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黛玉婚事,官鹽私鹽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山花泡枸杞字數:5601更新時間:24/06/26 21:05:32
    “唔、也成!代理人從他們當中挑一個便行。

    我要的是,首先不虧本,大家都能討活。

    其次打出蘭陵盟和我本人的名氣,僅此而已。

    采薇姑娘那邊,她未必願意......”

    賈琮頓了頓,朝排班站立中的一名匠戶問道:“你一天能刷多少?”

    “小的一天能刷一千八百字。

    活字印刷可快些。”

    賈琮滿意地點點頭:“好好幹,練熟了我會加銀子。

    沈先生,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林御史家事,賢昆仲代爲處理。

    若有提及鹽務書信,還請公子提點一二。”

    沈三鸛笑着作揖。

    賈琮拍一胸脯、打包票:“一定,一定。”

    兩人相談甚歡地作別。

    賈琮安排一位文字較爲精通的匠戶總攬。

    掛上“蘭陵書社”牌匾開始幹活。

    才走出來,邊回林府,邊想。

    “林如海叫我幫忙一下文務,那也是應該的事。

    賈璉也不會這一行,林府幕僚總不及親戚可靠。

    可我事先並不知,沈三鸛倒是人精。

    消息也靈通......”

    曹達華砸砸嘴道:“兩千兩銀子,說給就給了。

    這幫鹽商真是揮金如土,俺在曲阜種棉。

    一輩子也沒這價。”

    “那是。”

    鐵牛嘀咕,羨慕嫉妒恨:“揚州鹽商吶,哪個不是財大氣粗。

    他們花錢強買揚州瘦馬。

    和老鴇的最高成交價你聽說了嗎?

    二十萬兩!”

    曹達華張大嘴巴,足以塞進一個鵝蛋。

    “俺滴個娘咧,一個出來賣的。

    咋會值這多銀子,沒天理了.....”

    賈琮對他們道:“長見識了吧,再過幾年。

    我不能給你們這個數。

    但娶妻生子、安家立業。

    數千、上萬兩還是有的。”

    .......

    “病危彌留,上表請辭,船日行三百裏。

    京中還有周折,待聖上批閱回覆。

    這期間鹺政(鹽政)過河還有一單。

    麻煩你們兄弟倆了.......”

    林如海睡臥軟榻,一條棉被蓋至身後與榻木之間的引枕。

    臥室擺設都比較考究。

    各種官窯瓷瓶,寫意青釉圖文。

    “一家親戚,姑老爺這話太客氣了。

    病中多請郎中,吃湯喝藥總有好的時候。

    京中老太太可惦記着呢。”

    賈璉、賈琮坐在跟前圈椅。

    “我的病根子我清楚,琮哥兒畢竟中過秀才。

    少幼之齡已然是不困於淺灘、深山的龍虎之象。

    這單往北運的官船,你敢代我去巡視一下麼?

    咳咳.......”

    林如海暮氣沉沉。

    賈琮端上燕窩:“晚輩正想見識一下,敢不從命。”

    “好,我叫幕僚帶你去。”

    林如海端碗提匙喝了幾口:“揚州五雲館的燒餅好吃麼?

    江北維揚,廣陵江都。

    此地之麗色比京師如何?”

    賈琮沒做多想,答道:“京師勝在雄壯,國家龍脈。

    江南軟一些,論人口京師不及。

    論風土人情,還是各有所長。

    神都的花、天津的滷煮也不比江南差。

    有的貴氣,有的暖心。”

    “貴氣要會受享,暖心也要會維持吶。”

    林如海沉吟道:“黛玉身子不好,我不讓她伺候了。

    就是死也不叫她守孝。

    你們表兄妹年齡相近,幫我勸勸。”

    賈琮眉頭微皺,遲疑道:“唯恐......損了林姑娘的名聲。”

    “親戚不礙事,禮數是做給別人看的。

    人要會變通,她年小。

    你稱一聲妹妹親切一些。”

    “好吧。”

    賈琮無奈應下。

    既然人家父親都不介意,他還能說什麼?

    何況都是親戚......

    兩人出門走院中甬道。

    兩旁各一棵桂花樹,開得甚是茂盛。

    賈璉心下的不快日益激發蔓延。

    似乎做何事都比兄弟矮一頭,不是滋味。

    就在他走神之際,耳邊傳來了賈琮的聲音。

    “璉二哥,我前兒盤下了一家店面。

    印子錢、鹽務棉花那些巨利我暫時都不圖。

    穩步經營書社,不犯律法長久些。

    二哥若是卻些使費,向兄弟說一聲便成。”

    “往後再說,我此時不缺錢。”

    賈璉臉色複雜,道:“其實二哥活得比你窩囊。

    家裏夫綱不振,外邊也一事無成......”

    賈琮面露古怪看了他一眼:“平兒姐姐最會做人......”

    “好了,家醜不可外揚。”

    賈璉拍了拍他肩膀:“你去看看林妹妹吧!

    這情景是要回蘇州不遠了。

    我打聽一下林家財務,姑老爺會有安排的。”

    ~~~~~

    賈琮第一次進了西跨院的黛玉閨房。

    紫鵑、雪雁搬了屏風隔開。

    屏風後傳來林黛玉的聲音:“此番南下,以至家中事務。

    多謝璉二哥和琮三哥。

    三哥哥解慰家嚴之情,顰兒感於五內。

    琮三哥之齡不宜太過勞累。

    待會多喝些燕窩人蔘,家嚴一人倒吃不完。

    許是我太過沉於傷情,總有不周之處。

    還望哥哥海涵。

    但有憂慮,也不妨向妹妹說得。”

    聽着自家姑娘一本正經的語氣,遞茶傳喚的雪雁暗覺好笑。

    紫鵑掐了她一把。

    賈琮直視屏風杜鵑:“林妹妹是聰明人,卻也容易自誤。

    且沉悶閨閣,世務不大通。

    我憂慮的尚有兩點。

    其一;乃貴府家財,姑老爺若送進京師賈府。

    對林姐姐可無半點益處。

    其二;乃林姐姐終身大事,寶二哥也是從來不來實的。

    全看林姐姐心意,與對姑老爺如何說。

    這兩件事本和我沒關係。

    只當我碎嘴,林妹妹自作打算。”

    屏風後一陣沉默。

    空氣中只傳來一股淡淡的幽香、憂傷。

    林黛玉對於賈琮的提醒。

    一半入耳,一半不入耳。

    入耳的是家父財產如何轉移。

    既傷感於眼下母親早亡、父親病憂。

    又對未來一片茫然恐懼,魂悠悠而無可覓者。

    賈琮終是能關心人的人,若無他切實提出。

    沉溺於精神世界的她全然不會理會。

    不入耳的是寶玉那一事。

    想她七歲進京,聰慧早熟。

    那時正是精神性格的可塑性時期。

    賈寶玉對美人確實也會憐香惜玉。

    數年與寶玉一起成長。

    那種親密、相互影響、宿世淵源。

    卻是身邊無任何一人能與之比擬的。

    頑固的官僚家庭有他們的一種烈性。

    無論是中世紀的西方還是東方。

    東方貴族女人喜歡把指甲蓄長。

    代表她們不是幹粗活的下賤之人。

    在儒家規範裏。

    女人守節與專一達成普遍共知。

    生長於列侯之後、書香門第、進士家庭的林黛玉又怎能避免。

    心裏最初中意寶玉,審時度勢地棄之不顧。

    寶釵或許能做到,她卻做不到。

    感性總要多於理性。

    這也是爲什麼政治舞臺幾乎屬於男人的原因。

    “嗯,我都記着。”

    林黛玉率真地應聲,誇口道:“琮三哥醉心舉業。

    幾乎不聞流連閨闈的傳聞,此舉也難能可貴。”

    賈琮微微一笑:“林妹妹見笑,我和晴雯她們也並非不能玩鬧。”

    “我看不像玩鬧。”

    林黛玉搖了搖頭:“那一年你和璉二嫂子爭鬥、幫二姐姐肅清內賊。

    以至於後來種種,環弟是小聰明。

    人小鬼大,你是大智慧。”

    她說得有板有眼,有什麼說什麼。

    同時也會因爲這種率真,無意中得罪人。

    和這樣的女孩聊天,其實是很輕鬆無壓力的。

    哪怕這個女孩秀外慧中。

    至少卻不藏着掖着壞心眼。

    林黛玉也覺得傳聞中的賈琮和現實裏的賈琮是不一樣的。

    她這樣說。

    賈琮也只是笑笑。

    話匣子打開。

    林黛玉卻愈發好奇:“家嚴對你可另有交待?

    來日舉業發達,你所爲者何呢?”

    “姑老爺不交待我大事。”

    賈琮知道林黛玉擔心什麼,正色地道:“自然是功業和齊家了。”

    林黛玉聞言暗鬆一口氣,如果父親真把她託付給賈琮。

    她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當下又有點患得患失的。

    點頭道:“就和他們出仕當官一般?”

    “嗯,也就是富貴和女人,俗不俗?”

    黛玉抿了抿嘴:“很俗,但很正經。”

    “林妹妹倦了吧,我先告退。”

    賈琮適可而止,退回下榻書房。

    “都憋死我了,富在山中有遠親。

    遠親畢竟不親近,還得端着。”

    等賈琮一走。

    黛玉直立而起,弱柳扶風地繞紙屏風一圈。

    “紫鵑,看看你出的餿主意。”

    紫鵑抿嘴笑道:“琮三爺不是寶二爺。

    如今姑娘也不小了,端着也是好的。”

    ~~~~~

    管潮生是揚州巡鹽御史老爺的出色幕僚。

    浙江紹興府山陰人,秀才功名。

    浙東學派成員之一。

    他奉命拜見林如海之時。

    這天林如海又和黛玉談過了,多是些天倫之情。

    “點蒼苔白露冷冷,幽僻處可有人行......”

    管朝生眼見白露時分,清晨微冷。

    臺下青苔,一句西廂記戲詞心裏默唸。

    林如海一去。

    他也就失去了一個東家老闆。

    “管相公請坐,船行定在幾日?”

    林如海靠在軟榻上,問道。

    “八月二十一,兩淮鹽場的鹽按例分批出發。

    鹽運使衙門的運同護送。

    那位賈小相公在下見過了,十二歲秀才之身。

    實在令我等汗顏。

    不過此事他瞻觀即可,不宜插手。”

    管潮升烹茶,滾滾的白水衝下,斷然道:“不然豈不可笑。”

    林如海望着雨前龍井一陣出神:“在沒有釋褐(中進士)、出仕爲官之前。

    誰沒有一番治國平天下的抱負?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

    可宦海沉浮、官場傾軋之後。

    心境全然不同,往日抱負,至今看來便可笑了。

    我還記得蘇州老家有座滄浪亭。

    那年中生員去參觀過,吳越有句俗語。

    你知道嗎?”

    管潮升嘆了口氣:“自然知道,滄浪之水濁兮。

    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

    蘇州滄浪亭有一幅對聯;清風明月本無價。

    近水遠山皆有情。”

    “就是這話,他還年輕,不懂。

    咳咳......官鹽之中,私鹽有多少?”

    “不多,三千多擔,這次少些。

    除了幾個衙門、鹽商、鈔關平分。

    剩下的也不過區區幾十萬。”

    管潮升分析道:“聖上對金陵織造、杭州織造、蘇州織造那邊摧得緊。

    虧空嚴重!

    何況金陵甄家四次接駕先帝。

    這虧空怎麼補得過來.......

    咱們這邊,聖眷優容,暫可不用擔心。”

    “不過,賈小相公說的家財之事。

    東翁,我倒有幾句良言。

    全數送進賈家,是下策。

    當時尊夫人也是利益聯姻居多。

    這時能不能顧及令媛,難說。”

    林如海神情悵然:“中策和上策是什麼?”

    管潮升頭頭是道:“中策便是折中,林家到東翁這一脈。

    是一脈單傳了,族中遠親可靠不住。

    不是嫡系,過繼一子兼祧,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折中的話,一半送入賈家。

    畢竟那位璉二爺定然抱此目的。

    也讓令媛無後顧之憂。

    另一半存入錢莊,開票就拿賈琮的功名戶籍憑證。

    上策;東翁寫下遺囑,林家家產作爲令媛嫁妝。

    索性快速寫信協商,定一名賈府男性。

    在下認爲,也是賈琮最適合不過。”

    “你怎知那賈琮心性善惡、必是正人君子?

    此人權力、抱負極重,不像能伉儷情深的。

    若是選擇一樣,賈琮必然舍家情而顧權力。

    吾女還有何安生可言?”

    林如海眼皮微擡,低沉道:“況且。

    夫人在世時與我伉儷情深,我信得過賈家。”

    管潮升搖頭:“東翁,人爲財死,鳥爲食亡。

    賈琮即便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像絕情絕義的人。

    方纔在下與他相談鹽政,他也是顧及生民居多。

    俗話說一入侯門深似海,何況公府大院。

    家長裏短、幾房同居,令媛更無幸福可言了。

    一代奇女子柳如是爲何自盡。

    就是爲了保存家產.......”

    “一介煙花女子,怎能與大家閨秀相比?

    做妾都是有辱門風,不妥、不妥。”

    林如海倔強道:“先生先下去吧。”

    管潮升張了張嘴,只得無奈告辭,拂袖而出。

    回去便收拾行裝,心道。

    “我想做諸葛孔明,奈何如今官場貪污橫行,尾大不掉。

    欲爲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三諫不聽,奈何肉食者都是劉阿斗!

    良禽擇木而棲,巡完此趟鹽務。

    我還是去投賈景之......”

    賈琮在內書房幫林如海起草了幾封信件。

    他館閣體寫得還入眼的緣故,家財一塊。

    他接觸不到。

    他也不想圖謀人家的家產,與他共事的是幕僚管潮升。

    賈琮上至佛儒老莊,下至風土人情,都能談。

    兩人共事倒有共同語言。

    他回房寫完四五十張竹紙,鐵牛巴巴地捧書跑進來。

    “哪裏來的書?”賈琮一本一本地接過來看。

    “管相公贈送的一本宋本《史記》、明本《太祖實錄》。

    說是准許坊刻、私刻,要還的。

    另外采薇姑娘遣人來說,爲表謝情。

    送一本《萬寶全書》、《封神演義》不用還。

    到時爺拿《蘭陵誌異》手稿跟她換。”

    鐵牛如實道:“爺看看值不值錢?”

    “值,太值了。”

    作爲蘭陵書社的幕後操縱人。

    賈琮知道宋本、明本的刻本。

    一本值二三百兩銀子。

    古人比今人更崇古。

    拿萬曆年間、十七世紀的書價來說。

    最貴的就是本朝之前朝代的刻本,動輒幾百兩。

    明末較貴的書。

    綜合性書籍《萬寶全書》、《封神演義》都是二兩一本。

    其他在二錢銀子至八錢銀子之間浮動。

    至於今日。

    年代愈發久遠,擡高價格也會有人買。

    “鐵牛,你去揚州分店,吩咐工匠們立即刊刻。”

    賈琮隨意翻了翻,大體估計是真貨。

    刊印出來即便不貴,到底有利可圖。

    又另附一本《蘭陵誌異之畫皮》,道:“這本分卷也先在揚州賣吧。”

    鐵牛應聲去了,曹達華從園子溪邊汲水來。

    賈琮洗漱過,褪了袍衫,鍛鍊再躺下。

    少了晴雯在身邊的嘰嘰喳喳、小紅的能說會道,還真有點不習慣。

    賈琮不由暗暗鄙視:“腐敗,當真真腐敗。

    可不能在安逸中迷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