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一章 神醫(中)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蟹的心字數:2652更新時間:24/06/26 21:06:26
    高麗建國以來,先後面臨諸多強敵,但卻能維持數百年國勢不墮,還不斷吸納和同化周邊異族移民,拓展疆土。這實實在在地得益於高麗對中原制度的完整複製,以相對完善的軍政體系,帶來了韌勁,彌補實力上的不足。

    便如開城內外,除了城牆的走向不得不因地制宜以外,夜裏的宵禁制度完全照着中原王朝照搬。值守城門的軍隊、盤查道路的吏員乃至打更報時之人還都來自不同的衙門。

    那負責館舍的小官兒,雖說提前給車隊安排了能夠錯開巡邏隊伍的路線,可車駕前的照明燭火雖用厚布覆蓋,真能瞞過附近城樓上的軍士麼?車輪粼粼之響,真就連近在咫尺巷道都傳不過去麼?這不是一支車隊行進,是前後六次,六支車隊分頭往來!

    按照常理,這些衙門各自對着上頭的都房、樞密院、留守府等機構,而這些機構又或多或少被各方滲透,這樣的動靜很難隱瞞。

    “你們猜,館舍裏的蠢貨現在做什麼?”

    “辦同一樁事,拿幾家的好處,這會兒他們應該正樂滋滋地點錢。”

    “哼哼,館舍就在大路邊上,深夜裏六支車隊來回,瞞得了誰?若不是咱們特意裝聾作啞。這館舍裏今晚就要血流成河,誰也別想拿好處!”

    城樓上,當值的軍官買了酒肉,正和此地數十名親信部下喝酒吃肉。酒是好酒,肉也是難得的大塊牛肉。在土地產出貧瘠的高麗,將士們日常以醃過的爛白菜果腹,便逢年過節也吃不到這樣的好東西。這會兒將士們一個個吃得滿嘴流油,便懶得追究,還有人沒心沒肺地嘲諷幾句。

    “畢竟館舍裏都是大夫,還是中原來的神醫,看個病怎麼啦?就算上頭全都知道了,怎也沒到血流成河的份上。”·’

    軍官陪着大夥兒吃了幾口,又額外解釋了一通。

    其實誰會多事?誰會刻意去把這些事鬧騰大呢?

    軍官忍不住摸了摸自家腰間,那裏同樣塞着好幾家給的錢財。可以啦!不錯啦!

    館舍裏那些人爲了撈點好處,還得費心安排人進進出出,軍隊裏省事多了,當軍官的,只要把值守城門的夥伴們聚集起來,吃頓好的就行。

    真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大事,那些大人物的親信們,自然會盯着。普通人摻和其中做甚?這幾十年來,執掌朝廷的武臣你殺他,我殺你,走馬燈似地換了一茬又一茬,底層高麗人因此死傷累累,可森嚴的體制又使底層撈不到任何好處,他們早就厭倦了。

    說到底,這會兒各家也只是找些醫官而已。北來遊民的武力,現在家家都有,誰也沒落後。眼看就要讓他們在馬球大賽上打生打死,給點好處總是應該的。酒肉起碼得有,治一治傷病,補一補元氣也斷然少不了。

    每一家都這麼想,每一家都這麼辦,每一家也都知道,其它各家在這麼辦。到最後,他們想要隱藏的祕密也根本不是祕密,大家都在掩耳盜鈴。

    這一切,底下人全都看得清楚。因爲契丹人和女真人的存在,難得這一次的廝殺內訌和普通高麗人沒什麼關係,這還隱約讓大家有點快活。

    “來來來,喝酒吃肉。”軍官呵呵笑着,自家先提起鐵釺子,撕咬了一口滋滋冒油的肥肉。

    與此同時,幾條街外的一處街邊酒館裏,門板間隱約透出燈光。門板後頭,是今日裏應該巡行各處的更夫。還有一名看起來衣着富貴之人,舉着酒盞,對所有人道:“來,喝酒!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眼不見爲淨!你們都不是傻子,該知道眼下局勢。那麼,少在外頭亂跑亂砍,便少了危險!”

    更夫們大都老實,膽子比值守城牆的兵痞們小多了。好幾人嘴脣翕動,本想說少了梆子聲,怕是有貴人不滿。但聽得此人言語,硬是把話語憋了回去,默默地吃喝起來。

    開城的核心區域面積不大,酒館再往東三裏,就到了矗立於城池中心的子男山。這座山的山腳,是崔忠獻年少時的故居,後來被作爲都房待客之所,四周專門營造了園林,種植有密集的樹木。

    子男山的山勢並不雄闊,而山間巖洞極多。山坡東麓有鬆嶽洞、高麗洞、扶山洞和海運洞,西邊則有滿月洞、善竹洞,在南側還有子男洞、內城洞、北安洞、南安洞、冠訓洞等等。

    每座洞窟都不大,但有林木和山石掩映,足以藏兵。這麼多洞窟合起來的面積,盡能裝下數百勇士。此山還有兩個好處,一來,此地距離開城的神鳳門不遠,越過神鳳門,直接就是用作馬球大賽場地的毬庭;二來,此地是開城的制高點,居高臨下,足以從容應對各方。

    這樣一個鎖鑰之地,自然不能落入外人之手。長期以來,崔忠獻一直安置心腹在此;他前後幾次剿平政敵,也往往在此聚兵,以收直搗腹心之效。奈何他現在臥病將死,實際控制此地的心腹忠犬池允深早已蠢蠢欲動,渴求更大的權柄。

    有趣的是,他和柳鬆節等人日常與崔相次子、寶城伯崔珦往來甚密,最近更是緊鑼密鼓地佈置手段,簇擁着寶城伯與他的兄長爭奪崔相繼承人的地位。可是崔珦遣人席捲開城內外的醫館藥鋪,給各方添堵的時候,卻並沒有對池允深網開一面。

    很顯然,崔珦不傻。

    所以池允深也找不着大夫,不得不求到了尹昌這裏。

    崔忠獻執政二十餘年,不斷打散成規模的勢力,不斷在朝堂上乃至自己的部屬們和兩個兒子之間制造矛盾,最終拆解了高麗國各方勢力匯成一股的一切可能,形成了所有人彼此疑慮,沒有陣營,只有無數碎片散落的局面。

    站在保持權柄的角度,這是崔忠獻最好的選擇。

    而到了崔忠獻瀕臨死亡的時候,這種各方勢力破碎分裂的狀態又幾乎必然會引發空前的混亂。

    池允深這幾日苦思,覺得或許崔相正期盼如此。所以他才會放出消息,鼓勵各方儘快擴充武力。

    當所有人彼此對抗廝殺,損失慘重之後,高麗國才會迎來平靜,而崔相真正屬意的繼承人也就能從容展現實力,收拾局面……這正是崔相一貫喜歡的陰損權術手段。

    可惜,他老了,他快要死了!

    對抗和廝殺一旦開始,哪裏能結束得了?這一趟,所有人都已經下定決心,要殺翻競爭者畢其功於一役了,池允深也不例外。那麼在這時候,一羣從大海對岸趕來,在本地沒有絲毫根基的外人,便是唯一可以信任的。

    其實池允深招募的這批北方流民武夫,倒是個個精壯,並沒什麼需要診治的傷病。但池允深依然付出了相當的代價,請了好幾位登門。

    這些抵達子男山卻發現無所事事的大夫們,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桌案上一座高高堆起的銀錠之山,把桌板都壓得微微凹了下去。

    “這幾日裏,估計各位夜間出診的次數會很多。我想,各位出診回來,閒暇時候或許會聊聊天?交流下夜間所見情形?”

    池允深笑容可掬:“那麼下一次出診的時候,各位應當也可以和我聊聊,說說在各處的見聞,怎麼樣?”

    有這麼大筆錢財,什麼事做不得?何況只是聊聊?

    大夫們點頭如搗蒜。

    與此同時,最早出診的陳自新等人已經回到了館舍。

    丁郎中沒有和旁人一起歇息,而是直接轉入尹昌的住所。

    尹昌早早等待着了。

    丁郎中指着越來越精確的地圖,一邊說一邊比劃:“樞密副使崔瑀召集的,以契丹人耶律金山的舊部爲主。他們目前聚集在這裏,總數約莫一千,能騎馬廝殺的將近五百。另外,崔瑀還放了高麗精卒三百人在此,既作監護,也作彈壓。”

    尹昌頷首:“倒是下了血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