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二章:公車上書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山花泡枸杞字數:5451更新時間:24/06/26 21:05:32
    乾德皇帝震怒,罷斥王子騰諡號,罷斥子孫蔭職!

    賈政、史鼐等人全部革職回籍。

    其中傅試這種小官,充軍極邊!

    知州賴尚榮卻託人保住了烏紗帽。

    在四大家族被反攻倒算的政治態勢下。

    翰林院修撰賈琮都很危險。

    ~~~~~

    內城。

    菸袋斜街,大雪飛揚。

    飛飛揚揚的鵝毛大雪落在他油傘、披風上面!

    他站在戴公公院子裏,儘管打着傘。

    整個人卻被堆成了雪人似的,這個人竟然是賈琮。

    “喲,賈修撰來了,你也是咱家府上的常客!

    是哪個不開眼的奴婢刁難你?

    爲何不進去坐坐?”

    戴權乘轎回來,暗暗訝異。

    卻已猜測出賈琮所爲何來。

    賈琮忍着渾身冷意,強笑道:“公公折煞在下了,我大楚禮儀之邦。

    程門立雪,在下還是懂得的。”

    他這樣把自己比作程門立雪的楊時!

    就是暗喻戴權是程朱理學的二程,馬屁拍的不可謂不高明。

    戴權大悅,請進堂屋喝茶:“來人吶,賈修撰凍了這麼久,不宜烤火!

    快拿冰窖的冰塊出來,給賈修撰搓一搓。”

    “謝過公公。”

    賈琮凍得渾身木人,起身作揖、再坐下。

    “內閣歷來缺額,公公是皇上身邊的人。

    此刻特簡大學士王統制一死,公公認爲誰有希望?”

    “下野的西山趙北斗,希望比你大。”

    戴權笑呵呵道:“不過賈修撰前途無量,就缺一份資歷!”

    小太監拿來冰塊。

    賈琮緩緩地搓了搓:“我能賺來這份資歷,但少不得公公鼎力相助。”

    戴權目光開始幽幽地盯他,不說話,似在權衡。

    賈琮遞過來一份名單:“今晚申時之後,我會以蘭陵盟主。

    幽燕物望最高的年輕一輩的名義!

    聯合公車上書,到時聲勢太大必然會遭受廷杖。”

    “而廷杖,由繡衣衛和司禮監主持。

    我要這四個人死!”

    戴權聽完眉頭一皺,面色陰陰:“何謂公車上書?”

    “我大楚每年的舉人、秀才趕考。

    朝廷公費派送,是爲公車!

    聯合讀書人和一部分京官。

    是爲公車上書。”

    此番,可謂刀尖舔血。

    戴權不解:“廷杖之殘酷,士大夫之辱,前所未有,莫爲此甚!

    賈修撰爲何要行這個奇招和險招?

    如今四大家族岌岌可危,一個不慎。

    可就命喪黃泉!”

    “爲了自保!也爲了升官發財!”

    賈琮紅着眼圈、呼吸略顯急促:“公公知道那些物望太高、名頭極大的文官。

    爲什麼能自保不死嗎?

    比如海瑞,比如雒於仁,再比如徐階。

    那就是好的名聲!

    一旦我直名震天下.......

    縱使不升官發財,也足以不死!

    亦能消彌四大家族給我帶來的誤解和隱藏的政治打擊!”

    這人是個政治瘋子!

    戴權高看了他一眼,不由好奇道:“你想要以什麼爲理由上書?”

    “這一點公公不必擔心!

    在下自有計較!”

    賈琮佯裝一副涕泗橫流地就要下跪。

    “還請公公幫我,他日若我入閣。

    必不敢忘今日之恩!”

    “哎呀!賈公子快請起,快請起!”

    戴權眸光閃爍,又不由得暗暗得意。

    ——————

    賈琮繫緊披風,走出菸袋斜街。

    按他的謀劃,今天之後。

    賈琮之名,必將震動天下!

    是生、是死,是富貴、還是卑賤!

    全看這一步棋。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等賈琮離開後。

    戴權打開紙條一看,赫然是四個人的名字:

    吏科都給事中羅敏、工科給事中魏無知。

    翰林院修撰蔣化狡、禮部侍郎徐有貞。

    每個名字,將代表今晚的一條人命。

    戶部衙署。

    東南方位的一塊;“戶部浙江清吏司”。

    牌匾上面的屋檐,也被大雪覆蓋。

    戶科給事中巡視完畢,出去了。

    浙江清吏司大堂的珠算聲,依舊不絕於耳。

    “戶部浙江清吏司今年從浙江布政司遞解的春。

    秋兩季稅銀,重鑄之後一共多少?”

    賈琮坐在桌邊問。

    主事王浩輕嘆:“賈修撰,此事你還是不要插手爲好!

    戶部就是一筆爛賬。”

    主事林浩彙報:“戶部浙江清吏司領浙江布政司。

    代管京營御林軍、留守軍、龍虎軍。

    應天軍、上直親衛幾十萬軍餉。

    浙江乃東南大省,沿海富裕之地。

    湖州、嘉興、寧波等,盛產棉、麻、絲。

    稻穀可以兩熟,春稅少些!

    二十萬,秋稅有一百多萬。”

    賈琮沉吟不語,在桌面上悄悄手指。

    “我昨天從其他幾個清吏司回來,情況大抵差不多!

    戶部、工部、兵部、內承運庫、內惜薪司、御馬監等等。

    職務常有交叉,這軍餉本是兵部之事。

    卻由戶部各清吏司代管。”

    “正是如此。”

    王浩、林浩二人皆點頭。

    賈琮想了想又有些疑惑:“我朝國初設茶馬稅、鹽課司、鈔關。

    二十取一後民愈富,禁令漸弛,變成三十取一。

    單拿西北、西南茶稅來說!

    可以做茶馬生意,茶是戰略物資。

    至於鹽課,兩淮、兩浙、河東、長蘆、山東、福建等是常設。

    雲南、陝西等地也有井鹽提舉司。

    鈔關即便各代增減不一,河西務、臨清、淮安。

    揚州、蘇州(滸墅)、杭州(北新)。

    九江七處大致是常設的!

    十三布政司匯合茶馬稅、鹽課稅、鈔關稅。

    中原水患之後顧,哪有不夠的?”

    林浩猶豫、遲疑道:“戶部各十三清吏司例銀,慣有解送內府、內庫的。

    金陵、蘇州、杭州三織造,也歸內務府管!

    去年並今年解送的總數,據說有四千多萬。

    九邊戰事耗費一千多萬,各地軍餉一千多萬。

    解送內庫再一千萬,剩下一千萬.......”

    還不夠上下其手,貪墨了。

    兼戶部侍郎的汪應沅背手踱步進來。

    “十三年、十四年、十五年。

    內宮多處有雷劈、起火,宮殿重修、太妃生日。

    每一樣動輒耗費百萬。

    一旦修宮殿,木材要從湖廣、雲貴運送上好木料。

    走長江水道、運河,又要動用市舶司。

    工匠、顏料糜費又不可計數,戶部預算。

    每年都入不敷出,賈修撰還有什麼疑問嗎?”

    汪應沅老奸巨猾地一笑:“你將來是要修史的。

    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

    知道詳細點也好。”

    “閣老。”

    賈琮三人起身行禮,汪應沅是身兼數職。

    自從趙北斗下野。

    皇帝一直不下旨選閣臣,內閣嚴重缺額。

    所以汪應沅是東閣大學士、翰林院掌院學士、戶部左侍郎。

    位高權重。

    “黃河水患刻不容緩,下官身爲翰林院修撰。

    西閣值班人員,奉命巡視工部、戶部。

    職責所在,更是責無旁貸。”

    賈琮面色堅決地表態道。

    林浩、王浩二人對視一眼,暗暗敬服。

    “陛下正向戶部要銀三百萬重修大明宮。

    河南只有兩百萬,你上書要有準備。”

    汪應沅丟下幾句話,便走了。

    ........

    ........

    清幽雅緻的翰林院。

    賈琮從典簿廳簽名出來。

    蔣化狡拱手道:“賈修撰得提防提防,如今的金陵四大家族!

    實在名不副實呀,哈哈.......”

    編修丌詩軒幸災樂禍:“修撰大人還敢要地嗎?

    丌某人在松江還有幾百畝.......”

    “多謝蔣修撰、丌編修吉言。”

    賈琮無故加之而不怒:“蔣修撰、丌編修是泰州學派。

    泰州學派由王陽明心學發展而來。

    講究百姓日用,就是道理!

    董府尹的浙東學派即便與泰州學派理念不同。

    爲國爲民到底都是一樣。”

    “現下中原水患,區區二百兩,不足以充塞黃河之萬一!

    我蘭陵盟盟主賈琮,欲公車上書。

    請陛下開戶銀、停宮殿!

    以定黃河、安萬民、保天下。

    爲我大楚萬世之國祚計,你們怎麼說?”

    丌詩軒、蔣化狡對視一眼,大義凜然。

    “你賈景之若敢公車上書。

    我江左盟自然義不容辭!”

    賈琮拱手,皮笑肉不笑應下。

    可愛,又可恨的人!

    可惜江左盟和自己對上了,政治,是無情的。

    申時。

    正陽門外正逢上直親衛、巡捕五營、繡衣衛換班!

    他們三天一輪,每門各有值房。

    除卻一二品大臣紀提督、仇都尉用銀印。

    其餘則用銅印,巡捕統領和值班人員各執一半。

    龔鼎祠下轎:“賈兄今日之舉,你不會後悔嗎?”

    “我賈景之無怨無悔。”

    賈琮大義凜然地搖搖頭。

    這時江左盟林浩、王浩、張冇才、周六合等人到齊。

    龔鼎祠帶領的燕社,有一百多人。

    加上龔鼎祠、賈琮兩大順天府年輕一輩的首領人物!

    廣發號令。

    今天來宣武門西小市匯合的朔方秀才、舉人、京官。

    人數達到上千,浩浩蕩蕩,蔚爲壯觀。

    蘭陵書社容不下這麼多人。

    很多人便靜靜地在圍牆外站立。

    賈琮、龔鼎祠剛下轎就被推進一進大廳。

    賈琮洗了手,在衆目睽睽之下起草奏疏:

    “請開戶銀以定黃河、保萬民、安天下疏。”

    “臣翰林院修撰、西閣值班替補。

    奉命巡視工戶兩部賈琮啓奏:今十五年。

    黃河水患尤重,七月,決堤樑家營、詹家店。

    九月,決鄭州來童寨民堤,並沖決中牟楊橋官堤。

    十月,決儀封大寨、蘭陽板橋。

    十月下旬,河水陡漲,沖塌堤岸壩臺。

    雎寧、泗、桃源、宿遷悉數淹沒。

    又決開封,水淹城池,驚天之變,淮河不保矣.......”

    “諸君!”

    賈琮出來蘭陵書社大門,面色嚴肅地面對一千多人!

    提高語氣,鏗鏘有力,一揮三尺長袖道。

    “士大夫死則死矣!

    今天願意跟賈某人跪奏上書的官員!

    請隨我來!”

    “國家養士一百年!杖節取義,就在今日!

    賈某人願意身先士卒。

    請求陛下開戶銀、停宮殿!”

    當年。

    楊慎喊出了大明二百七十二年的歷史上最響亮的口號。

    今天,這句話又有賈琮喊出來了。

    人心可用。

    賈琮並不是真的想死。

    他只不過是藉助這個契機來玩命地生死一搏。

    其一,作爲蘭陵盟盟主,他帶頭出來。

    沒有辜負蘭陵盟,盟主的名頭實至名歸。

    其二,儘管某些自認清流的官員對賈琮有偏見!

    但是此事必然會讓賈琮在他們心裏的印象改觀。

    其三,就是直名,這是最最最關鍵的。

    一旦賈琮直名震天下,無論這次上書成功還是失敗!

    即使是最壞的情況,賈府被抄家。

    賈琮也能自保。

    保住官位並且升官也是有很大希望的。

    也許會遭受暫時的打擊,但是這種直名。

    不僅在廷臣裏面衆望所歸!

    而且以後乾德皇帝處置他,就會有顧忌。

    如果賈琮成了大多數官員、民衆、讀書人心目中的英雄。

    乾德皇帝敢無故整死他,就是昏君、會被人唾罵。

    這就是讓皇帝有所顧忌。

    其四,此次公開上奏,聲勢浩大。

    那些和現代人價值觀明顯不一樣的官員!

    自然而然也會加入,這樣一來。

    賈琮順便也能借司禮監、繡衣衛的手除掉政敵。

    這是賈琮的一個陰謀。

    也是他政治生涯的真正起步,挺過去了!

    衆望所歸,會推入閣,非他莫屬。

    這一天,註定會被載入大楚的史冊。

    標炳千秋。

    申時、酉時,天色未全黑!

    皇宮還沒有實行門禁。

    但凡在京官員,都有進宮出宮的牙牌,以便查看!

    沒有牙牌或者冒名頂替、交換的,一律要受處罰。

    賈琮帶頭的這行人,蘭陵盟、燕社等在京的小官。

    就有一二十,主事、員外郎、郎中。

    雖然聽起來官小,卻是各大佬的預備軍!

    聯合起來還是不可忽視的,故此那些正陽門值班人員。

    驗證了牙牌並且記錄,並不阻止他們。

    皇宮治安不是開玩笑的。

    每個門、每個宮殿都有嚴格的換班制度!

    同一人還不能在同一地方久待。

    而且單是負責治安的人就有繡衣衛、上直親衛、巡捕五營。

    互相牽制。

    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出什麼事。

    像“梃擊案”這種闖入宮殿打人的事情。

    至少大楚前期不會出現。

    “這次的風頭,讓賈琮搶了呀.......”

    步入白玉橋,蔣化狡不甘心。

    人羣中後面也有徐有貞、羅敏、魏無知。

    賈琮此次是有備而來,皇帝向戶部要銀修宮殿。

    果然遭受了大部分羣臣的反對。

    “這就叫聰明之處了,聰明有時候也是愚蠢。”

    徐有貞冷哼:“槍打出頭鳥,我們來反對跪諫!

    是不負衆望,至於誰帶頭倒是無所謂。”

    羅敏、魏無知、賈斯文相視一眼。

    他們心裏各有不好的預感!

    他們畢竟上奏秦業退休,試探過賈琮的反應。

    同時心裏又暗想:“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賈琮這個出頭鳥死了也好。

    就怕做不了英雄,反而成了狗熊。

    不然還浪費我們的奏摺墨水去彈劾他。

    賈琮如果遭受廷杖死去,豈不是大快人心。

    而我們活下來的,又能沽名買直。

    好名聲,那就是升官發財的資歷啊!

    你以爲只有你賈琮看得清楚,哼哼.......”

    然而作爲六科老大的羅敏,專察吏部官員。

    政治敏感性總要比外甥魏無知、同黨賈斯文強些,皺眉想道。

    “賈琮這一路走來,看似順風順水!

    實則是工於心計,莫非他有什麼完全的把握?

    司禮監......也不是完全可能!

    戴權那個閹豎不是安插了同鄉戴鳳祥等一些人嗎?

    又怎麼會選中賈琮?”

    午門、東門外面。

    由賈琮帶頭,大紅緋袍、藍袍、青袍,各色不一!

    卻一律三尺長袖飄飄地下跪。

    個個悍不畏死的模樣,頭頂雙翅烏紗帽也是樑數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