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遊學(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山花泡枸杞字數:5159更新時間:24/06/26 21:05:32
    固安,永定河沿岸的驛站。

    一位繡衣衛總旗軍官稟話道:“徐爺,已經探清了。

    這固安的知縣馮祿,能力平平、沒啥作爲。

    就等着朝廷撥款呢,那個宛平縣令倒還好些,不過該糊塗還是糊塗。”

    “思危、思變、思退,民心、民意永遠是最後一位,當官不就這樣?

    對他們來說,政績、三年一小考、六年一大考才是第一位。

    咱們仔細查查,查他個底朝天,若是這趟皇差辦好了。

    沒準萬歲爺龍顏大悅,小旗升總旗,總旗升百戶,老子也能當一回千戶大人!”

    徐彪拿着絲帕細心地擦拭繡春刀面,眼神中充滿對生命的漠視。

    ........

    回到“喜福來客棧”。

    秦業說劉知縣回來了,便領賈琮去縣衙三堂拜見。

    可巧不巧,那幽燕第一狀的羅奇才也在堂內。

    古代縣衙是基層機構,大楚朝與唐、宋相似。

    大興、宛平等京縣,縣令不是七品,是正六品。

    同知、府尹也比地方的官級高。

    京畿重地,京縣不高級一點,怎麼能體現出咱京城腳下的貴氣?

    縣衙三堂。

    宛平縣令劉華人高馬大,雖是文官,模樣卻是五大三粗的。

    一身六品鷺鷥補服,還沒來得及換,前胸、後背皆有。

    大袖寬三尺,眼睛笑眯眯地。

    按規制。

    官員身穿官服,庶民必須下跪拜見,方顯朝廷威嚴。

    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見縣官無需下拜、不用交稅。

    賈琮一介白身,暫時沒這福利。

    在榮國府對賈赦那老貨都不知跪多少次了。

    雖然心裏彆扭,但也只能在心底悄悄罵一聲萬惡的封建社會。

    賈琮不情不願的,正準備大禮拜見。

    誰想。

    劉知縣乾咳一聲,擺手道:“免了,賈琮,本縣早有耳聞你是秦郎中的得意門生。

    還是國公府之後,秦郎中奉命出差。

    解我永定河水患之燃眉之急,就不必跪了。”

    “多謝縣尊。”

    能不跪那就不跪,賈琮餘光微瞥,見羅奇才悠然而坐在下首椅子。

    風度翩翩,一副謙謙君子模樣。

    早上那番浪蕩公子,飛揚跋扈的一面渾然不見了。

    賈琮皺眉,心道:“這羅秀才,倒是很會僞裝。

    他後臺是誰?做了訟棍也能夠讓劉知縣優待.......”

    訟棍這種律師職業,賺錢是賺錢,卻也容易背後遭人詛咒。

    縣官顧忌、百姓痛罵......

    無法想象,可以代入一下周星馳《九品芝麻官》裏的那個方唐鏡。

    不過《大楚律法》卻有明文規定。

    訟棍不得插手衙門案子。

    若包攬詞訟,可革去功名。

    羅奇才逍遙法外,必定有背景........

    賈琮對他有些略微忌憚是對的,殊不知羅奇才在正面場合廣交士林。

    在外的名聲是才幹優長、溫文爾雅,背地裏卻睚眥必報、心性惡毒。

    今早那瓜皮看不見是誰扔的,但卻能想到是賈琮。

    待從劉華口中知曉他的身份後,羅奇才就存了慢慢報復之心。

    這種人在什麼時代,都是不少的,也許僅僅是因爲你一句無意的不中聽話。

    他就會記恨在心,找機會落井下石、報復你。

    真小人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僞君子。

    秦業與劉華敘談過,賈琮捐出一千兩銀子給順天社倉。

    劉華心裏大喜,卻不在臉上表現,起身道:“本官代宛平父老,感謝賈恩侯(賈赦)的捐贈。

    今夜天朗氣清,莫若秦郎中等人與本官登高望遠?

    宛平是經歷過戰火之城,傷痕累累吶,我等也好瞻仰先輩!”

    秦業含笑應下,同時使眼色示意賈琮跟上。

    賈琮雖沒經歷過官場,心思卻一點就透,劉知縣這是準備考較他的才學。

    劉華此番作爲與陳東生的賞識不同。

    縣試的主考官就是知縣,師生的名分,怎麼都得明年才確立。

    .......

    .......

    一行人登上城樓。

    劉華、秦業在前交談,羅奇才居中,賈琮落至最後。

    衆人立於城牆垛口之內,遠山近水、村落橋樑,皆在目光所及之處。

    因是晚間,明月未露,但星光漫天。

    與身後萬家燈火交相輝映,看得不甚清楚,勝在鬧中求靜的意境。

    羅奇才優雅道:“縣尊,如此星辰好月夜,不如由學生出一句上聯。

    令賈景之來應對,橫豎,他鐵定是學生的師弟了。”

    羅奇才的縣試,也是劉華主考的,自然有師生之誼在裏面。

    府試、院試之後,考中生員,取了府學一等廩膳生。

    但是,羅奇才兩次鄉試不中,不想蹉跎年華,故此回鄉當起了訟棍。

    秀才、舉人是地方的中堅勢力,鄉紳耆老也多半在他們之中產生。

    地方官輕易可不敢得罪他們,一旦得罪,政令難行,烏紗帽還兜得住麼?

    按理說羅奇才是秀才,賈琮連個童生都不是,此舉未免有些欺負人了。

    劉知縣猶豫少許,還是稍微點頭與秦業聽着。

    羅奇才面色一喜,看向賈琮的眼中閃過一抹戲謔。

    賈琮眼觀鼻鼻觀心,淡淡道:“恭敬不如從命。”

    羅奇才微愣,連個童生都不是還裝上了?

    真以爲我給你臉了?

    他是存了心思想藉此羞辱。

    雖然已知賈琮的來歷,有神童之名。

    但是賈琮在外還沒有名聲,秦業人脈不廣。

    陳東生也不好替他宣揚。

    是以羅奇才並不太放在眼裏,若有若無的輕視:“琮乃王宗,枉縱枉縱?”

    話音一落。

    秦業首先皺眉,心有不悅,侮辱人?

    羅奇才的上聯是拿人名字說事,話裏有話。

    大概意思是,你賈琮既是君王之恩下的大宗族出身。

    難道你就可以憑藉皇恩、祖宗,姑且放縱嗎?

    你不覺得羞愧嗎?

    第一句把人名字分開,第二句還是諧音。

    王宗、枉縱,一語雙關,可不是那麼好對上的。

    這不僅是當面打臉!還是變相地打臉!

    劉知縣不置可否。

    賈琮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羅爲四夕,死兮死兮?”

    羅字拆開是四個夜晚,四個夜晚你就要死了嗎?

    秦業面色稍霽,又想:“這個弟子還是鋒芒太露了些。”

    羅奇才面色一變,霎時又恢復如常,笑哈哈道:“嘻笑之言,勿怪勿怪。”

    他心中更篤定要挾怨報復,口舌之爭半文不值。

    “哪裏哪裏。”

    賈琮謙虛,兩人互相謙禮好似正常學術交流一般。

    劉知縣點頭道:“各作一首五言詩吧。”

    雖然當今時代注重四書八股。

    但試帖詩還是要考的,叫做五言八韻詩,規定制式。

    當下劉知縣只說五言詩,不規定句式、限韻。

    羅奇才飄然,張口就來:“雲散清風暖,定河水猶寒。

    蘭舟江渚上,樓閣白雲間。

    永定青青草,都門漫漫山。

    相邀三五子,短棹載歌還。”

    整首詩,充滿了富人生活的閒情逸致,秀才畢竟是秀才。

    劉華、秦業又看向賈琮。

    賈琮目光悠遠:“炮火起盧溝,昔年抗戰遒。

    雄獅今又吼,古渡警千秋!”

    劉知縣撫掌大讚:“語言凝練,立意高遠,秦郎中。

    你這學生,本縣也起了愛才之心!不必多說。

    待明年癸酉二月,來宛平參加縣試,好好回去溫習四書。”

    “是羅師兄承讓晚生了。”賈琮彬彬有禮,秦業大喜。

    原是謙讓的客套話,可賈琮這語氣聽在羅奇才耳朵裏,卻是極爲譏諷。

    他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堂堂秀才,竟然被一個童生都不是的蒙童比下去了?

    往後的臉往哪擱?這臉打得真狠啊!臉疼啊!

    誰是紅花,誰是綠葉,清清楚楚!羅秀才暗暗咬牙切齒,強笑了笑!

    秦業的工部隊伍就是一個中央考察隊,沒有決策之權。

    劉知縣留他用飯。

    一是宛平縣境內的永定河或許用得着他們。

    二是他們畢竟由朝廷派下來的......

    但是劉華並無巴結、送賄、小心翼翼之舉。

    據賈琮從秦業的話中揣摩,他出差是內閣決策。

    皇帝都沒真正留心,且在營繕司。

    其他員外郎、主事等都盼他滾下來,正好接替他的位子。

    無法與真正的欽差比擬,劉知縣便也不用迎接、安排行轅住宿。

    歸途路上,夜已宵禁,燈火闌珊,涼風輕拂酒幌,天色沉鬱如墨。

    秦業鬱郁不得志的方正臉上,偶爾露出一點慨嘆:“景之,那羅秀才在地方頗有些勢力。

    指不定是朝中有人,還是不要輕易衝撞爲好。”

    “先生放心,學生會有分寸的。”賈琮眼珠轉了轉,不以爲然。

    謹慎歸謹慎,可也不能當個烏龜八蛋,別人欺上門來,自然不能縮頭縮腦。

    最主要是得知己知彼,才能想方設法,見招拆招。

    “這個學生啊......”

    秦業爲官多年又授教他大半年,豈能看不出賈琮的心性。

    知道他沒把話聽進去,心道:“也好,他只要不主動惹是生非也就是了......

    這種心性反而能在我歸西之後,保我兒女.......”

    喜福來二樓的幾間客房,成了他們一行人的暫住之所。

    秦業一間居左,秦可卿居中,賈琮、秦鍾居右。

    另外幾間有下人、匠戶的。

    歷來朝廷欽差出行,無不是鳴鑼開道。

    儀仗威風、八擡大轎.......秦業卻如此寒磣。

    秦業檢查了賈琮、秦鍾的功課,作出批閱。

    兩人才回房,默唸體會一陣,賈琮直接把八股文拋開了.......

    秦鍾累得不行睡了,他伏在案几,寫治河策劃。

    作爲一名優等文科生,他有可借鑑的歷史經驗、現代策略和很強的邏輯性。

    明朝最出名的治水專家是潘季馴,提出築堤束水,以水攻沙。

    他跟秦業商量過,也贊同這個法子的。

    按理此項職責是都水司的賈政,不過賈政真不會辦事。

    沒有才智,不理俗務,只會空談,還是營繕司的秦業有些經驗.......

    滿清初期的治水功臣有朱之錫、楊方興、靳輔、齊蘇勒等,卓有成效。

    楊方興辭職後家徒四壁,清官一枚,靳輔是清朝最大的治水功臣。

    使用分引堵決法、川字法,加太子太保。

    他們的經驗,後世都有借鑑之處。

    另外還有滿清後期的雙層閘門,是周盛傳的盛軍在開發津南之時。

    實踐出來的東西,現在都在用,可惜的是........

    盛軍開發天津二十年留下沃野一片,卻被調入甲午海戰。

    說一千道一萬,再好的法子,沒有合適的人也是雞肋。

    關鍵的一處在於朝廷的執行力度。

    賈琮的治河策略主要有三點.......

    其一:因勢利導、因地制宜,方案不可能一成不變。

    其二:河工的基層管理制度,實行河兵制、堡夫、埽夫、閘夫制。

    其三:河道官員的離任責任制.......後兩條他不能保證得到實施。

    但這兩條無疑是至關重要的,比治河本身還重要。

    約摸花費了一個時辰左右,賈琮方纔把策劃寫好。

    謄錄兩份,總共三份。

    他準備給秦業兩份,讓他轉交劉知縣一份。

    第三份再通過驛站傳給巡按御史陳東生。

    賈琮無權使用驛站,但可以借秦業的名義。

    這時代戶籍、遷徙管理極爲嚴格,離鄉需要路引。

    秀才不需要,秦業京官出差,也不需要。

    賈琮想了想,策劃只是大體方向,具體細節必須實地勘察。

    他準備明天親臨永定河看一看、問一問。

    這絕不是多此一舉:第一,幫秦業。

    第二,回報陳東生的人情。

    第三,增加劉知縣的印象分,一箭三雕。

    裏間牀上的秦鍾打哈欠,秦業明年只是讓秦鍾下場試水。

    他對親生兒子所抱的希望並不大,畢竟比不了賈琮的聰穎、心性。

    秦可卿沐浴完,便帶着一身芬芳又來到了賈琮客房。

    夏秋溫熱,好潔的她每日必清洗一遍身子,否則忍受不了。

    她身姿窈窕婀娜,來到賈琮近前,兩根纖細玉手夾起竹紙一看:“筆法精進了。”

    盈盈杏眸再去瞧紙上內容,秦可卿美目驚異,欲言又止,說不出話了。

    起初還驚歎,繼而默默無言地推開窗子,仰視漫天星河。

    嫣然一笑道:“好漂亮的銀河。”

    賈琮聞聲過來眺望,只見星空之上一條銀河貫穿天際,璀璨無比。

    他擡手一指道:“師姐你看,那是織女星。

    所在區域就是一架豎琴,有人說,那也叫天琴座。

    對岸的是牛郎星,環抱區像是一隻天鷹。

    是天鷹座,那裏還有一個天鵝座。

    這三顆最亮的星,連起來是不是一個大三角.......”

    跟着賈琮手指的方向。

    秦可卿凝眸找了許久:“果然是,那北邊還有一顆最亮的,是什麼?”

    “那叫北極星,四顆星連起來就是大四角了.......”

    “這些,你都是從哪裏知曉的?”

    “多看,多聽,多記嘍。”賈琮隨意敷衍道,鼻子輕嗅。

    秦可卿身上散發着皁角的香味:“師弟,你說牛郎織女能夠見面嗎?

    他(她)們中間相隔一條天河,那王母娘娘好殘忍......”

    “當然能。”

    賈琮口不應心的答道,心裏卻在想:“見面?牛郎織女這兩顆星。

    不知道隔着多少光年的距離,十年都不別想,何況一年一次.......”

    二人又閒聊了一會,秦可卿給小弟整理好被褥出去。

    秦鍾悄悄趿鞋下牀,趴在賈琮牀沿。

    有些靦腆地低聲道:“景之,我有一個很好的想法,你要不要聽聽?”

    “你先說說看。”

    沒由來的一句,令賈琮略顯好奇,盯他嬌媚如女兒的臉。

    秦鍾臉蛋一紅:“我說了,你可不許笑話,我有一個姐姐和離待嫁。

    你正好也有一個姐姐待字閨中,咱們又是師兄弟也是好友。

    等將來我姐姐嫁給你,你姐姐嫁給我,你是我姐夫,我也是你姐夫。

    你是我小舅子,我也是你小舅子.......是不是很好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