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賈珍、賈蓉之死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山花泡枸杞字數:6599更新時間:24/06/26 21:05:32
悽婉悲切的絲竹管弦聲拂進窗來。
東方的上旬月像一個瓢,光亮如燭火下的琥珀。
將這幅畫完美地鑲嵌在窗裏。
徐彪不爲所動:“我喜歡你,這就夠了。”
朱幽容張了張嘴脣。
她不知道怎樣對這不可理喻又令人恐懼的人表達。
鬱積的是憤怒還是其他,都說不清。
只能失神地跌坐牀沿。
這一夜如同各自人生的千百個日夜般過去了。
他們各自的心情是不同的。
唯有秋日的鳴蟬,在夜晚顯得聒噪一些。
這種士大夫看來“高潔”的生物。
不必教坊司出動人手。
徐彪派兩個力士好手爬樹網羅,就滅掉了這吵人的東西。
朱幽容爲此低吟“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
徐彪並不在意這話。
清晨往二進大門口交對牌。
徐彪、賈琮、趙懷中三個“老朋友”又碰上了。
賈琮、趙懷中還是遮遮掩掩。
不肯撤掉蒙面黑布、黑袍,交完對牌。
趁出院的當口。
賈琮率先打破安靜,問道:“在下以爲碰上徐千戶是巧合。
現下看來千戶大人是有備而來的。”
“不否認,咱們目的算是一樣。
你要贖的那個人,我會一起去說。
昨兒我那些話,你考慮考慮。”
徐彪低沉地應答。
趙懷中聽這兩人說着莫名其妙的話。
搖了搖頭,他還要到刑部坐班的,當先走。
賈琮卻叫住他:“趙郎中,刑部贖籍文書的事,到時候想麻煩您。”
“不礙事,不礙事。”
趙懷中連連點頭,飄逸地出去。
昨夜最快活的人,當是他。
賈琮轉過目光又道:“千戶大人那邊也有勞了,大恩不言謝。”
徐彪低頭沉思一陣,心不在焉地道。
“你說教坊司的女人,是不是都喜歡酸文人?”
賈琮聞言一愣,不知他爲何有此一問。
想了想,還是說道。
“正常來說的確是這樣,煙花女子。
都是爲了迎合士大夫而學技藝的。
她們懂琴棋書畫。
所以和文人比較有共同語言。
更好交流一些。”
徐彪皺眉:“那她們嫁他們爲妾之後,還能如願嗎?”
“這倒是未必,爲人侍妾,身份也卑賤。
不僅門風有損,也有爲大婦所不容的。”
賈琮微微打量徐彪神色,稍有詫異。
實在是看不出這個冷血的漢子,竟然也會爲情所困?
“不說了,改日我請賈公子喝酒。
我也就晚上得閒,平常都有公務。”
徐彪哈哈一笑,敲了敲賈琮肩膀。
賈琮嘴角微抽,只覺得力重千金。
他的手力彷彿能開碑裂石一般。
徐彪不僅是武進士,從小習武。
在繡衣衛衙門還鍛鍊過掌刑、舉石鎖。
“嘶”的一聲咧嘴,儘管與徐彪交情還可以。
揉了揉肩膀,賈琮對着那背影罵了幾句:“這個粗漢!
下手不知輕重,難怪爲情所困。
你這作風,不把女人嚇跑才怪!”
鐵牛門口迎賈琮,直至東四牌樓。
東四牌樓位於東城,四柱三間斗拱。
雖然建築風格不同。
但是亞歷山大的斗拱也是這個樣式。
鐵牛倒不是傻乎乎蹲了一夜,他在對面酒樓好吃好喝好玩呢。
旭日東昇的光芒撒下牌樓戧柱。
十字路口市民穿梭,近有驢市衚衕。
人羣對面。
那長府官程不識帶了一隊小廝過來。
東城不少市民認識忠順親王府的奴才。
因爲忠順親王得寵。
府下奴才公然在東城的崇文門外東小市。
設立鈔關收稅,這長府官程不識偶爾過來巡視。
“閣下,咱們的事還沒完呢!
狐假虎威這一招,矇騙不了我。
橫豎老子沒見過豫親王府有你這號人。
你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也行。”
程不識嘴角冷笑,在牌樓底下。
奴才簇擁,大步叉開。
袍角別進腰帶,手執長鞭。
“今兒要麼從我胯下鑽過去!要麼吃我三鞭!”
四牌樓是最顯眼的地方。
當下就圍觀者一片。
鐵牛暗怒。
賈琮眸光閃爍,淡淡道:“你放馬過來,我接着。
我今兒也不搬救兵,吃你三鞭好了。”
“爽快!”
程不識這下篤定了。
此人根本不是豫親王府的什麼大人物。
不過扯虎皮做大旗。
如此他正好發泄昨晚之恨。
隨着賈琮邁步前走。
程不識“唰唰唰”三鞭抽了過去。
圍觀者也只是小聲議論,親王府的人作惡。
誰敢說什麼。
賈琮腳步踉蹌。
鐵牛急忙扶住他。
程長府似是很會用鞭打人,已傷筋痛骨了。
賈琮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忠順親王府是吧?
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之辱!
來日十倍還之!
.......
井徑關作爲山西、直隸往來的要道之一。
楚王朝常年派軍駐守。
往西一段,地勢險峻,已無人煙。
冷星雨的流賊便在這裏截獲緹騎押送的賈珍、賈蓉。
走寧夏不是非走井徑關不可。
但此關常是來往之地。
曹達華也是事先追隨繡衣衛緹騎,才溝通馬賊在此下手。
曹達華流亡山東、河南、直隸十數年。
豐富的逃亡經驗一般繡衣衛也比不上。
賈琮派他幹這事很明智。
再說那兩位繡衣衛緹騎作爲押送官。
一接了差事出來便抱怨連連。
他們待在京裏生活優渥。
押送兩名充軍人員,得不到油水。
甫一進入井徑關守備府,那守備好生招待。
他倆喝得酩酊大醉,消極怠工。
再往前飛奔,武藝也架不住山賊人多勢衆。
竟然被兩下打暈了。
太行山南部坡頭叢林。
枷號、鐐銬的賈珍、賈蓉父子二人面無人色。
他們被幾個馬賊丟在亂石堆中。
這回他們只出動十幾個人,便輕易完成任務。
河北馬政實行了數百年,官府敲詐、地主剝削。
有些平民過不下去。
有些純粹是地痞無賴,索性搶了馬匹逃進太行山。
打劫商人、富戶,漸成小股勢力。
最諷刺的是,有時候官府還會和他們勾結。
馬賊的來源地。
大多數是霸州、涿州等較爲平緩的地帶。
“人我們搶來了,斷手、斷腳、斷頭。
那都是眼睛一閉、一刀的事兒。
不見傷勢,咱可不會啊。”
冷星雨左手握住紅櫻刀柄,插入亂石。
明晃晃的鋼刀。
嚇得賈珍、賈蓉呼吸急促、臉龐通紅。
四周十幾個馬賊圍聚一圈,個個冷眉冷眼。
分明要他給銀子的意思。
曹達華也不墨跡,解開褡褳丟過去幾個小船似的元寶。
白花花的銀子到手,馬賊們才放了心。
曹達華抓耳撓腮,憨笑道:“你們沒俺有見識,俺可是蹲過牢房的。
無需如此,你們只要取幾個麻袋。
往山下取沙子塞滿,壓在他們身上。
足足一天,必死無疑!
再有經驗的官府仵作也查不出傷勢!
這樣就穩妥了!”
“狗娘養的!竟然還有這等法子。
官府果然比咱們黑心,咱們搶完就跑。
少傷人命,官府才是殺人不見血呀。
使得,使得,你們快去辦!”
冷星雨吆喝幾個嘍囉,往馬鞍取麻袋、塞沙子。
少頃便擡來兩袋百多斤的麻袋。
賈珍、賈蓉想呼救,奈何口裏塞了布團。
在他們心裏,充軍仍是有希望活命的!
第一山高皇帝遠,第二九邊是王子騰節制!
到時候想辦法回來,必要整死賈琮!
但是這兩位貴族爺們,沒吃過苦,心防早就崩潰了。
昭獄的刑法,更是嚇得賈蓉尿失禁。
而且枷號也是頗有講究,是有重量的。
一百多斤的枷號可以把人活生生累死。
他們的枷號即便才有五十多斤。
可京師到井徑關,全是押送官騎馬。
他們走路,不時鞭子問候。
九條命,都去了八條了。
爲避免查出傷勢。
曹達華親自把他倆拖到軟草地上。
馬賊們再把沙包壓上去。
賈珍、賈蓉垂死掙扎,呼吸不繼。
一種窒息的感覺襲來。
鮮衣怒馬、仗勢欺人、胡作非爲。
徇私枉法的生活不復存在了!
敗盡臉面門風,死於荒野。
無一墓碑,他們好懊悔!
那兩個繡衣衛緹騎,醒來後便驚慌失措地分頭尋找。
最終於此找到兩名人犯,除卻原有傷勢。
再無痕跡。
然而賈珍、賈蓉確確實實沒了氣息。
一個緹騎老練道:“有人從中作梗。
此等死亡,一定是堆沙包!
咱們沒少用過!
可我們有理說不清,失職了!”
另一個緹騎臉色難看:“雖說萬歲爺想見到這一幕。
但你我說不過去,王子騰位高權重。
萬歲爺投鼠忌器,你我這般卑微人物。
人微言輕,回去只會被萬歲爺拉出去砍了。
平息他人的怒火。
不,不用皇上動口。
提督大人也饒不了咱們......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到了這一步。
要麼逃,要麼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還不如反了。
你我兩匹馬,投奔馬賊去。
橫豎咱們無親無故!
憑這身武藝,也有個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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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備府的哨兵探到了屍體。
治下發生了充軍人犯死亡。
尤其人犯是國公之後、王子騰姻親家族。
事關重大。
井徑關守備不想引火燒身。
即刻命令一名百戶、兩名把總帶隊。
把兩副屍體運送回京。
在奏摺之中。
守備把責任全部推給逃離的兩個緹騎。
說他們玩忽職守,人犯不堪重負而死。
且他不說馬賊之事,若是說了他治下有馬賊作案。
他不是也失職了嗎?
養賊,就是養軍功哪。
賈珍、賈蓉的屍體、守備奏摺送到。
繡衣衛提督紀綱、左都督、右都督等人連連認罪。
說自己衙門用人不當。
九省統制王子騰已多次上奏摺表示不滿。
包括四大家族派系在京官員。
兼任京畿道監察御史陳東生也上奏摺表示自己有失察之責。
並指出王子騰在順天府薊州大量吃空額軍餉。
乾隆皇帝一手太極推過來打過去。
先指責陳東生的失察之責,罰俸半年。
再以薊州空額爲藉口。
督促王子騰“好生查查”。
然後下旨:繡衣衛提督衙門,百戶以上所有官員
罰俸三個月,嚴令整改。
內外大小臣工、中官、地方官。
再有爲賈珍賈蓉求情者,革職爲民。
賈珍、賈蓉欺君犯上,遺體着族人移送家廟。
不準入城辦喪停靈。
寧國府所有莊屯、田產、地產,充爲國庫。
王子騰被抓到痛處,心驚膽戰地不敢說話了。
乾德皇帝又一封密摺送來。
極盡陳述對他的信任、重用,王子騰才打消疑慮。
至此。
賈珍、賈蓉父子終於往生極樂世界。
賈琮完勝!
......
......
內城三王府街。
秋日陽光熱辣辣地灑下豫親王府的花園子。
豫親王凌決褘蟒袍玉帶,坐於湖心亭繡墩,愁眉不展。
乳母甘氏獻計道:“哥兒,現下那人稱大楚第一神童的榮國府賈琮。
正有求於教坊司,哥兒不如投其所好。
求皇上大赦教坊司樂籍。
既能拉攏他又能向皇上示以忠厚......”
凌決惟先是一喜,離坐起身,繼而又垂頭喪氣。
“不妥,不妥,父皇垂愛二哥。
因本王乃是宮女所出,素來不喜。
比放在四弟那裏的心都少,怎肯聽本王勸說......”
甘氏聞言聲音放得很低,狡黠道:“不錯,哥兒乃宮女所生。
可皇上......也不是宮女所生的麼?
哥兒性子素來忠厚,頗得清流之心。
而且皇后娘娘無所出,哥兒是皇后娘娘命令我養大的。
娘娘不正是要靠哥兒嗎?
太后入宮之時也是宮女,求求兩位娘娘......我多嘴了。”
“不不,嬤嬤說得不錯。
本王自小擔驚受怕慣了,遇事難免躊躇。”
凌決惟敲了敲摺扇:“成,我這就進宮去求太后和母后。”
那兩座大石獅子與御賜的“敕造寧國府”匾額。
朱漆獸銜雙環大門、東西角門。
依舊一如既往向外人宣示此間主人的煊赫。
不過滿城皆知寧國府名存實亡了。
寧國府家下的莊屯食邑,充了國庫。
大宗一脈斷子絕孫。
族長賈薔有名無實。
所擁有的經濟大權幾可忽略不計。
臨過八月又是秋,會芳園的秋菊又開了。
潺潺活水流動成溪,滴水穿石。
流過的假山石塊,棱角磨平得光滑圓潤。
登仙閣、天香樓、逗蜂軒......
荼靡、葡萄、山茶。
杜鵑、牡丹、芍藥、海棠.......
名貴花種應有盡有。
開放的,未開放的。
此景仍在,斯人已去。
據明代《羣芳譜》等記載。
古時養花、種花、品花蔚然成風。
可謂席捲大江南北。
華夏牡丹,以曹州最爲出名。
以養花變成百萬富翁的人,不在少數。
燕京也是如此。
以右安門草橋萬花品種、豐臺芍藥享譽京師。
西直門外也有花匠鋪。
所以“桂花夏家”的夏金桂一家。
因爲桂花暴富,不足爲奇。
古代已經知道使用溫室、火窖、冰窖。
能夠培養出不合時令的瓜果、蔬菜、花種。
不過僅限於富戶,貧人一般沒條件。
賈琮在登仙閣與賈薔、賈芸吃飯、交談。
那天從東城四牌樓回來。
遭受忠順親王府長府官程不識三鞭之辱。
由於他穿着隱祕,倒是並未傳開。
否則賈赦知曉,怕是免不了一頓毒打、責罵。
賈琮分得清什麼時候忍、什麼時候狠。
親王是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貴的國家蛀蟲。
親王府下的人,此時此刻的他惹不起。
但是以賈琮的心性,絕不是就這麼算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能以秀才之身,整死賈珍賈蓉。
等到他手握實力那一天,這比賬,十倍還之。
鬥爭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能安安穩穩地生活,他也樂意。
但時世不允許。
唯有在手握權力的血腥道路上,掃清一切阻攔
賈琮才能實現自己的抱負。
保護自己和自己人、做他想做的事情。
於社稷有益的事情。
程不識那衆目睽睽之下的三鞭。
給他後背留下了曲線式的長寬不一的血痕。
他這副身體還是太弱了。
記得晴雯那丫頭見了紅着眼眶,罵罵咧咧的。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的小妮子捲起紅袖給他擦藥。
杏眼卻不對口地淚光盈盈。
顯然晴雯認爲自家爺是與人撕打來着。
她不慣於挑撥是非、拉幫結派。
此事自然不會亂說。
而賈琮次日起來雖身體難行,卻咬緊牙關不哼聲。
仍舊堅持了他枯燥並且日漸厭惡的請安、學八股、看經典。
這種態度作風原本對賈琮那一世來說是習以爲常的事情。
晴雯卻對他刮目相看,大抵盛世出娘炮。
賈府找不出另外一個硬漢了。
認識自己很難,活着很難。
尤其處處受拘束、掣肘、要忍受幾年弱勢地活着。
但賈琮不怕——儘管鬥爭使人疲憊。
貴族的家庭生活令人齒冷,也許睡覺沒安全感。
而且他不得不先以入鄉隨俗的方式。
和他們一樣戴上塗脂抹粉的虛僞面具。
橫掃歐亞大陸的鐵木真說過:滅掉你的敵人。
搶奪他的財產,擁抱他的妻子和女兒。
野蠻人的鬥爭雖然爲人痛罵譴責。
但進入文明的人類,本質與實質大抵差不多。
區別在於手段,是溫和還是粗暴。
賈琮這匹蟄伏的狼。
消滅了新的獵物,又冒出來了更強大的猛虎。
等他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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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琮三叔、芸弟,實不相瞞。
這東府的宅子,實則是空了。
我這族長,還不如不當的好。
芸弟前兒差遣的那樁莊子事務。
朝廷一收爲國庫也沒了,他正愁無事可做了。”
賈薔長嘆一聲,倒有一種英俊的憂鬱。
賈芸雖是愁眉苦臉,卻很穩靜。
沒牢騷滿腹的樣子。
賈琮能在他們之中,取得主心骨位置。
主要歸功於賈琮的功名。
他們博的是賈琮的前途,這顯而易見。
賈薔一開始不是兼祧。
因爲那時賈蓉活着,兼祧是一房擔兩房。
但也有類似的意思了,一個宗族需要族長。
即使賈薔是名義上的。
祭祖、族譜、宗籍等事也需要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