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表姐表弟一家親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山花泡枸杞字數:5741更新時間:24/06/26 21:05:32
    “你是......”

    邢岫煙警惕地拉開距離,清麗出塵。

    雙眸打量他的時間不長不短。

    見他穿着打扮,知是一位秀才,但身量不大。

    這也是覬覦自己的無恥之徒麼?

    連邢家姻親都打聽好了?

    此子居心叵測啊!

    見此反應,賈琮基本能確定她是邢岫煙了。

    家世、戶籍、容貌、姓氏、氣質,加在一起。

    世間再沒有第二個人,這就是她的表姐。

    當然。

    只是名義上的,沒有血緣關係。

    邢夫人和賈家任何一人也沒有血緣關係。

    難怪啊難怪!

    堂堂一等將軍賈赦夫人的娘家人,過得如此寒酸。

    恐那邢夫人過於六親不認了些,心氣兒高誰也不想靠。

    要麼。

    估計那位便宜大舅邢忠也不會過日子。

    妙玉未進京的時候。

    他們都是在太湖邊玄墓山租賃寺廟。

    那蟠香寺是妙玉的。

    賈琮整理了下思緒,笑道:“在下賈琮,金陵故籍進京定居的那個賈家。

    姑娘一家若是與賈家有姻親,那就是我表姐嘍?”

    邢岫煙聞言一愣,牽強地笑了笑,不作回答、解釋。

    她姑姑邢夫人自打嫁入賈家,便與邢家幾無聯繫。

    平白拿去了許多嫁妝,卻從未對邢家有一絲一毫的照顧。

    況且邢夫人沒有親生兒女,而賈璉又是嫡子。

    所以邢夫人與尤氏一般,都是填房。

    可以說無論是邢夫人還是賈家。

    目前對邢家皆無助益。

    她常聽父母抱怨姑姑那邊不管,不念親故之情。

    父親邢忠也常嘮念,甚至有進京投親的打算。

    不過......

    邢岫煙雖是不能確認真假,態度倒不恚怒,因前方爭執。

    她想了想道:“原來是京裏來的親戚,過了這關再說......

    我家姑姑的確是賈家的大太太。”

    賈琮徹底放下心,總算能有個落腳點。

    邢岫煙沒給他多少驚豔的、眼前一亮的感覺。

    遠無秦可卿那樣的優雅妖豔,人間絕色之感。

    但邢蚰煙氣質頗爲不俗,妙玉還是很會調教人的嘛。

    “都別吵了,一口價,你們青行要多少錢?

    邢家母女,還有我們三位異鄉人,一併付了。”

    賈琮上前一步,出面喊停道。

    頭領祖公爵與十幾個打手目光森冷地盯過來。

    見是一位少年書生,方巾斕衫打扮。

    後面跟隨的曹達華還唬人一些。

    他們不屑地嗤笑不已。

    祖公爵卻與衆不同,眼神閃爍地琢磨了一會兒。

    冷笑道:“好說,咱們青行也是有規矩的。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公子的行李。

    就我們盛澤鎮青行包了,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那可不是小數目!

    是一個江南勞動者一年的年薪。

    官方規定一兩兌換二千文銅錢。

    各地兌換比率不同。

    在蘇州、松江、常州、嘉興、湖州等地。

    大體上是畝產一千六百斤桑葉。

    可以養活十六斤蠶,繅出十六斤絲。

    米價在一兩銀子一石左右浮動。

    生絲價格每兩六分到八分銀子。

    十斤就是六錢到八錢。

    之所以桑樹、棉花在江南廣泛推廣。

    是地形、氣候決定的。

    畝產比小麥、稻穀要好。

    另外。

    佃戶需要排除租金、稅收。

    而且賣生絲的時候,或者要接受打行、牙行、絲行的層層剝削。

    這不是明擺着坑人麼?

    爲什麼?

    因爲打行、牙行都是基層關係戶領頭的。

    牙行就是現代的經紀人,搞中介的。

    強買強賣,司空見慣。

    再說打行。

    打行不能認爲是現代的街頭古惑仔,一點都不誇張。

    古代的打行甩了古惑仔幾條街。

    他們聯絡衙門、打人、欺詐,有人受到杖刑。

    可以買他們代刑,你就是出大錢殺人。

    他們也幹,特務、刺客、殺手.......等等類型。

    都集中在他們身上.....嗯,也就是除了好事。

    他們什麼都幹,不僅僅是打架,古惑仔能比嗎?

    按史學界文明、專業的說法:這是商品經濟發展的必然產物。

    “要價不小啊,五兩銀子,行......”

    賈琮聳了聳肩,掏出五兩碎銀,丟在地上。

    “撿起來,牽馬扛貨,到邢家去。”

    幾個打手見狀怒了:“公爵大人,打不打?

    這小子欠揍!去他娘的!

    真當我們是要飯的嗎?!”

    “且慢!”

    祖公爵擺手制止了,他眼神陰沉。

    度打量起面前的少年書生,腦中思忖着。

    這個年代,光是看打扮、穿着、言行舉止。

    大體便能判定一個人的身份,賈琮這麼小的年紀。

    那份頤指氣使、無所畏懼的態度,僞裝也僞裝不出來的。

    他爲何不怕我們?

    想必定是有來頭了。

    念及此。

    祖公爵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邢岫煙,眼睛逡巡地道。

    “小哥兒是秀才嗎?

    不知是哪家的人?

    東青浦、上海,南湖州、嘉興。

    北吳縣、長洲,西太湖諸島。

    南來北往,東西各行。

    祖某人也識得幾個貴人。

    敢問公子出自哪家?”

    “我不在你們吳越行列,廢話少說!

    你們到底幫還是不幫?

    莫非行業規矩也不想顧了!”

    賈琮表現出極不耐煩地樣子,那副模樣。

    活脫脫一個大家公子,拿鼻孔看人。

    祖公爵呵呵一笑,猙獰道:“咱們走!”

    他們打行的人向西出了水路船隻,一打手憤然道。

    “祖大哥,那小子毛都沒長齊,怕他個鳥!”

    “小心無大錯,你們過去幾個人跟蹤着。

    總要問明了身份,才好討回場子。

    咱們打行不幹沒意義的事。

    盛澤巡檢司,吳江縣衙咱們還是有熟人的。

    奇怪......從未聽邢家結識了什麼人。

    哼,那小子怕是奔着人家姑娘去的!”

    祖公爵一屁股坐在小船上,船隻搖了搖。

    邢忠這幾年過得愈發落魄,也不敢拿賈家的名頭出來唬人。

    主要邢夫人那邊聯繫太少了,未必會幫邢家說話。

    就是後來邢岫煙進京,邢夫人都不管她。

    什麼也不給,一家子去投靠。

    邢夫人臉色都不好看的。

    .......

    盛澤鎮去吳江縣衙四十多裏,水路四通八達。

    明末馮夢龍《醒世恆言》描述盛澤鎮盛況空前。

    市河兩岸絲綢牙行,約有千百餘家。

    遠近村坊織成綢匹,俱到此上市。

    四方商賈來買的,蜂攢蟻聚挨擠不開。

    向東搬貨物,乘了二人搖擼水船。

    邢岫煙嫺靜地坐在船中蓬內,賈琮出了功名憑證。

    至此邢母就信了幾分。

    邢母討好地噓寒問暖:“琮哥兒幾時來的?

    京中姑娘(小姑子)可還安好?”

    “大太太無病無災,好生着呢!

    我們兄弟倆南下辦事,託我來看一轉。”

    賈琮坐在布墊上,語氣隨意。

    邢夫人鬆了口氣,不覺間也親近了一點。

    邢岫煙蹙眉道:“怪我連累了你,那些打行、牙行、絲行的人。

    藤連着瓜,瓜連着藤甚有勢力。

    何必羞辱他們?”

    “姐姐錯了,此等事情千萬不能容忍。

    你們且放心,我自有把握。

    咱們都是親戚,客氣些什麼。”

    賈琮望着窗外,時值傍晚。

    小船像葉子似的飄過江南拱橋。

    上岸便是街道店鋪,小小一個盛澤鎮。

    竟然像府縣一樣繁華。

    盛澤鎮在《吳江縣志》中被推爲吳江第一鎮。

    距離王江涇鎮六裏地,東面嘉善、平湖。

    西面新市、洲錢、石門、桐鄉。

    南面王店、濮院、沈蕩。

    北面濮陽、木瀆。

    大楚凌家從長江三角洲發兵起家,由外而內。

    定鼎國朝百年,祖墳便在更南的嘉興。

    其實這個時空的歷史在之前朝代便有些許出入了。

    最終演變成這個格局。

    地理環境也不是和賈琮前世的任何朝代一模一樣。

    也是有出入的。

    鎮中居民千戶,自備船隻的不在少數。

    江南市鎮、水路就是一個密密麻麻的網絡。

    商家能來往通行杭州、湖州、蘇州、松江。

    而盛澤鎮最出名的是絲綢。

    客商雲集。

    拿整個蘇州府來說。

    蘇州府城東半城全是絲織行業。

    .......

    .......

    江南是多雨地帶,冬雨寒入肌骨。

    才進入粉牆黛瓦的巷弄,陰雲罩天。

    綿綿細雨從遠山近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趕過來。

    邢岫煙撐開油紙傘。

    鐵牛、曹達華俱不帶傘,以包袱褡褳遮擋。

    見賈琮也是孤身,邢岫煙遂把傘撐過去。

    鐵牛、曹達華兩人撇撇嘴,唯有苦臉羨慕。

    遊學的日子。

    有很多要花在旅行路途上,這時的賈琮歲數也不算小了。

    歷經癸酉鄉試,甲戌會試無緣。

    而今的日子,步入冬日已久。

    過完年乙亥,虛歲也是十四了。

    管潮升從揚州就作別回山陰了,約定蘇州再見。

    他們的行李貨箱,下船僱了人擡。

    邢母一路嘮叨,至邢家大院,天又晴了。

    邢岫煙收了傘,轉頭道:“琮弟,請!

    你大老遠京師水路過來,何必帶東西呢。”

    賈琮露了個陽光的笑容,沒有答話,擡眼看向小院佈景。

    邢蚰煙輕輕抿起丹脣,也沒追問。

    映入眼簾的青磚小瓦,陳舊的馬頭牆,裏面建了樓。

    同樣陳舊的花格窗。

    邢母一面噓寒問暖地叫女兒帶外甥進屋。

    一面掩不住歡喜地拾掇禮物。

    “金裸子封了幾小包,你真是急人之難。

    好外甥,要不是有你,今年也別想過個好年了。

    親戚家常年難得來往,多住幾日罷。”

    “算是提前給舅媽、舅舅送年禮。

    過幾日要去府城,可能不會耽擱太久。”

    賈琮既不拒絕也不答應,四處看看。

    底層窗內並不見織機,她們織布該是在側面樓上。

    邢岫煙安排好了馬匹、鐵牛、曹達華。

    做了飯招待進來,看了看他。

    悄悄道:“我們家小戶人家,沒太多見識。

    你是正兒八經的秀才,父母若說得不妥當。

    你別往心裏去。”

    幾盤白菜、蘿蔔、魚,幾碗米飯。

    賈琮甩甩發酸的手腕,停下寫信的毛筆,連說沒事。

    聽得這話。

    邢岫煙暗鬆口氣,轉頭又問鐵牛他們吃不吃。

    賈琮插話道:“別管他們了,他們待會也要出去。

    就在外邊吃得了.......纔剛在路上。

    我聽說,你們家有點艱難?”

    “倒也不至於餓死。”

    邢岫煙輕笑搖頭,自己不吃,強作矜持地道:“原本也不是這般寒酸的。

    往前幾年在光福鎮,我家也租賃了幾畝地。

    取租子足以度日,而後姑姑出嫁。

    聽父親說,帶過去了一筆家父又在賭坊上了癮。

    誰沒個大病小災的,慢慢地就賣了田地。

    租賃蟠香寺住了十年,開鋪子.......

    寺廟主人北上了,我們又來了盛澤。

    要不是你來,我都快忘了。”

    北方的白菜是南方移植過去的。

    看不出這個表姐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人。

    賈琮慢悠悠地吃得香,微微皺眉:“先不說那些,你說的那個蟠香寺主人。

    是不是妙玉?

    我在京城見過她。”

    “是,她與我做了十年鄰居,詩書都是她教我的。”

    妙玉本想問他妙玉近況,見他吃完了,忽又打住。

    賈琮端茶漱口:“百慕橋的歸家院還在嗎?”

    “歸家院是柳如是故居,早被人買下開賭坊了。”

    邢岫煙不知他問這個做什麼,只見賈琮聽後說沒興致去了。

    她既不知何故,自然也不會妄問。

    過了一會,邢母又進來拉家常。

    賈琮吩咐鐵牛、曹達華寄信出去。

    邢母上上下下把他瞧了個通透,笑道。

    “你安心住下就是了,我剛剛給棉花選種。

    咱們這兒忌諱多,夏日裏更是忙不過來。

    東面的蠶室可不能進,都說見了生人不好。

    供奉的嫘祖娘娘會不保佑......澡房在拴狗兒那邊。

    就是有點舊了,明兒叫幾個工匠來修修。

    你是大家公子,比舅媽懂禮數......”

    說完思來想去地出來,到蠶室給嫘祖娘娘上了香。

    邢母才惴惴不安地上了女兒繡樓。

    母女倆談了一會心。

    邢母擔憂道:“你看這外甥,進了門還安靜聽話的。

    怎麼就不知好歹地惹了打行的人。

    盛澤不是金陵,任四大家族橫行。

    到底是少爺脾氣,等他走了。

    那人找我們麻煩,怎生是好!”

    “媽方纔見了銀子還誇他好呢......”

    邢岫煙淡淡地笑道,語氣裏有些無奈。

    就在這時,只聽樓下一陣狗吠。

    她們聞聲出來,一輪下旬月鑲嵌中天。

    男人聲音在罵狗,另外一個是景甲長的聲音。

    邢母氣不打一處來,朝樓下吼道。

    “你這灌黃湯挺死屍的,索性死在歸家院別回來了。

    外甥大老遠來了,也不知道!”

    “什麼?”

    邢忠醉醺醺地,踉踉蹌蹌地進院,爬上樓梯道。

    “大外甥還是小外甥?

    在哪兒呢?

    舅舅去看看他......”

    邢母連忙壓低聲音:“小外甥,人家水陸奔波,順便過來的。

    送的金裸子有八錢,那是真金呢。

    你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景甲長晦氣地搖搖頭:“哎我說,你們也不留我喝口水?

    浪費我好心跟你們說話,祖公爵是華亭丌老爺買通的人。

    他要是上盛澤丌家告一狀。

    你們那地討不了好,水不都是一條麼?

    整個江左江東,如皋蔣家、華亭丌家。

    誰不知道人家是翰林世家?

    給萬歲爺當過老師呢!

    好了、不說了,晦氣......”

    “景老爺還是留下喝口粥罷。”

    邢母正下樓,景甲長已經關門走了。

    大黑狗還在汪汪汪叫。

    邢母一時患得患失的,咒罵起她家男人來。

    要說邢忠雖然賭博上癮,家裏卻是不暴躁的。

    他還起了個表字叫德全,進樓便誇。

    “夫人這事做得好,聰明。

    留下外甥,過幾年我們投靠去。”

    “聰明?”

    邢母挑眉,不知不覺提高了聲音:“我要是聰明,就不會嫁你了。”

    “是、是。”

    邢忠一個勁點頭,酒氣沖天的。

    邢母皺眉,一臉嫌棄地趕他走,不讓進房。

    老兩口都是又歡喜又害怕,人窮志短,馬瘦毛長。

    都覺得賈琮對待打行的人,太過魯莽了又幫了他們。

    又惹來是非,畢竟賈琮再厲害,終是一個半大孩子呀。

    即便再是秀才,怎能把事兒辦妥當?

    看父母吵吵鬧鬧得。

    這樣的日子邢岫煙習慣成自然了,也不去勸。

    她們自會熄火,她也是有點擔心這事。

    瞅了瞅樓下賈琮的房間,燈已滅,早睡下了。

    這個表弟,真是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