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府試(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山花泡枸杞字數:4906更新時間:24/06/26 21:05:32
    院試距離鄉試只差一步之遙,所以不在省城舉行。

    除此之外,各地的院試也不一定是定期的。

    因爲院試是由學政巡迴一個省。

    而宛平是屬京縣,佔了提前開考的便宜。

    早在院試之前。

    陳東生就舉行了西路廳的府試複試。

    由賈琮這位縣、府雙案首親自指導秦鍾八股文的門道、技巧。

    秦鍾總算勉強過關,只是秦鍾名次仍然排在倒數。

    估計院試依舊不是很樂觀。

    宛平、良鄉、房山、大興、涿州。

    五個縣過了府試的童生,齊集宛平城內的考棚外。

    每個縣的考生都由本州縣的教諭、訓導或者知縣、縣丞派送。

    考棚外。

    考生們嚴格按照地域來站隊。

    如此一來。

    西路廳院試就有五個隊伍,長長地排到外面大街。

    衙役維持秩序,驅趕無關人員。

    院試的作保、親供與縣試、府試相同。

    由州縣官出具印結給學政。

    其確保符合條件、不請搶手、不冒名冒籍。

    但是。

    規格上比縣試府試嚴格太多了。

    學政親自坐鎮,查看差役檢查。

    而且作保的人必須到位,學政親自詢問。

    這規矩,只比鄉試疏鬆一點。

    卯時的夏季日頭不是很毒辣,氣溫恰到好處,既不熾熱也不寒冷。

    幾片黑雲悠然地漂浮在宛平城頭之上。

    它們的存在。

    平白令人增添幾分沉重、緊張。

    賈琮排在第一隊的宛平隊之中。

    他發現考棚、柵欄皆重新修理過。

    陳東生雷厲風行,衙門差役三步一哨、五步一崗。

    一衆考生們個個手跨考籃,沉悶悶的、緊張。

    還有讀傻了的考生,不停唸唸有詞地背誦着朱熹的集註。

    賈琮見此不由感嘆:“難怪唐太宗說;天下英雄,入我彀矣。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科舉制度!

    造就了多少悲劇,也網羅了多少英才......”

    考棚入口的木柵欄,左方擺一張條案。

    陳東生坐在條案後的椅子上,按照手中印結唱名。

    各地州縣官站在他後面,表情肅穆。

    不時把眼神看向他們州縣的隊伍,

    似乎在說:不要給我丟臉。

    右邊站的是作保廩生,陳東生唱名一個考生。

    如果有廩生作保,那個廩生必須站出來證明。

    “賈琮!”

    當陳東生讀到這個名字,右邊的王浩就站出來認證。

    秦鍾、周六合也是由王浩作保的。

    看着差役搜查賈琮的考籃、身體、脫掉鞋襪。

    王浩心道:“賈景之,十二歲的秀才。

    能不能破北直隸的紀錄,就看你了.......”

    衆考生井然有序的上前,讓相關人員搜查過關。

    所有考生都必須經過全面檢查,然後到指定座位。

    點名、搜查結束,一一達到指定位置落座以後。

    院試的考試內容。

    唯一多出來的是開始之前加一場經解、策論或者詩賦。

    這一場賈琮自然不在話下,輕鬆過關。

    而此時考的,依然是四書題、試帖詩。

    五經題要等到鄉會殿才出。

    所以一般讀書人,都是把四書啃爛了再說。

    今年癸酉院試。

    陳東生的命題出自(論語,顏淵)。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桌子按《千字文》分出號數。

    乍一看到這道題目。

    賈琮心泛嘀咕:“訴訟?羅訟棍?

    陳學臺出的題目,似乎意有所指啊!”

    賈琮回憶那位扒灰聖人朱熹的集註:“聽訟者,治其末,塞其流也。

    正其本,清其源,則無訟矣......”

    四書要熟,朱扒灰的集註也要熟。

    略微醞釀,補充水分、吃過早點。

    不慌不忙的賈琮,早已想出一篇邏輯通順的文章來。

    院試嚴格。

    陳東生這種輕易不出差錯的人,是絕不會進來觀看。

    留意哪個考生的,以免予人口舌。

    說是雙案首。

    其實考棚中也有考了好幾年的童生。

    恰巧距離賈琮不遠處的一位哥們,便是前年的雙案首。

    涿州才子張冇才。

    院試淘汰率太高,冇才兄考了兩次都被刷下來。

    於是頭懸樑、錐刺股、熒光映雪。

    苦讀兩年此番再戰,冇才兄信心十足!

    張冇才目光挑釁地看過來,彷彿在說:“院試案首是我張某人也!”

    然而放在賈琮的眼裏,像是見到了《水滸傳》的幾位壯漢。

    手提大刀;你要吃刀板面還是混沌面?

    賈琮啞然失笑:“涿州張冇才?剛纔排隊還在背朱熹集註的。

    不就有這位仁兄嗎?”

    官道無情、科場無情、競爭無情。

    唯有大浪淘沙,才能淘出黃金珍珠。

    京縣雙驕祁玉、顧恆在府試就敗北。

    賈寶玉也敗於府試。

    在考場中,除自己之外,其他人都是對手。

    考了兩輩子的應試。

    賈琮不止有強大的自信心,還有強硬的心理素質、應試思維!

    這道院試題目說難也不難,前人就已寫過。

    有的考生背下來,就照搬照抄。

    如果學政不知道前人的某篇文章,是有矇混過關的希望的。

    但陳東生這種連笑林廣記也要看完的學政,更不容易矇騙......

    其實三道童子試雖然沒鄉會殿那般嚴格。

    但是對於時運不濟的人,也許一輩子也過不去。

    明朝便有一個考生過不了童子試。

    索性捐了監生,直接參加鄉試。

    從此屢戰屢勝,平步青雲!

    賈琮下筆如有神:“觀聖人之治訟,有存乎聽之先者焉!”

    “夫聽訟則訟不能無,無訟則訟不待聽,子之言之治訟深可味也!”

    ........

    考場猶如鳥籠,解手也要被人監視着。

    這真是鍛鍊了考生們的耐性、磨平了脾氣。

    待鄉試之時,還要一個人待在號舍。

    幾天幾夜無人交流,這大概足以媲美坐牢了吧?

    因而考出來的剎那,擔心成績的同時,頓覺心中一鬆。

    也有不少同年感嘆:我打翻硯臺了,我拉肚子了。

    我昨晚沒睡好,我遲來了半個時辰.......

    懊悔不跌的,憤憤不平的,世間百態。

    應有盡有,酒樓、茶館、煙花之地。

    就成了他們的發泄場所。

    “鯨卿,你怎麼破的題?”賈琮約他們往東門走。

    秦鍾搖頭晃腦:“孔聖人何重訟乎?

    乃訟而有錢也!”

    賈琮聽完一臉黑線;秦鍾邏輯思維有待加強。

    想必是自知難以過關,索性破罐子破摔。

    周六合忍俊不禁。

    賈琮沒好氣道:“破的什麼題?太混賬了,明年再來考。”

    秦鍾漲紅了臉,撓撓頭又問周六合。

    周六合倒是頗有信心:“聖人之聽訟,理世重民、仁道而已矣!”

    賈琮微微點頭,稍稍寬懷,這才是正經的。

    此時約莫是傍晚酉時。

    他們駐足於東門永昌門內大街的雜耍臺。

    民衆圍成一團。

    片刻。

    王浩帶着幾位縣學生員如約而至。

    秦鍾詫異道:“你們這是要作何?”

    “爲民請命。”

    王浩神祕一笑道,一指臺上糞箕:“這還是景之的主意,妙哉。

    你們剛考完,橫豎尚有四五天才放榜。

    不如看戲緩緩氣氛,好戲要開場了!”

    秦鍾一臉懵逼的點頭,周六合微微一笑。

    賈琮深邃目光裏帶有一絲寒意,心道:“羅奇才,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雜耍、口技、廟會、街頭賣藝的人,時常可見。

    這雜耍臺並不顯眼,在街角拐彎,兩面還有兩堵牆壁,黃土夯築。

    臺中放有一糞箕、一碗小米、一雙筷子。

    周六合身穿由秦可卿縫製、又由賈琮贈送的那件水田衣。

    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古時孝子不僅受鄉人擁戴。

    縣官也會厚愛,周六合又於去年“恭請河神”。

    鄉人皆敬其“法術”。

    是以圍觀者陸陸續續雲集。

    這時代民間婦女都是天足,沒士大夫家庭講究。

    故此男女成羣,推推搡搡,人頭攢動。

    紛紛踮起腳尖仰頭斜看。

    便有坊正呆呆道:“周孝子要做什麼?”

    “乩,占卜今歲之吉凶也!”王浩謙恭有禮地向臺下拱手。

    頭系四方平定巾、一襲儒生藍袍。

    這時的舉人、秀才都很受尊敬。

    不少人竊竊私語,竟然信以爲真。

    賈琮饒有興味地站在糞箕之後。

    扶乩是官方學名,古代民間叫做“扶鸞”。

    紅樓夢中:“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當時葫蘆僧推薦應天府知府賈雨村的方法就是“扶鸞”。

    賈琮自然很懂得這個道理:對付封建社會的人,就要用封建社會的方法。

    扶乩這種封建迷信。

    由來已久:據說唐宋年間,有一個女人叫做紫姑。

    嫁人做妾,因爲大婦妒忌害死。

    紫姑死後,天帝封她爲廁神。

    民間稱爲“紫姑神”,以鳳凰比喻她。

    只要扶鸞占卜,紫姑神就會傳下吉兇禍福。

    幾百年來,民衆深信不疑。

    而這種扶鸞的方法,也有官方和民間兩種。

    官方使用沙盤、丁字木架、三個人而已。

    民間就糞箕、一碗米、一雙筷子。

    這種封建迷信在古代不是兒戲。

    (禮記)等四書五經,在政治上、婚姻上還推行占卜。

    譬如朝廷外放縣官要掣籤。

    何嘗不是一種延續,一直延續了幾千年。

    對古人可謂事關重大,朱元璋造反之前。

    都要去占卜吉凶。

    賈琮趁勢提議道:“王兄、兼達兄,在下以爲。

    由縣學生員或者我等拿筷子未免有串通的嫌疑。

    還是請挑選兩位鄉親,心誠則靈,紫姑神才不會怪罪。”

    “景之言之有理。”

    王浩莞爾,周六合當下就指向臺下人羣的兩位民壯。

    那兩位民壯登臺上來,周六合焚香,民衆歎服。

    接着周六合嘴裏唸唸有詞,一碗米放在糞箕正口上面。

    兩位民壯半蹲下來,一人拿一支筷子。

    兩人不着痕跡地詭異一笑,筷子隨着周六合的唸咒,往碗中小米亂劃。

    民衆一片安靜,虔誠地看着這一幕。

    未幾。

    “施法”完畢。

    有人問:“紫姑神說了什麼?”

    “是吉!是兇?”

    王浩伸脖子一看碗中,不着痕跡的與賈琮對視一眼。

    赫然是六個字:誅訟棍,除妖邪!

    話音落下,不等衆人反應。

    賈琮頓時排衆而出,振臂高呼:“紫姑神降下法旨;誅訟棍!除妖邪!

    咱宛平禍害鄉里、包攬詞訟、仗勢欺人。

    目無王法的訟棍,都有誰?!”

    周六合、王浩悲憤道:“訟棍者,羅奇才是也!”

    民衆一片譁然!

    坊正道:“紫姑神的法旨,斷然不會錯的!

    更何況周孝子孝感動天,紫姑神是附身在兩位鄉親身上。

    來傳旨的!”

    “絕不會錯!”

    秦鍾也信誓旦旦地神助攻:“賈案首也在側,他對咱父老都有恩!

    羅奇才縱容家奴,去年就禍害咱宛平河道。

    人神共憤!現下竟惹得神明也容不下他!”

    “他奶奶的,走!一把火燒了他家!”

    “聽說這廝還逼死了固安不少人!

    前兒學臺大人坐鎮,就有人告了好幾狀!

    學臺大人早已劃掉他的功名!

    一介布衣,咱們還怕他什麼?”

    “對!乾死這廝!”

    賈琮見勢發聲,不失時宜地蠱惑人心,他一提袍子,拱拱手。

    當先下臺走在前面,瀟灑、豪邁,慷慨激昂。

    “諸君!國家養士一百年!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

    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爲民請命!就在今日!”

    不少縣學生員神情震動、熱血沸騰。

    王浩驚異,心道:“此子,竟有領袖風範!”

    “爲民請命,就在今日,賈景之。

    我們也跟你去討伐羅訟棍!

    事後再聯名給衙門_上狀紙。

    羅奇才這廝敗壞學風、有辱斯文,我等恥於與他同列!”

    “誅訟棍!除妖邪!“

    “誅訟棍!除妖邪!”

    賈琮率領不少生員、民衆浩浩蕩蕩地開往永昌門東。

    討伐羅訟棍!

    轟動了宛平城!

    開國太祖告訴我們;得民心者,得天下!

    北明嘉靖時期。

    徐階就是用這一招幹掉了老奸巨猾的嚴嵩、嚴世蕃!

    賈琮故技重施,屢試不爽,一招鮮,吃遍天!

    巡邏的三班衙役驚駭,傳報上級。

    宛平縣衙、同知廳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岱通判、馬典史慌慌忙忙地點齊手下。

    抄起水火棍,火速趕到城東羅奇才私宅外大道。

    就見賈琮一馬當先。

    個子雖然不及大多數民衆高,卻極爲顯眼。

    因爲所有人卻都唯他馬首是瞻,以他爲中心。

    岱通判、馬典史面面相覷,一陣汗顏。

    生怕事情鬧大了,他們不好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