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縣試(下)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山花泡枸杞字數:5067更新時間:24/06/26 21:05:32
秦鍾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位頭髮花白、七老八十的老頭在排隊。
拄個柺杖、顫顫巍巍的,恐怕路都走不穩。
秦鍾仰天感嘆道:“唉......過不了童試,一輩子都是童生啊。”
他們手提考籃,裝着筆墨紙硯、飲水、飯食。
縣衙禮房已經按照人名,編制了號數。
書吏唱號。
衙役維持秩序,逐一有序的過關檢查、搜身。
賈琮估摸這隊伍檢查完,定要好長時間。
他也不着急,全程氣定神閒,眼前不禁浮現出這樣一幕。
猶記得前世衝關高考的階段。
高中老師在講臺上唾沫橫飛,握緊拳頭:“同學們,決定你們命運的時刻到來了!
讓過程更加完美,讓結局不留遺憾!
不苦不累,高三無味......
這是你們吊打富二代的唯一機會!
春風吹,戰鼓擂,今年高考誰怕誰!”
事實證明,高考之後還是沒法吊打真正的富二代。
而且最要認清骨感現實的是,十多年寒窗苦讀。
最終引以爲豪的文憑,根本改變不了一點身份、地位。
不少人的命運,終是給那些富二代的家族企業打工.......
永昌門市集的一家街鋪。
周母細心打點好餅子、筆墨紙硯:“兒啊!好好的考,給爲娘掙個誥命!”
“母親放心,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周六合帶上行囊上路,心中默唸:“景之兄,周兼達來了!我們並肩作戰!”
.......
一切檢查完畢,衆考生進入考棚。
賈琮被分到了“荒”字號桌,距離茅廁不遠不近。
秦鍾大是憋屈地分到了“天”字桌,茅廁正對面。
他拿兩團紙塞住了鼻孔。
宛平神童、幽燕第六子祁玉進來了,不少考生紛紛打招呼。
祁玉嘴角掛笑,彬彬有禮地告罪,然後入座。
目光朝賈琮望來,賈琮如今也算是宛平這兒的名人了。
知縣大人都不絕於耳的誇讚、賞識。
祁玉和他沒什麼私人恩怨,但同有神童之名,且又是一個考場的人。
除自己之外,其他人都是對手,祁玉對自己很有信心。
“祁神童說,乾德七年癸酉縣試,案首他志在必得。”
“嘖嘖,那賈神童也小有名聲,周六合也是出了名的聰慧。
龍爭虎鬥,咱們不說案首,也就爭個榜上有名!”
“肅靜!”
有衙役進來,考棚內的嘈雜聲頓時安靜了下來。
舉起木板,賈琮等人望過來,題目甚是簡單。
一道《論語》小題:點,爾何如?
四書題的一小節或者一兩句,稱爲小題。
若是好幾節或者不關聯的幾句截搭起來,稱爲大題。
縣試一般考小題,往後府試、院試會越來越難。
淘汰率非常之高。
各地縣試皆由知縣命題、主考。
考棚搭建在孔廟縣學左下方。
縣試沒有鄉試、會試那般嚴格,沒有單獨的房間分開。
考棚多是用樹木、茅草臨時搭建起來的。
考生人數衆多,縣學可容不下。
再說縣學的生員也要在裏面做功課。
好在宛平佔了地利之便。
畢竟是京縣,缺桌子板凳、日曬雨淋的情況足以避免。
相比之下,雲貴、兩廣的考生就沒這條件。
進縣城山路難行不說,桌子板凳還要自備.......
考棚設施不好,天氣影響他們考試,也是常有的事。
他們進來時,尚且是雞鳴、矇矇亮。
等到全部程序走完,陽光已經從考棚的木板縫隙斜射進來了。
賈琮肚子叫飢,先吃了個餅子。
這時試帖詩(五言八韻詩)也出來了。
寫在牌子上,衙役擡着!
從桌子間的兩排過道,來回走一圈,確保每個人都能看到。
“這題目不難,就是難以寫出新意。”
“對,這題目我還做過呢,只是以前的老題,不合今日的時尚。”
一衆考生們開始竊竊私語,八股文之所以叫時文。
就是時尚之文,不說北明的文筆不符合大楚。
就是去年的也未必符合今年的時尚了。
也就是說,它是隨時期而改變。
你要把以前題目相同的文章抄過來。
考官指定會找藉口打回去。
秦鍾一臉緊張地從前座回望過來。
賈琮報以和煦溫暖的微笑,示意他淡定、穩神。
秦鍾強自疏通了口氣,便也開始充飢、磨墨、思索。
賈琮並不着急,橫豎考試時間有幾個時辰呢。
他有打腹稿的習慣,邊喝水,邊暗自琢磨。
這一年多以來。
他可謂經歷了八股文式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擬”。
這種簡單的題目,自然做過。
但他有博取名次的雄心,不會照搬照抄。
按照劉知縣的文章脾胃,此人不喜歡華麗的鋪陳、詞藻。
所以他準備在煉字、論證上下功夫。
“咳......不要討論,肅靜!”
馬典史雙手背後,一副不近人情的表情,道:“縣尊大人發話了,科考乃國家掄才大典。
選拔能人異士,膽敢攜帶夾帶、舞弊者。
枷號示衆、免除三年考試資格!絕不輕饒!
需要出恭者,提前與衙門差役說......
一應規矩,纔剛縣尊已說過了。”
馬典史目不斜視,也不敢與賈琮打招呼、使眼色。
說完規矩後,便頗爲嚴肅地出去。
賈琮正想着:“點,爾何如”,此句是出自《論語》。
是孔子問曾子的志向,啃爛四書的必要性出來了。
曾子的回答必須知道,否則無從下手。
而曾子在此的回答是很飄渺的!
不是爲國也不是爲民,更像是隱士。
就在這時,旁邊有一位十幾歲的考生,忽然拔掉筆尖。
悄悄從裏面抽出一張卷起來的小紙,對照紙上文章,忙忙抄起來。
同時轉過頭,笑道:“賈神童,還望寬容寬容則個。”
賈琮滿面無語,心裏腹誹:懲罰再嚴厲,也不缺作弊的啊!
鄉試、會試都有人作弊,更何況縣試這種最低級的考試了。
他只權當看不見,誰曾想.....不到片刻。
幾個穿着皁服的衙役,氣勢洶洶地衝進來,“你!出去!枷號示衆!”
考場內外有這麼多人巡邏,他那點偷偷搞搞,如何看不到?
這位仁兄頓時如喪考妣,衙役不顧他的嚎啕大哭。
立刻爲其套上枷鎖。
馬典史寫了一張紙貼上,紙上內容是:“此人舞弊!枷號示衆!以儆效尤!”
言畢,那個考上還被拉去給考棚的人參觀一圈。
可謂是丟盡臉面,不少考生面色大變,也有幸災樂禍的。
這裏的小插曲,並未影響到賈琮。
大約一刻鍾。
賈琮已經想好如何提出論點、再論證了。
這時劉知縣進來巡查,走到他桌旁,低頭一瞥。
但見他的稿紙上沒有隻言片語。
劉知縣眉頭一皺,有些不滿地敲敲桌子:“趕快寫!”
賈琮點點頭,劉知縣不解地走往批閱房:“題目並不難啊,賈琮怎麼好像被難住了?”
周六合這人他沒有關注,倒是“幽燕第六子”祁玉。
奮筆如飛,文思泉涌,刷刷刷寫完草稿。
再刷刷刷騰過來,不到一個時辰,就去交卷了。
祁玉離開考場時,傲然地俯視全場考生。
雖然他才十歲,身高尚不足以真正俯視衆人。
但在心理上,就是唯我獨尊的姿態、俯瞰。
幽燕第六子不是白叫的。
許多考心生羨慕、嫉妒、恨,沒法。
只得咬牙一陣抓耳撓腮,繼續想,繼續寫。
賈琮心無旁騖,在稿紙上破題道:“隨所遇而志在焉,聖人之所與也!”
約摸小半時辰,洋洋灑灑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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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考試結束。
第二場是考四書文一篇,性理論或孝經論一篇。
默寫“聖諭廣訓”約百字,不能有錯別字和塗改。
第三場考四書文或經文一篇,律賦一篇。
五言八韻試帖詩一首,默寫前場“聖諭廣訓”首二句。
第四五場連考,主要考經文、詩賦、經文、姘文。
臨時騰出來的考官房,積案如山。
連續四天,五場考試!
這需要好幾天的批閱,純靠腦力的工作。
劉知縣吃飽喝足,挺胸疊肚,大肚皮耷拉在椅子上。
他身材壯實,爲官幾載,搜刮民脂民膏,人自然也吃胖了。
一般椅子還容不下他屁股,拂拂青色的六品鷺絲補服。
手執硃筆,碰到文章犯忌諱、卷面污穢的。
直接被知縣大人丟進垃圾桶了。
幾個書辦強顏陪笑,縣尊扔掉的,他們還要去撿回來。
萬一考生鬧事,他們才好說話。
“文章是好,就是破題、四比不明確。
鋪陳華麗、華而不實!
這卷子.......只能判第二了。”
劉知縣一個念頭,祁玉神童便屈居宛平癸酉年縣試第二名。
祁玉這篇文章,文采飛揚,他極喜歡華麗的鋪陳、詞藻。
仿照漢唐詩賦、宋代名家。
極力讚揚曾子的人生觀、價值觀。
然而。
劉知縣最不喜華麗,考官心理,有時候也很重要。
“好!”
再度翻閱了幾份,劉華忽然拍案叫絕!
這份卷子不僅論點巧妙、史料翔實、且毫無破綻。
拿去府試、院試都綽綽有餘!
當然,最重要的是。
實在是太對他胃口了:語言凝練、中心明確。
劉知縣一捋長鬍,十分陶醉地念出承題:“嘗思人生俯仰甚寬,而恆鬱郁焉憂志之不遂者。
何爲乎?
異日之經綸,雖實亦虛。
何也?
以其有待也;當前之寄託,雖虛亦實。
何也?以其無待也!”
卷子已經糊名,這篇會是那賈景之作的麼?
字跡也貼合他的好感,試帖詩也無差錯。
劉華又想起去年的賈琮、羅奇才登高作詩,同樣語言凝練。
劉華不由詭譎一笑,登時把這一份卷子定爲案首。
幾天後批閱完,再吩咐人出去按名次張榜公布。
.......
.......
喜福來客棧一樓,分爲一間隔間的小店。
自打工部營繕司郎中秦業入住之後。
此店在宛平縣聲名大震,連朝廷司官都覺得這兒好。
殷實的小民、客商自然也要來看看瞧瞧、吃吃住住。
其中一間客房內。
賈琮、秦鍾、周六合、王浩等四人圍坐一桌。
因是王浩出面幫他兩人作保的緣故。
賈琮設宴感謝。
王浩已是秀才功名,是一等的廩膳生,風度翩翩。
“景之此科必然高中,我猜至少在前十。”
周六合笑道:“王兄莫非依舊堅信祁玉爲案首?
如此看來,我和鯨卿怕是前途未卜了。”
“祁玉不是浪得虛名,王某不才,忝爲幽燕第四子。
而他在我之後,雖有誇大之嫌。
然而,既然好事者這麼排,自有原因的。”
王浩並不否認,有條有理說道:“兼達有望上榜,你是大孝子,孝者;必忠。
這位鯨卿公子嘛,我就不甚了解了.......”
秦鍾聞言一臉失落,心裏愈發忐忑不安。
賈琮接過話道:“無謂,今科不成,來年再戰。
皇天不負有心人的,五場已經過去幾日。
不如我們一同去縣衙門口看看?王兄,這回是在下承你之情了。”
“無妨,景之兄客氣。”
王浩在作保之時,不收半分金銀。
蓋因他洞若觀火,料定賈琮的傲氣不顯在表面。
而是藏在心裏、骨子裏,斷不會當場作弊。
此時再度打量幾人。
王浩心裏大致有了評價:“秦鯨卿,是一介渾渾噩噩的官家公子,難成大器......
周兼達,倒是可爲忠臣......賈景之雖爲庶子。
卻是家世不凡,要麼爲賊爲奸,要麼入閣爲輔臣!”
幾人各帶奴僕往縣衙而來。
王浩作辭回私宅,到了縣衙門口右首照壁。
今天果然放榜了!
考生、家長、路人圍了裏三層外三層,密不透風。
鐵牛、曹達華二人根本擠不進去。
賈琮若說一點不緊張也是不可能的。
但整體還算鎮定。
秦鍾隨便抓住一人便問:“兄臺,可知案首是誰?案首是誰?”
“聽說才有三十個人上榜,我也瞧不上,哎呀,你別拉扯我。”
這種事情是報行人賺錢的好機會。
古代報行。
是一個民間組織,第一手消息必是他們最先知曉。
因爲這些人往往與縣衙胥吏有關係。
他們早先探不到主人住處,此時聽門子指點。
有兩個報子登時撒腳過來討賞錢:“捷報!捷報!乾德七年。
宛平癸酉縣試案首,京師榮國府,賈琮!”
聲音喊得不大,僅有數人聽見。
報子此舉,自然是爲防同行搶生意。
“啥?你說景之是案首?”
秦鍾面色一怔,隨後激動萬分地抓住他衣領不放。
一陣歡天喜地,追問道:“那記得有秦鍾、周六合嗎?”
“啊?等等等......我再瞧瞧。”
那報子聞言,連忙從兜裏掏出紙張掃一眼:“秦鍾,第二十九名;周六合,第十一名。”
“中了?全中了!”
對於秦鍾來說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兒。
高興的手足舞蹈,一時都忘了打賞。
鐵牛、秦海二人忙給了賞錢。
那報子拿了錢又竊喜道:“還要往京城的貴府報一報。”
榮國府那裏肯定有幾兩賞錢,騎馬走點路值得。
報行要的就是快速,因爲不止一家報行。
縣試案首的消息,好幾家都得到了。
賈琮見狀也沒阻止,因爲阻止不了。
說不定其他報行的人,早已到榮國府門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