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鄉試開始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山花泡枸杞字數:6295更新時間:24/06/26 21:05:32
書社會定期舉行集會。
賈芸不多做停留。
收錢之後帶着搬運的人手離開。
二進左屋內。
王浩、周六合、張冇才來了。
王浩起草章程:“景之,蘭陵盟的盟約。
除卻你說的兩條‘爲生民計、爲功業計’。
要不要再增加?”
賈琮沉吟道:“你是副盟,這兩條暫時作爲核心。
不予修改,我想應該無人反駁。
生民在前,爲生民也是爲功業。
利人利己,因果分明,方爲上策。
至於蘭陵盟一應規則、條例。
可以慢慢增減、修改。
隨着人數增多,再作打算。”
“科考在即,景之也準備動身吧。”
周六合好心提醒,再又商談一陣,等兩人出去後。
王浩面露猶豫,想了想委婉說道:“立言、立功、立德,是我輩所求。
我聽聞秦家有一位小姐,以前是你侄媳。
李贄的前事之鑑不遠,景之千萬不要誤入歧途.......”
李贄被看做北明朝的異類之一。
他當時和胡廣麻城的一位千金寡婦交心品文。
發乎情、止乎禮,吟詩作對。
可是此事傳開,這個程朱理學吃人的年代。
此事就成爲敵人彈劾李贄的藉口之一。
李贄因此入獄,死於獄中。
“我會注意的。”
賈琮嘆了口氣,雖然面無表情。
可對這些故意束縛人的禮教,真是厭惡不已!
孟子雲: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鑽穴隙相窺、逾牆相從者。
父母國人皆賤之。
三進一排西屋的靠北一間。
尤氏又挽了髮髻,梳得密攏攏的。
花妝眉子、雲肩,往後院天井自己動手洗了衣物。
黃俊郎、金喜財識趣地不聞不問,無事不來打擾。
尤氏本來可以回孃家的。
可是尤家失去賈珍、賈蓉的依靠。
單靠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原先得到的賈珍賈蓉禮物。
頂多支撐半年罷了。
鐵牛送來棗梨杏桃,小青兒也跟着進了外間。
尤氏訝然:“好新鮮的果實。”
“青兒是琮三爺叫來伺候的,她自個兒也願意。
這姑娘孤苦無依,就跟着大奶奶了。”
鐵牛解釋道。
青兒乖巧地行禮,少女長大了不少,玲瓏有致。
原本青澀的面容,愈發長開,是個大姑娘了。
聽了鐵牛的話。
尤氏忽地想起了銀蝶她們,怔怔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而對賈琮這個舉動,也不知是何意。
尤氏回過神來,從炕頭抓了一把銅錢賞鐵牛、青兒。
笑問:“你家小爺吃過了麼?他對你們可真好。”
“嘿嘿,那是。”
鐵牛小雞啄米般點頭:“我家小爺的好脾氣。
天上地下,再找不出第二個了,就是寶二爺。
平日裏還不時發脾氣摔杯子、打茗煙鋤藥他們呢。”
尤氏好笑道:“你家爺吃了什麼?”
“酸梅湯、白菜、紅棗。”
鐵牛、青兒異口同聲回答。
彼此愣一下,又笑了。
“你倆個先出去候着。”
這時,賈琮襆巾飄飄地掀簾子進來。
鐵牛、青兒應了聲,退避。
尤氏見狀起身,玩笑似的福了個禮。
她本不是愛拘束的人。
“大嫂子......”
賈琮還未說完。
尤氏便搶先道:“你還是叫我姐姐吧,如今沒那層關係了。”
“也行。”
賈琮頓了頓,說完就在對面坐下,沉吟道:“派青兒來,是她自己願意。
她一個人也孤苦伶仃的,走近了。
起碼有我照應,大嫂子......呃。
大姐姐也不是苛待下人的人!
互籤契約,也不必到官府登記。
我想你長住這裏,未免對你名聲有虧。
我救你的事別人是不知情的,這點不必擔心。”
尤氏抿了抿脣,想說什麼。
賈琮又繼續說道:“等我考完科考、鄉試,不論中不中。
給你們想個營生的法子,另覓一處房子。
或者你回家......”
最後一句話說出口,賈琮想了想又覺不對。
尤氏若是願意回家,就不會跟他來了。
怎麼說呢......?
尤氏不會拖後腿,但也對他無用。
報恩也算報夠了,夜長夢多.......
畢竟尤老娘一家與她說不上多麼親。
過繼來的母親、妹子。
當初是尤氏富貴,現在誰顧誰?
想到這裏。
賈琮改口解釋了一句:“我不是趕你走,這樣對你、對我也好。”
一口氣說完,賈琮擡眼望着她。
尤氏與其對視,目不轉睛。
眸光分明有淚水,卻壓制住了。
半響...強顏歡笑點了點頭。
她自己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我也不想牽累你。”
尤氏咬着脣轉身偏頭:“只是你說二妹該不該嫁張華呢?
我這兒一直拿不定主意......”
尤氏姐妹的事情,哪裏和他有半毛錢關係?
賈琮皺眉道:“別勾搭上璉二哥就好。
其他的事你們自己做主,我走了。”
賈璉勾搭尤二姐,是在賈敬喪事之時。
國孝家孝,賈璉都不顧了。
而距離賈敬死亡,還有三年。
賈璉可以公然不顧禮教、國孝、家孝。
停妻再娶(用的是正妻禮節)。
這些,無疑是給他自己安的罪名。
禮教,能衝破這個束縛嗎?
王稚登耽擱了馬湘蘭幾十年。
四十多的馬湘蘭親自登門爲他起舞。
轟動江南!
六七十的王稚登哭道:都是禮教誤了我們啊!
馬湘蘭這一舞傾盡一生。
終究毫無所得。
《禮》定尊卑、分貴賤、吃人不吐骨頭。
此情此景。
賈琮終於有幸能體會到了。
衝破禮教的那一天,可能嗎?
.......
秦業於西山監督吉壤,尚未完工。
賈琮去秦府拜別。
秦鍾面色紅潤,風流俊俏更勝往昔,體型偏瘦。
賈琮所見男子中,最英俊的就是賈薔、秦鍾了。
“可惜,太可惜了,這回鄉試我不能陪你了。”
秦鍾親熱地拉他就坐:“景之,你不去見一見姐姐?”
“來不及了。”
賈琮搖頭笑了笑:“就來說一聲,中秋前後就要開貢院。”
秦鍾無語,寶珠去回話了。
秦可卿正在耳房咬線,倆丫頭也不在胡鬧。
“琮三爺這時名聲太大,有顧忌也是好的。
他是爲姑娘着想,前兒珍大爺、小蓉大爺歿了。
滿城沸沸揚揚,老爺的邸報都傳到家了......
幸好小姐不在東府,不然就進了教坊司。
咱們也得被發賣!”
一日夫妻百日恩,得知這個消息時。
她不痛快了一段時間。
秦可卿撣撣裙子:“父親常有差事。
一有了師弟這個學生,官運亨通。
指不定能做到侍郎老爺,他是不是福星?”
“是。”
寶珠、瑞珠一起點頭:“他也是姑娘的福星。”
秦可卿笑語盈盈,手中針線上下翻飛。
“那就成了,求不如不求,爭不如不爭。
只要父親、小弟過得安好,我們就沒罪受。”
說完,心裏卻在想:“此事和師弟有關係嗎?
若是這樣,我非紅顏、卻是禍水......”
.......
.......
這段時間,榮國府倒是很平靜。
畢竟誰也沒對賈琮科考、鄉試抱太多信心。
本來,賈琮也只是當做磨練的。
北方小麥,秋天播種。
次年夏天收。
中東傳過來的小麥是北方主要作物。
此外北方習俗是七月祭祀青苗神。
七月十五祭祀麻谷。
面對久雨不晴要“掃晴娘”(陝西叫做掃天婆)。
這些在賈琮院試之後,歲考時就見識過了。
雜種、輪種的還有黍、粟、番薯等。
番薯最早由福建、廣東、雲南種植。
由呂宋、安南傳入,畝產千斤。
是古代農民充飢的首選。
今人要得知古時宛平的情況。
多半還得看看沈榜的《宛署雜記》。
馬車走過官道時,秋日還不見麥浪。
氣息是翻耕、犁耙過的泥土味道。
到了順治門市集。
西郊外的宋里長帶人攔車請字。
謙卑笑道:“賈小相公是咱們大楚第一神童。
前兒祭祀青苗神沒趕上,今兒還請寫幾個字。”
“小事。”
賈琮下車接過毛筆,略一思索,便寫道:
兩旗兮,分張。
舞輕風兮,悠揚。
神之司兮,我疆。
願田每每兮,立我青秧。
不穰不葇兮,無好無妨。
無雨無陽兮,百穀登場。
惟神降康兮,報以蒸羊。
雖然說求神沒用。
但是自從新石器時代開始。
求神保佑直到現代農村都有。
尤其是元明以來。
種植、絲織、好事、壞事,樣樣都要求神,花樣百出。
請秀才寫字也被認爲風光。
宋里長不懂意思,裝模作樣頷首道:“看看,這字寫得真好,意思也好啊。”
幾個農民只是來看看神童模樣的。
聽了宋里長說這幅字裝裱上能感動青苗神。
他們猶如穆斯林一般虔誠,送禮、送特產。
賈琮笑着隨便收幾樣,他只覺得悲哀。
這就是古代農民。
如果有人褻瀆了他們的神。
他們能抄起鋤頭鐮刀拼命。
在江南種桑養蠶的許多忌諱,比青苗神還厲害。
爲了那個神,織工、桑戶不理官府。
特定時期不許進門。
官府爲了大局也只能順從。
報名、填親供、領號、進孔廟。
西路廳參加科考的秀才,目測有數千人。
未出題之前。
賈琮桌號是同年關注點之一。
王浩過來附耳道:“羅奇才有一個好友魏無智,是他表親。
良鄉縣學諸生,一到宛平。
酒會上揚言要替他表哥報仇......”
賈琮暗暗點頭記下,隨着另一方周六合的眼神指引。
果然瞧見西角落一名精瘦儒生。
一直冷冷盯着自己,如芒在背。
舊時孔廟對於賈琮這樣的現代人。
自從八股成爲貶義詞。
“打倒孔家店”席卷全國。
文廟、孔廟在今人印象中是很陌生、很古老了。
大楚在八股取仕上沿襲明制並更加規範。
大成殿設立至聖孔夫子塑像、亞聖孟子塑像。
以及儒家“十哲”塑像,科考選拔之前。
學政、考生皆要按照禮儀焚香、洗手之後參拜。
賈琮雖然走了八股之路。
但心目中要說對儒教有多麼尊敬.....倒是不見得。
科考的考場設在東西廡七十六楹。
參考的秀才,根據名額規定。
只有少部分能送考鄉試。
唯有過了鄉試中舉人,才能無限期參加會試。
西廡二十四楹內。
賈琮安靜地於東南角鋪紙、磨墨。
對於西北角魏無知的冷眼而視。
他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等所有考生過了搜檢坐定,衙役到位。
才有幾位身穿皁服的差爺各自分到幾間考房。
手舉木牌公告穿梭。
這次鄉試選拔的科考題目出自《中庸》二十六章。
是大題: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
魚鱉生焉,財貨殖焉。
中庸這一段是敘述天地山水自然界的話。
即便它文字古老。
卻是現代高中生都看得懂、聽得懂。
算是比較好記的一段話了。
試帖詩題目:“卓犖觀羣書”得“書”字。
所有八股文考試。
錄取標準都絕大部分傾向於頭篇八股文。
其他的試帖詩、判、誥、表、論,僅僅作爲參考。
當然也有這種情況。
八股文不是很優秀,其他東西很卓越。
也能增加考官印象分,從而錄取。
不過八股文作爲第一標準是普遍情況。
此次癸酉科考。
賈琮的好友周六合、王浩、張冇才皆在。
西路廳五縣生員大部分到齊。
不來的是守孝、出事等原因。
右邊旁坐的那位仁兄林浩是近視眼。
看不清,便推了推賈琮:“賈神童,此句題目是什麼?”
“《中庸》二十六章一篇,卓犖觀羣書得書字。”
賈琮好心答道,那位仁兄謝過。
規規矩矩地寫完一篇八股。
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字數大約五百多。
考試的紙張官府印發,紅格紙、十八列。
包括草稿紙也要收回。
試帖詩的作法除了基本原則是頌聖。
十六句從開頭到結尾,也是完全按照“八股文模式”來做。
破題、承題直到對比、結尾。
必須緊緊圍繞題目“書”字。
那位仁兄再度小聲問道:“賈神童,我忘了,書字是什麼韻啊?”
古代讀書極度不易。
試帖詩、八股四比除了背誦啓蒙聲律。
還必須記得所有聲韻。
賈琮笑笑不語,像看傻子一樣。
哥們這是正規考試耶,我能回答你嗎?
你想死,可別連累我啊。
那仁兄見此訕訕乾笑,不好意思問他了。
賈琮寫完試帖詩,正要交卷。
不想這位仁兄不僅近視,還身體木訥。
竟然打翻了賈琮的硯臺,墨汁淋溼了一部分紙張。
我草!!!
許久不見的國粹脫口而出,賈琮強忍住想打人的衝動。
時辰已經過了大半,哪裏還來得及再寫?
賈琮面色不好看,眼神陰沉沉地目視那位仁兄。
仁兄又是尷尬又是愧疚,頓首連拜。
無聲地作揖,表示是無心之舉。
賈琮直直盯着他,看模樣不像是作做。
方纔無可奈何嘆了口氣。
現在不是發怒的時候,重新琢磨一會兒。
末尾再加了一首詩......
他不能虧待自己,也不能連累爲難陳東生。
如果他八股文不過關而被錄取。
陳東生可是有性命之憂的。
賈琮前世研究過八股文,雖然說不上精研。
但是今生練習了這麼久。
有那些明清兩朝的直觀印象,個人理解是很深的。
他知道縣府院、歲考、科考不像鄉會殿極度嚴格。
只要有腦子,還是能過關的。
舊時啓蒙雜句說;“肯花十年苦功夫,考個秀才也不難”。
賈琮有底子、有成先知得思維。
再加上一部分記憶中的模範文供他抄。
雖然那些模範文不能完全記得。
但是他有能力加以借用、修改。
現在出現了“卷面不潔”。
他便希望這首詩能起到作用。
類似於唐朝朱慶餘“近試上張水部”一樣。
希望通過詩文化解。
當然,賈琮考中秀才之後。
僅僅是過來熟悉科考鄉試的一應規制。
好做準備,即使不過關也在他心理預期內。
這位仁兄雖然莽撞,卻不是有心的。
賈琮只能自認倒黴了。
古代考試和現代考試一樣。
考場出各種岔子最常見不過。
——————
歲考等級分六等,決定秀才功名生死。
科考分三等。
一等、二等准許參加鄉試。
三等的話......三年之後再來吧。
這只是玩笑,鄉會殿三年才有一次。
第一場科考不過。
還可以繼續參加“錄科”、“錄遺”。
同樣由學政主持。
但鄉試預先選拔只取優秀的秀才名額。
不管如何努力、如何考。
大部分的秀才,註定要被刷掉。
鄉試是省級考試,一個省幾萬秀才。
能進貢院的,每年只能維持在一萬人左右。
江南貢院特殊一點,文化發達。
最高可達兩萬多。
東廡閱卷房。
兼任學政的陳東生外穿三品大紅孔雀補子。
內裏仍舊套了七品風憲官青色獬豸補服。
頭戴烏紗帽。
前明有巡按御史提督生員的習慣,大楚就成了兼任。
大楚縣府院三級考試爲防作弊也有糊名的習慣。
但是卷子不抄錄。
考官可從筆跡認出熟悉的考生。
作爲他得意門生的賈琮,一手清麗館閣體。
陳東生一眼就鑑定出來,一開始望見卷面污穢。
他便有丟入角落紙簍的衝動,細細一看試帖詩後面。
還加了一首詩。
陳東生方纔大笑:“好!有此詩,足以傳一段師生佳話了。”
門外有學政儀仗隊、衙役兩層守衛。
數日後。
陳東生疲憊的揉揉太陽穴。
吩咐沈郜、劉華等:“放榜、發考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