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鄉試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山花泡枸杞字數:6350更新時間:24/06/26 21:05:32
    入場之前。

    鐵牛巴巴地前後摸摸主子爺服飾。

    彷彿在試探賈琮骨骼是否清奇。

    曹達華瞪着銅鈴大眼:“俺說小牛子,這兒可不是煙花酒樓。

    小爺的尊貴身子,有你這麼摸的嗎?

    成日家晴雯姑娘和你還說俺笨。

    腦子缺弦缺筋,俺看......”

    “你懂個什麼!”

    鐵牛打斷他的話:“一邊去,場歸早就發下來了。

    服飾全部拆縫、不準穿雙層的棉襖、穿氈毯的也要拆開。

    硯臺底部、毛筆杆全部鏤空,爲的是好查看。

    不準作弊,食物一律切開,這是說着玩的嗎?

    萬一出了事,天子一怒,拖到宣武門菜市場。

    無論你一品大員、秀才功名。

    都是咔嚓一聲的事兒......”

    “這裏子、外子都是晴雯姑娘做的。

    叫她拆開,難爲這回她不抱怨了。

    可要苦了琮三爺。

    聽說蹲號舍就是蹲監獄一般......”

    鐵牛不屑地撇撇嘴,在曹達華面前。

    他一直有城裏人看鄉下人的優越感。

    曹達華眨巴眨巴眼,羨慕道:“俺不知是這麼回事。

    要不說晴雯姑娘手真巧,這棉襖針線密得,嘖嘖......”

    “都消停點,燭臺、碳爐給我。”

    賈琮止住他倆,搖頭失笑,這兩個家丁真是一對活寶。

    兩人遞上。

    作爲奶哥的鐵牛更細心周到一些。

    “琮三爺,咱們的銅手爐可比別人的火盆好多了。

    是科考回來時,小蓉大奶奶....秦小姐送的。

    怕你蹲在號舍冷,這一包裹吃的。

    是珍大奶奶叫人帶來的,快點名了,爺快去吧!”

    “嗯。”

    賈琮左手挎考籃、燭臺,右手抱住手爐。

    秋日一大早的涼意,也不覺得多麼冷了。

    舉步排在順天府一隊。

    這回排隊卻是按府來排,不按縣了。

    他也見到許許多多的直隸其他府縣生員。

    天津府、河間府、大名府等等。

    貢院門口的守門、維持秩序的官兵。

    派了順天府衙役、都察院五城兵馬司、巡捕五營三個衙門的人。

    各省鄉試都是用督撫作爲監臨官。

    順天府則是用府尹董安摑。

    總督於朦朧兼任吏部侍郎,選爲主考官。

    現下所有官兵都要聽監臨官董安摑的調遣

    董安摑親自坐鎮貢院二進至公堂。

    場院兩側燈火昏黃,遠處傳來聲聲雞鳴。

    約好的賈琮、王浩、張冇才、周六合等人。

    一一排隊過了搜檢,這次搜檢極度嚴格。

    主考、副主考、房官坐着觀看。

    不過官兵切開食物是用刀的,不拿手碰。

    浩浩蕩蕩的一萬多考生,斯文掃地。

    毫無尊嚴地過了嚴格搜檢。

    在房官帶領下進內龍門,往貢院二進轉了幾個彎。

    就見一丈多的荊棘圍住號舍。

    號舍爲磚石建造,有一萬多間。

    一排排地分佈於二進東西兩側。

    比號舍更高的是明遠樓、瞭望樓。

    上面分佈着盯住考生的冷麪官兵。

    不少考生直打冷哆嗦。

    賈琮按號進舍,官兵就過來關上門。

    這是一名老兵:“小相公要出恭,就叫我。”

    賈琮撇了撇嘴,暗道:“鄉試號舍,果然是監獄。

    一次蹲三天?真是煎熬啊。”

    與此同時。

    貢院三進內簾門裏邊。

    現任西城巡城御史的錢西洪早已收了王熙鳳派住兒送來的賄賂。

    錢西洪科甲出身,八股文寫得不錯。

    由吏部、禮部推選爲癸酉鄉試房官之一。

    賈琮的考卷,他有權率先過問。

    燕京作爲全國首都。

    直隸省的省城,順天府衙門也設在城內。

    東南大門崇文門內的貢院。

    給貢院附近的衚衕街坊帶來了繁華。

    有筆筒衚衕、鯉魚衚衕、驢蹄子衚衕。

    頭條、二條、三條等。

    貢院的中心建築由外而內是;“開天文運”門。

    內龍門、明遠樓、至公堂、飛虹橋。

    內簾門、聚奎閣、會經堂。

    號舍在二進的東西兩側,四角有瞭望樓。

    主考、副主考、房官從欽定上任開始。

    便在內簾門坐定。

    嚴禁考官在考試之前會見學生。

    一個裝有煤炭的手爐,點蠟燭的燭臺。

    考籃的筆墨紙硯和水以及食物。

    桌案椅子、一張牀,除此之外。

    一無所有。

    昏黃的燭光充滿了窄小的空間。

    這是二進東側一排號舍的一間。

    賈琮四處打量,搖搖頭,穩定心神。

    其他一萬多考生的情況,大抵與賈琮相差不多。

    當然。

    科舉代表了功名富貴。

    爲了富貴也有的考生不怕死。

    或是考前祕密拜訪過有關係的考官。

    或是絞盡腦汁瞞過搜檢攜帶夾帶。

    或是買題的。

    其中的潛規則又妙趣橫生。

    八月初八晚上。

    賈琮做完俯臥撐。

    監視他的老兵偶爾把目光從窗外看進來,來回巡視。

    這種監視就好像個人臥室安了別人的監控。

    很不舒服。

    但賈琮耐心甚強,稍稍鍛鍊完畢。

    倒水抹了一把臉,旁若無人似的悶頭大睡。

    那老兵盔甲俱全,嘖嘖稱歎:“這不是文科舉麼?

    感情這位小哥當做了武科舉.......

    纔剛聽內簾門的謄錄人員問我。

    說這位是個神童......真他娘的羨慕。

    俺們在戰場拼死拼活,也不及一個秀才光榮吶!

    什麼狗屁世道......”

    八月初八的上旬月,斜掛東山。

    橘黃色的光芒瑩瑩揮灑而下。

    從木窗口進來。

    宛若嫦娥仙子的披帛輕紗。

    蕩得草蓆上雙手當作靠枕的賈琮微微迷醉:“賈珍、賈蓉父子命喪黃泉了。

    根據從二叔和秦老師那兒所見的邸報。

    當時王熙鳳與他倆商量,定有上奏摺一節.......”

    “那麼,王熙鳳會做些什麼?

    以那個女人的脾性和強勢。

    恐怕不會輕易放過我這個小叔子。

    外面不寧靜,家裏也不寧靜.......”

    “但好歹這身份也不錯了,比起那些平民、墮民、奴才。

    我實在很幸運了,十二釵的悲劇。

    比起苦難深重的他們,倒也很幸福了......

    走一步看一步,隨機應變吧。

    王熙鳳如果對我趕盡殺絕,來日可別怨我不顧情面!”

    與大多數考生的猜題、忐忑、焦慮不同。

    賈琮渾如遊玩一樣。

    但是他想得更多,更切實。

    鄉試之後的計劃、豫親王的影子。

    家裏的人物事情怎麼處理應對等等。

    這個時候的孤獨、些許彷徨是無人能理解的。

    每個人都有心事、不能說出口的話。

    再沒文化的鄉村小夥。

    午夜夢迴也會想到家產、和父母的鴻溝。

    這些事只能永遠屬於自己了。

    “當!當!!!”

    八月初九的晨曦剛露。

    秋風微微冷冽。

    明遠樓鐘聲響徹整座貢院。

    明遠樓上。

    比一般知府高兩級的三品文官董安摑。

    身上套了件大紅孔雀補子、暖耳,吩咐道。

    “鎖院、圍棘、傳題。”

    隨着監臨官一聲令下,命令層層傳達。

    暢通無阻地傳入每一個列隊的官兵耳中。

    守門官兵緊鎖五開間大門。

    一丈多高的荊棘四四方方圍住號舍。

    十幾位差爺。

    分批擡着皇上的親口命題巡邏過號舍窗外。

    井然有序,有條不紊。

    二進東側的那棵文昌槐遮天蔽日。

    枝繁葉茂,坐落東部。

    虯結古老而滄桑斑駁,是元代留下來的。

    枝葉卻是伸出西部好遠好遠,都伸到了賈琮號舍窗外。

    不少人挨近文昌槐葉子而心裏慰藉。

    文光射鬥牛,有文昌槐保佑啊。

    賈琮注意保養眼睛,勞逸結合、常做眼保健操。

    倒大大避免了近視的情況發生。

    直勾勾地瞅了兩眼晃動的公告牌,看清了題目:

    鄉試第一場四書題“皆雅言也。葉公”。

    出自《論語,述而》十五章末尾、十六章開頭。

    這是一題前言不搭後語的“截搭題”。

    試帖詩:“多少樓臺煙雨,得雨字兒”。

    出自杜牧詩句。

    老兵拿進來了紅格紙、草稿紙。

    截搭題是四書題最難的。

    破題就能難住考生好長時間。

    因爲這兩句話毫不相干。

    得想辦法讓它們聯繫起來。

    即便連中小三元,也練過不少類似的截搭題。

    可要想超常發揮,寫出心目中最好的。

    對賈琮來說也不是吃飯喝水那麼簡單。

    他自己也覺着有點棘手。

    但還是忍住了咒罵皇帝、咒罵八股文的衝動。

    只是試帖詩,還難不住他。

    “嘎吱”的一聲響。

    老兵關門鎖門。

    賈琮融合了兩個靈魂的大腦飛速轉動。

    朱熹集註、前世積累,滾滾而來。

    裝有煤炭的手爐在桌子底下溫暖的散熱。

    喝水、吃餅,補充營養。

    賈琮恍惚記得前世在文史書籍中見過相同題目的範文。

    卻不能原木原樣地記清楚,好在大體思路是有了。

    ........

    至公堂北面有一座飛虹橋。

    此刻直隸鄉試,有重兵把守。

    考官不能出,考生不能進。

    內簾門裏邊的會經堂。

    十幾位房官早已經過了跪拜、磕頭、焚香、洗手。

    一起注目之下。

    於大堂陪同主考官于成龍神聖地拆開題目。

    忙完程序。

    這時真是閒極無聊。

    幾位精研八股的老頭子你來我往地交談着。

    風頭最勁的賈琮,也不時從他們口中提及。

    不過提到賈琮的頻率不是最高的。

    畢竟賈琮年紀還小,二則鄉試可不是縣府院。

    多少神童、驚才豔豔的考生於此鎩羽而歸。

    終生不過的例子很常見。

    考生基數大,錄取比率低。

    註定了會有這種情況。

    聊了一陣。

    房官錢西紅藉口出恭。

    老邁的步伐慢慢悠悠地行到一房間外的夾道。

    約好的那位謄錄人員過來碰頭,垂頭作揖參拜。

    “錢大人,不知有何事吩咐小的?”

    “唔.......”

    錢西洪扶起他:“小李啊,別見外。

    你是我衙門的書吏,是親戚才給你這個機會。

    三場鄉試之後,你務必找到賈琮的墨卷。

    親自抄錄硃卷,於硃卷邊角編號‘貳貳一’。

    到時我就知道那份硃卷是他的了,知道麼?”

    李謄錄聞言一愣,左右瞧瞧,有些惶恐不安。

    “大人,鄉試舞弊可是要殺頭的。

    小的一個小小書吏,滿門抄斬都不夠!”

    “誰說舞弊了?

    你怎知曉我要舞弊?”

    錢西洪一瞪眼:“這是王子騰的內侄女打點過來的。

    我做主,錦香院那娘們你要不要?

    到時我和東城的同僚老馬一開口。

    贖樂藉的銀子都能給你免了。

    你不是想要西郊外的地麼?

    我派衙役出馬,一個員外,詐也詐過來了。

    不識相的話,得罪了王統制,你我能有好果子吃?”

    李謄錄思來想去,受利益蠱惑,面色有所鬆動。

    “是,小的怎敢違抗。

    大人恕罪,只是一時不安罷了。”

    二進西側的號舍。

    魏無知的心情與賈琮、絕大部分考生又是不一樣。

    他該是最有把握的。

    把握不僅僅來自於深厚的八股、四書五經底子。

    早在科考過後,鄉試之前。

    他便進京拜訪了堂舅羅敏。

    談及羅國奇不清不楚地死亡。

    宛平縣衙就只報了一個“馬賊作案。

    羅生員本有案底”的卷宗,羅敏怒極反笑。

    那天在座的還有鄉試副主考、禮部侍郎徐有貞。

    堂舅羅敏打的一手好骨牌。

    隱晦提及提拔堂外甥一事。

    徐有貞不聲不響,只說了一句:“貳壹壹。”

    當時羅敏瞭然:“徐侍郎,骨牌可沒有‘壹’啊!

    最小不過二點的地牌。”

    徐有貞笑道:“骨牌是兩個骰子合起來的。

    若是這般算,多出一個零點。

    壹點和零點合攏,就有了。”

    那時羅敏不點破。

    魏無知回去之後,冥思苦想。

    “貳壹壹?到底是什麼意思?”

    “貳壹壹,貳壹壹......”

    默唸幾遍,魏無知於堂舅廂房一拍牀。

    恍然大悟:“而已矣!”

    “而已矣”這三個字。

    在一篇八股文之中,本是可有可無的語氣詞罷了

    看考生習慣怎麼用。

    徐有貞分明是說:只要末尾帶了“而已矣”三字。

    他很有可能錄取!

    這便是科場舞弊最常用的潛規則。

    考官不會直接說明,靠考生領悟他的話。

    比如“我大清帝國”的“盡此壺”。

    原本是考官與考生宴會說的喝酒之話。

    但是它暗藏玄機。

    最後凡是末尾帶了“盡此乎(盡此壺)”的八股文。

    那位考官都錄取了。

    不點破是因爲科場舞弊,輕則罷官、重則殺頭。

    於是說一些一語雙關的話,全靠考生誤不誤。

    拉關系?

    舞弊?

    泄題?

    並不是。

    這種潛規則,完全找不出罪名吶。

    人家不就是應時應景的說了一句話嘛......

    那時跟魏無知過去的好友也有好幾位。

    有的沒領悟,有的領悟了,心照不宣。

    在紅格紙末尾寫完“而已矣”三個字。

    魏無知落筆,逸興遄飛,掩不住地春風得意。

    “魏某此回鄉試中定了,賈景之啊賈景之。

    你恐怕沒有魏某的好運,我舅舅還說。

    王子騰的內侄女與你不對付。

    內宅不寧,外面惹是生非。

    賈景之你作惡多端,鋒芒畢露。

    這回必然從神童的天堂,跌入落第的深淵。

    表兄,我會爲你報仇的,哈哈哈.......”

    一首試帖詩龍飛鳳舞地揮筆寫就。

    已是初十了。

    魏無知喜不自禁:“有副主考青睞,我該有鄉試解元的希望罷?

    而你賈景之下一場五經題,連房官都過不了。

    唉......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吶!”

    ~~~~~

    八月初十,鄉試秀才交卷、出場。

    東城與西城有好遠的路。

    明日十一又要進場。

    所以賈琮沒回家。

    帶着鐵牛、曹達華,出得筆筒衚衕。

    到鯉魚衚衕。

    此地是貢院附近最熱鬧、最興旺的衚衕。

    傳說有一位窮舉人進京趕考。

    此地一位老人收留了他,次日下大雨。

    有鯉魚躍向貢院龍門,窮舉人高中狀元。

    回來給老人建了牌坊,這地方就火了。

    鯉魚衚衕的客棧幾近人滿爲患。

    喧囂談論、點菜划拳聲此起彼伏。

    周六合問道:“景之考得怎樣?”

    “說不準,這是功底加運氣的事情。

    時間足夠多,寫得還馬馬虎虎。”

    以前能連中小三元,除了八股文過關。

    提前與劉華、沈郜、陳東生搞好關系亦是至關重要。

    而今主考於朦朧、副主考徐有貞。

    賈琮就沒關係了。

    “我在中二比、後二比用了佛、貞觀的字眼。

    也不知考官會不會誤會。”

    賈琮茶到嘴邊,停住詢問。

    王浩有過鄉試經驗。

    “這也是說不準,佛、貞觀在四書五經也有提及。

    但是第一眼,佛便是佛教。

    而儒教是天,貞觀怕是會被認作李世民年號了。”

    王浩皺眉:“考官八股文做得好,但是八股文不代表博古通今。

    你這倆字眼不該用.......不過這只是保險起見。

    既然四書五經有出處,倘若考官以此爲由。

    景之大可以反擊他,以咱們的蘭陵盟書社。

    廣發印稿,大肆宣揚。

    考官若是誤判,不想回家種田都難。”

    “是極,你是正經的八股底子,怕他個勞什子!”

    張冇才大碗喝酒:“咱們蘭陵盟多拉了幾個人進來。

    指不定有朝一日能與燕社比肩呢。

    入盟章程是不是要定下來?

    可不能濫竽充數,寧缺毋濫。”

    “不錯。”

    賈琮點頭道:“入盟的條件便先是這般。

    認可‘爲生民計,爲功業計’的核心。

    其二不得妄論朝政,其三繼往開來。

    既繼承儒學一脈,也不排斥別的思想。

    我的意思是,農作、水田、匠藝。

    鋼鐵等類的書籍、討論,都要包容並蓄。”

    王浩卻覺得不妥:“後者不過末端,景之不是捨本逐末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