災獸戰鬥，那不完全是去送死嗎？

    如果姐姐的心之寶石還在她手上，她勉強敢去和最弱的c級打一打。

    但眼下，心之寶石也被唐楓那個怪人奪走了。

    她現在就是個普通的魔法使，遇到最弱小的災獸，也只能倉皇逃命。

    難道真的要去送死嗎？

    安錦橘忐忑地看着直升機的艙外。

    以她現在的實力，從這個高度跳下去，只能保證不死。

    她又看了眼直升機的駕駛員，腦海中浮現數個念頭。

    實在不行的話……

    “你就是傳說中的魔法少女吧？”直升機駕駛員忽然開口了，聽聲音是個年輕的男性。

    “啊？”

    心虛的安錦橘聽到對方說話，被嚇了一跳。

    “居然第一次見到了魔法少女本尊，手都握不穩駕駛杆了。”年輕的駕駛員聲音激動有些顫抖。

    安錦橘感到有些奇怪，“你在魔法少女協會工作，不是應該經常和魔法少女打交道嗎？”

    “害，別提了，雖然我是新來的，只負責開直升機，但在這一整年都沒見過魔法少女的面，她們根本不坐這個！”

    駕駛員聲音聽起來很委屈，“她們嫌直升機笨重，一有什麼事，都直接飛走了！”

    “啊，這樣嗎？”安錦橘感到有些恥辱，合着就她一個人坐直升機打怪，哦不，被怪打。

    “放心，我一定會全速前進，絕不會比你們的速度慢多少！”他很擔心眼前這個魔法少女也嫌直升機慢。

    “呃……其實慢點也沒關係。”

    安錦橘看着窗外疾馳而過的雲朵，心情忐忑。

    駕駛員以爲對方在故意激他，速度再一次提升，整個機身都在微微顫動，顯然已經達到了這架直升機的極限。

    安錦橘略感頭疼地扶着額頭。

    “要不是任務在身，我一定會找你要個簽名的！”駕駛員充滿幹勁地大聲說道。

    安錦橘沉默了一會兒，“你很喜歡魔法少女？”

    “這個世界沒人會不喜歡魔法少女！但他們都沒我喜歡！”

    “我拼命地工作學習，夢想進入魔法少女協會工作，就是爲了能和魔法少女說上一句話！”

    “如今我終於圓夢了！”

    駕駛員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激動，他看了眼導航儀，說起了正事。“尊敬的魔法少女，我們馬上就到達指定座標了。”

    安錦橘感受到艙外盤旋的風暴，心裏暗暗吃驚。

    b級災獸竟能如此強大。

    她的內心再一次遲疑，這樣下去，她絕無存活的可能。

    駕駛員此時高聲喊道，“外面風很大，直升機在這裏停留不了多久，要我再送你一程嗎？”

    安錦橘第一時間沒有迴應，駕駛員見狀，狠狠一咬牙，駕駛着直升機往風暴中心衝去。

    他還沒有到達指定座標，魔法少女也沒有讓他提前停下，那他拼了命也要將對方送達目的地。

    “放心，我一定會將你送到的！”駕駛員表情猙獰地大喊出聲。

    直升機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那是金屬支撐不住即將散架的聲音。

    “夠了，我現在就下去！”

    安錦橘打開艙門，凌冽的狂風將她的頭髮吹得無比凌亂，低氣壓讓她呼吸變得困難。

    腳下的景象如地圖般被縮小了無數被，一幢幢房子在直升機上看起來像一塊塊積木，道路是銀色的絲帶，這個高度甚至根本看不到人的影子。

    但她看到了災獸的影子，在風暴的中心，一個幾層樓高的黑影正緩緩蠕動着。

    她這樣下去，只能是死。

    駕駛員第一次轉過了頭，他看向安錦橘，眼中閃爍着見到偶像般激動的光澤。

    安錦橘愣住了。

    她看到了對方的臉，根本沒有下半張，整個下巴，都是由金屬義肢構成。

    金屬與血肉的連接處，可怖的傷痕隱約可見。

    他聲音激動地開口，金屬的下顎一開一合，“魔法少女，能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嗎？”

    安錦橘沉默了一下。

    “魔法少女，錦橘。”

    她鬆開了扶着艙門的手，向着風暴中心，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