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東窗事發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山花泡枸杞字數:4408更新時間:24/06/26 21:05:32
賈琮又道:“令晚輩無可奈何的是,家兄覬覦兒媳秦氏的事。
根本無法告官,如何拿出憑據?
就算拿出了憑據,秦氏名節有損,還有什麼顏面活在世上?
晚輩又有何面目去面對先生?豈不愧對老師教育之恩?”
賈琮一臉悲憤地說完,忽然站起身長長作揖:“唯中先生,卷宗上罪列句句屬實,只需一查便知。
您是西城的巡城御史,是都察院的風憲官,是朝廷三法司的表率之一。
未上任京畿道之前,唯中先生有權審查西城官員、勳貴。
所以只能來求您做個公道,晚輩絕無戲弄之心,更無六親冷淡之情。
自古忠孝難兩全,此番舉動實在是不想授業恩師傷心、家族蒙羞。”
“你還戲弄不了我,你來求我,是求對了。”
陳東生沉吟半響,沒有一口答應,道:“你先回去,此事我自有分寸。”
賈琮恭敬行了一禮,正準備告退出書房。
突然。
陳東生又叫住他,走上前細細觀察了兩眼,拍拍他肩膀:“景之,我聽秦郎中說,你要與他一起去永定河?
學業不可荒廢,行萬里路也是對的,我陳東生蹉跎半生,作爲寥寥。
你來日若是爲官不入清流,即便也不是好官。
但也要爲民,就算是今日對我的報答,你能答應嗎?”
“晚輩謹遵教誨。”
“好,你且去吧。”
四大家族的權勢根深蒂固,且又互相聯姻,他們不僅僅是四家。
像王子騰門生衆多,賈政也是,賈雨村是賈政轉交王子騰舉薦的。
他未來還有傅試、賴尚榮等門生。
官場之間的關系網,很少有一個人、幾家什麼的。
往往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如同棋佈星羅蜘蛛網,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是否動本?
是否彈劾?
陳東生早就過了氣血衝動,一言不合就上奏摺的年紀。
那種階段,一般是年輕的御史、給事中。
當然,也有嫉惡如仇的人,他們不必顧及前途,寧願一死。
陳東生年紀不小了,不再是血氣之勇的青年人。
如今考慮得更多,他想,該怎樣寫對手才不會報復他。
如果他奏摺一上,賈珍因此丟掉爵位,對他的名聲,固然是有好處的。
關鍵是乾德皇帝的脾性,他知道一點。
這位年輕的天子生猛、暴戾,只要人證、物證俱全,把握還是有的。
最後一關,則是司禮監的戴權。
戴權和九千歲魏忠賢一樣,或者說他們這種沒有男人能力的太監。
唯一的慾望便是變態地攫取權力、金錢,廷臣越看低,他們越變本加厲。
非要凌駕於外廷之上,像送禮這些,賈珍不過其中之一。
要說他們關係多好,完全談不上,只要不涉及戴權本身。
內閣票擬了,司禮監都會批紅呈上去。
大楚的御史言官權力很大,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巡城御史,也有風聞參奏之權。
反之,如果是不經查實胡亂彈劾,言官罪加一等。
所以陳東生吩咐兵馬司的人,查證賈珍這些情況多半屬實之後,才心思篤定。
他往日在皇帝和同僚面前素有“忠直”之名。
寧國府的土地兼併正好可以扯到陛下的新政上去.......
考慮了方方面面,陳東生才引經據典,重新翻閱了四書五經、聖祖的《聖諭廣訓》。
文采飛揚地寫了一篇奏摺,自己大爲滿意。
字裏行間,把賈珍說成了辜負天恩、藐視王法、強搶民女、仗勢欺人。
虐待佃戶的十惡不赦之徒,而且都不帶一個髒字的。
陳東生首先顧及的肯定是自己的名聲,內閣首輔黃淮是他會試座師。
由黃淮出面,無論成與不成都沒事,可是他歷來不受重用。
如此做,黃淮恐怕會反而認爲他膽小怕事了,便打消這個計劃。
至於賣賈琮人情,那是末等的原因了。
賈琮現在沒有能夠讓他賣人情的程度。
不過有多個未來關係的可能,聊勝於無。
奏摺先呈通政司,通政使高文起是忠順親王的人。
他先通報親王,商量之後,見奏摺沒有不合規制的。
呈上內閣,內閣次輔、首輔、閣臣認真看了一遍,加上票擬。
多少心思埋在肚裏,轉交司禮監,司禮監批紅通過,再呈給雍樂皇帝。
陳東生在等,等賈珍忙完了得知被參的消息,焦躁不安。
賈琮卻沒有等,他還在辦另一件事。
封建時代的茶樓酒肆有一種“瞽者說書”,即是瞎子說書。
賈琮找的徐承則倒不是個瞎子,他算是個江湖遊俠,給足銀子就能辦事。
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敢說。
賈琮正好需要這樣的人,特意把賈珍的一些惡事編成話本。
拿給徐承則去說書,徐承則是不怕豪門勳貴的,真出事了一走了之就是。
像柳湘蓮把薛蟠暴打一頓,逃出京城,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
除此之外,賈琮還暗中叫鐵牛聯繫了西城的地痞流氓。
如此一來,他的小存庫就基本沒剩多少銀子了。
好在他僅僅只是叫地痞流氓挑唆、助陣,要價倒不高。
地痞流氓這種羣體在這個時代是很“繁榮昌盛”的。
金庸武俠裏的“丐幫”這個門派可不是空穴來風。
那時的地痞流氓有羣體、有個體、大多半有後臺。
明朝年間有一次查出來,其中一個團伙的後臺竟是錦衣衛!
江南更亂,著名的有“打行”,晚明戰亂。
這些地痞流氓坑蒙拐騙、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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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最繁華的要數廟市、內市、燈市,內市在內城。
賈琮見識不到,廟市、燈市則是每月都有定期,非常熱鬧。
距離宣武門菜市口幾裏地的街口,也隸屬於西城。
因爲靠近內城城門。
沿街店鋪、茶樓酒肆等,旗幟高掛幾丈,鮮豔奪目,極爲奢華。
店家牌匾也別具特色,有的寫着“天下第一店”、“四時館”。
古人打廣告的手法令人歎爲觀止,古人的智慧,更不可小覷。
在“天下第一樓”的寬敞二樓,徐承則喝茶潤喉,四周圍滿坐着看客、食客。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地說道:“諸位看官!
下面徐某將要爲大家講一出‘賈將軍強搶民女,林惡奴暴打佃農。”
“話說大楚乾德年間,西城有一賈姓貴子,襲三品威烈將軍.......
一日,那賈將軍看上一位民女,想要納府做妾,誰知女方父母堅決不從。
賈將軍大怒,花錢請了一位訟棍,訛詐、逼迫女方父母......
公堂之上,六月飛雪,天怒人怨啊!”
話音剛落,四周響起一片熱議。
徐承則繼續說:“這可憐女子取名偕鸞,賈將軍揮霍無度,猶不滿足,名下有八九個莊子。
便命家奴林之孝收取四季房田租子.....這林之孝心狠手辣、人高馬大、眼如銅鈴、呼氣如雷。
待莊子裏的佃戶最爲涼薄......賈將軍成日裏常使一把九尺青鋒,吹毛斷發、削鐵如泥,乃是家傳寶劍......
這一日,賈將軍擴充院子侵佔民宅百餘畝,惹得羣情激奮、民怨滔天。
賈將軍便直接命林之孝用武力打發......唆使刁奴驅趕.......”
金喜財雖聽着有些誇張成分,但說書的不就是這麼嘮的嗎?
說來也巧,寧國府侵佔的一衆民宅裏,剛好有他一處房產。
“叮”的幾聲,他把手中一銅錢撒進土鉢之中,滴溜溜旋轉。
徐承則無喜無悲、不急不躁,無數看客卻聽得憤怒!
可讓他們逮着機會噴權貴了,一個個又恨又氣。
恨不能親手去把那位“賈將軍”、“林惡奴”抽筋扒皮、挫骨揚灰!
隨着憤聲遍地,鉢盂中的銅錢也越來越多,更有地痞無賴,不顧場合破口大罵!
那黃氏書鋪的掌櫃黃俊郎卻淚流滿面,提手袖揩拭。
旁坐的賈琮見之詫異:“黃掌櫃不怒,您老又是爲何落淚?”
“我爲是那些勤勤懇懇的民衆一大哭!你懂什麼?
那賈將軍就是你們賈家的人,咱們小商小販的,沒有關係、背景,地位比平民還不如!”
黃俊郎或是感同身受,竟不顧形象的直接趴桌上哇哇大哭,跟個孩子似的。
旁邊一同聽書的人見狀,亦是有所感染,更加亢奮起來。
賈琮嘴角微抽,等他演完戲了,又和他談及合作開書鋪的事兒。
黃俊郎一個勁搖頭:他怕賈琮儀仗權勢,慢慢地就把他店鋪給吞掉了。
屆時被賣了還得幫人數錢,故此一直猶猶豫豫地不肯參股。
賈琮也不急,書社可以慢慢來。
此番運作,等發酵的差不多了,民動如煙,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那些深受其害的佃戶沒條件進西城,這些老百姓是不敢鬧事的。
所以必須找地痞流氓帶頭挑事,鬧得越轟動越好。
當然,這個“賈將軍”的話本也要多多傳開。
話本裏沒有指名道姓,但西城的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指桑罵槐的說誰。
其實賈琮的階級和賈珍也是相同的,這樣做豈不是自掘墳墓?
不然,兩者根本不同於家族中的地位,賈珍是掌族長掌大權,只會加速賈府的滅亡。
況且陳御史的奏摺是否奏效還很難說,他這麼做的本意。
如果賈珍爵位依舊,那就讓他族長權力動搖,以後更沒臉出門見人了。
自始至終,賈琮都沒有暴露過自己,這是最明智的選擇。
那話本着實不錯,能儘可能的挑起民衆憤怒。
邊聽邊與金喜財交談完,賈琮瞭解了他積累資本,還搞起了驛傳,民辦的,還不錯。
徐承則是事先提醒過的,他是江湖人,居無定所,一旦察覺不妙,就會提前出城。
而且此番之後,他也大概率會離開京城,要麼就隱藏起來。
賈琮倒不擔心徐承則的性命,一來他身有武藝。
二來賈府想單靠家丁緝捕是行不通的,原著中潘又安和司琪偷情逃脫,來旺也不敢殺張華。
做事情,忌諱畏首畏尾,深思熟慮之後,該做的。
賈琮必然要去做,像鬥倒王熙鳳,來旺夫婦必遭波及。
這麼些年,他們欺上瞞下的斂財也足夠了。
賈琮不會有任何同情心和負罪感,善心他當然有,但不是針對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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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酒樓後,下樓來到一偏僻小巷。
賈琮、鐵牛主僕二人帽檐遮臉,京城民間赫赫有名的京師五虎“楊凌峯”人高馬大地在那等候。
身後跟着十幾個小弟,桀驁不馴,他們是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地痞流氓。
名號也很奇怪,什麼“金剛”、“閻羅”。
或者“棒縋”、“劈柴”的,太正常了。
楊凌峯見他穿着,就不像小戶人家之人,猶豫道:“這位小哥,你這事有點難纏。
再加上那麼多兄弟,那點錢怕是不夠塞牙縫呀.......”
“再給加你一百兩,幹不幹?”
賈琮冷冷道:“要是還不行,那就不用了。
京城打手何止你們一家,我又沒叫你們出力...小心撐死你們!”
楊凌峯聽得大怒,一時青筋暴起,僵持了一會捏緊的拳頭又放鬆下來。
京城執法嚴厲,想隨便打殺人還是不能的。
尤其陳東生還沒卸任御史,他也端起一副架子交頭接耳一番,雙方商議好才分道揚鑣。
鐵牛看着他們離去,恨恨道:“這幫打手真是貪心,遲早叫官府一窩端。”
賈琮搖頭失笑:“你想得太簡單了,陳御史想不到嗎?抓了他們。
該說不說都是一筆政績,五城兵馬司可是掌管治安的,他們既能生存。
是因爲有後臺.......鐵牛,走了,咱們回去再看一場戲!一出好戲!”
還有一事,家裏給的、賣書得來的銀子已經不夠用了。
看來只能等回去後,買掉一些綢緞、布匹。
賈琮心想:“有錢能使鬼推磨,一點不假.......黃俊郎和金喜財做生意很有一手的。
只能慢慢來,只要有共同利益,有發展前景。
他們肯定會跟我合作的,畢竟世人所求,不外乎名、利。”
小巷,那羣地痞流氓來走之時,民戶紛紛閉門不出。
待他們消失,又清一色地開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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