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8.虞美人

    這讓路明非不禁感到懷疑，曾經的人類真的有如此強大麼？

    強大到能夠抗衡鬼神？

    媽的，自己現在看見的……怕不是靈氣尚存、末法之前的時代的畫面？

    漆黑的鐵騎停下，兩支軍隊相望，他們並沒有立刻開始衝鋒，而是有了短暫的對弈，然後各有一騎出陣。

    看上去就像古戰場上兩軍陣前，似乎是在談判？

    相隔距離太遠，路明非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人類那一方，出陣的人影卻讓他感覺異常熟悉。

    那兩人相談沒有持續很久，看上去談判貌似破裂了？各自返回軍陣之後，兩支騎兵開始了正面衝鋒。

    這一幕讓路明非終生難忘。

    他曾在電視上見過古戰場，但此刻真正站在這裏，才知道有多麼壯烈。

    騎兵鋪天蓋地，衝鋒之勢如潮水翻涌，震天的戰吼聲如雷貫耳，馬蹄聲如悶雷滾地，他甚至能感覺到腳下的地面劇烈地顫抖。

    大地是似乎都要被這千軍萬馬踏裂，煙塵夾雜着鮮血瀰漫。

    兩支騎兵如同江潮匯流般迎面推進，片刻之後，轟然相撞，入骨三分。

    路明非臉色發白，被眼前的慘烈震驚得心神搖曳，如此威勢，似乎便是人類的極限了，但人類的一方在節節敗退，鮮血染紅了戰場，這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

    路明非抱着頭趴在在屍山血海裏，渺小得好像一葉浮萍，沒有人注意到他。

    人與龍相互擁抱廝殺，無時無刻都有人墜於馬下，然後被洶涌而來的鐵蹄淹沒。但他們至死都擁抱在一起，不是爲了救贖，只是相互廝殺，擁抱着拉着對方下地獄。

    那些喊殺聲，馬蹄聲，嘶鳴聲，瀕死的哀嚎聲不絕於耳，利刃入體切割骨骼的聲音似乎要撕破路明非的心臟，一股噁心的感覺涌上喉嚨。

    「這究竟是什麼情況？」路明非捂住嘴，「爲什麼我會在這裏？」

    「這是路鳴澤搞的鬼？」

    除此之外，似乎別無可能了。

    路明非心裏一驚，他完全不知道路鳴澤究竟做了什麼才能讓他來到這樣的戰場上，這簡直就像是——穿越時空？

    不……

    也許只是幻覺?

    他想起來製造幻境一直都是這貨的拿手好戲。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但如果是夢中的虛幻世界，會不會太過真實了？

    此刻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屍體的冰冷，鮮血的溫度，觸碰到這裏的一切！

    就在路明非發愣的時候，戰場上的形勢也開始逐漸發生變化，人類那一方很快顯出潰敗之勢，而那些黑騎卻越戰越勇，似乎要將所有人類都吞噬。

    就在這時，路明非看見那道他感覺略顯熟悉的影子，從人類陣營裏帶着一支部隊單獨殺出，以視死如歸的姿態衝向漆黑的鐵騎，似乎想要奮力一搏殺出重圍！

    那人帶着鐵騎在人潮裏衝鋒，無畏的衝擊瞬間撕裂了黑騎的陣線，一路摧枯拉朽，橫衝直撞。

    這似乎是一副可歌可泣的悲壯畫面，因爲那人帶着的鐵騎註定要被淹沒於人海。

    人力有時而窮，面對比自己強大數倍的龍族死侍軍團，他們似乎已經註定了敗局。

    那名將領揮砍着手中的長刀，不知爲何，路明非總覺得這個人太眼熟了。

    此時那人滿身是血，視死如歸，面對大軍的包圍率領不多的親衛不退反進，迎向無邊無際的死侍衝殺。

    鎧甲碎裂，滿身傷痕，頭盔在戰鬥中脫落，在腥風血雨中。他看清楚這這個人的臉。

    孫浩然？

    等等！孫浩然怎麼可能這麼弱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看着遠處衝殺的男人。

    「等……等等！」

    沒有人迴應他，那個男人帶着部隊衝鋒，這也是他最後一次衝鋒。

    ············

    部將們誓死護衛着中間的孫浩然，但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在這慘烈的廝殺中，這些親衛紛紛倒下。

    而孫浩然本人也被如潮水般的黑騎淹沒，沒有所謂的奇蹟發生，迎接他的似乎只有戰死的命運。

    「p……」

    孫浩然忍不住在心中暗罵着。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剛纔明明還在揍路明非，結果一轉眼就變成自己捱揍了，還特麼是羣毆？

    這就是所謂的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麼？

    放屁！

    這絕壁是路鳴澤那個該死的傢伙搞的鬼！

    最讓孫浩然感到氣憤的是，他在這裏的力量似乎被極大的削弱了，所有能力都能照常使用，但力量卻小得可憐。

    否則的話，眼前這些鬼東西怎麼可能困得住他！？

    「該死！」

    最後一名親衛倒下。

    孫浩然忍不住爆出粗口。

    這下好像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路鳴澤那貨似乎很有心，爲了不讓他一上來就當場暴斃，甚至還貼心的將他放在了這樣一個軍隊中，並且似乎是作爲將領的角色，有大批親衛誓死保護。

    然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

    面對浩浩蕩蕩的黑色鐵騎的衝鋒，憑他現在這點力量……

    GG。

    「路鳴澤！你丫的最好能在幻境中殺了老子，否則出去扒了你的皮！」

    「這究竟……」

    聽着那憤怒的咆孝聲，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毫無疑問，那個人確實是孫浩然沒跑了。

    看來對方和自己一樣，也被路鳴澤那小鬼擺了一道。

    很快，鬼神的軍隊踏平了人類的陣地，繼續向前，如同吞噬一切的黑煙一般消失在地平線。

    地面停止了顫抖，古戰場終於恢復了平靜。

    只留下敗者，喋血於地。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慘烈景象。

    幾乎所有人都倒下了。

    除了孫浩然。

    不，他也應該倒下了，可他不能。

    路明非能夠想象剛纔在人海中發生了什麼。

    孫浩然和他的親衛被團團圍住，敵人無情地用長矛貫穿了他們。親衛死死守住他們的將領，手中的盾牌已經被貫穿，數把鋒銳的矛頭洞穿他們的身體。

    而開始被他們圍在中間守護着，可惜他們用肉體形成的防線如同蟬翼，一柄柄漆黑的長矛貫穿他們，又抵達孫浩然胸前，這個男人曾經在原本的世界幾乎無敵的體質在這裏似乎失去了作用，瞬間被貫穿。

    數把長矛交錯在一起，刺穿孫浩然的身體讓其懸浮在空中，就像是異常古老的審判儀式，只差烈火將他點燃。

    「不會吧……」

    路明非從屍體堆裏爬出來，越過屍山血海，跌跌撞撞地跑到孫浩然面前。

    他擡起頭看着那張熟悉的臉。

    「咳咳……」孫浩然突然咳嗽。

    「還沒死？」路明非激動地呼喊，「孫浩然！」

    孫浩然緩緩睜開被染血的眼睛，疼痛讓他的眉頭緊皺，「你……丫的……也在？那還不快救老子！」

    他的聲音虛弱，看上去只剩一口氣了，隨時可能嗝屁。

    「喂喂喂！先別死啊！」路明非慌亂地撥弄着人堆和長矛，將孫浩然放下來，「這

    究竟是什麼情況？」

    「咳……」孫浩然的口中溢出鮮血，「再廢話我真要完犢子了……」

    他也想問這特麼是怎麼回事。

    「哦哦哦！馬上……我馬上救你！」

    路明非慌忙地捂住孫浩然身上淌着血的傷口。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你至少先跟我說說什麼現在是怎麼回事啊！」

    路明非現在的確有些慌了，一切都太反常了，他很突兀地被送到這裏，又看見莫名其妙的戰爭，都什麼年代了還騎馬砍殺？他一度以爲是他的錯覺，可一切都那麼真實，包括現在孫浩然身上流淌着的血液，是熱的。

    這樣下去這個男人似乎真的會死？

    不……應該說誰知道在這裏死了會不會真的死？

    雖然在這之前他還在被這個男人胖揍，但現在不是考慮私人恩怨的時候，想要弄清楚這究竟是什麼鬼狀況，並且從這裏回到原本的世界，他必須和眼前這個男人齊心協力！

    「不要死。」

    伴隨着他的下令。

    世界在這一刻彷彿停滯了，空氣中無數的元素流朝着他周身匯聚，在他身邊結成了一個無形的「域」。

    侵染在戰場上殷紅的血液忽然一震，被一股宛如神明的力量倒轉，它們逆流着倒回孫浩然的傷口。

    路明非看着眼前被扭轉的生命，鬆了一口氣。

    「路明非……」孫浩然喃喃地唸叨着，眼睛疲憊地閉上，「先……撤離這裏。」

    「啊？哦哦哦！」路明非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

    那黑壓壓一片的軍隊才剛剛過去，誰知道會不會殺個回馬槍？

    看吧，救這個男人果然是有用的，至少人家腦子比自己好用！

    路明非想也不想，趕緊背起孫浩然朝着戰場之外狂奔。

    在夕陽的照耀下，眼前一望無際的紅色，彷彿置身於虞美人花海之中。

    四處散落着殘值斷臂，內臟暴露在殘破盔甲與鐵蹄的殘骸縫隙之中，拉出一道又一道細長的影子。

    這就是殘酷踏上這殘酷戰場之人最後所能得到的悲慘下場。

    此刻戰場上除了路明非和孫浩然之外已經找不到任何活物。放眼望去除了屍體之外，就只剩下明明已經死了，卻殘存於世上的亡靈而已，可惜這些亡靈的哀嚎聲無人能聞。

    路明非揹着孫浩然踏在血泊中，此時周圍寂靜得只能聽見他的腳步聲和喘息聲，令人發寒的死亡氣息籠罩着他。

    可偏偏……

    遠處是太陽緩緩沉入山脈的一幕，那片猶如黑影的山脈之中，此刻正透出一抹赤紅色的光輝，看上去美得妖異。

    【鑑於大環境如此，

    路明非感覺自己一定是瘋了。

    此情此景之下竟然還覺得景色美？

    「操——」路明非破口大罵，「這究竟是在搞什麼？完全不明白啊！」

    他終於帶着孫浩然撤出了戰場，來到了遠處的一處小山丘上，躲在石林之中。

    這裏佔據高處，有人靠近馬上就能看見，更別說那是一片黑壓壓的軍隊。

    「不要……」

    環顧四周確認暫時安全以後，路明非轉過頭再次朝着孫浩然喊着。

    他想先把這貨救活，畢竟讓這貨自己起來跑可比他揹着快多了。

    但是他剛喊出半句就停下來了。

    因爲孫浩然已經醒了。

    這個男人還是跟個怪物一樣，受了那麼重的傷，竟然這麼快就醒來了。

    「真美啊

    ……」

    路明非聽見孫浩然看着遠處一片紅色發出的感慨。

    他翻了翻白眼。

    好吧，原來不止自己一個人瘋了。

    「呼——」

    孫浩然深深的吐了一口氣，將疲憊的身體靠在黃昏的寒風吹得有些冰冷的岩石上，擡起頭仰望着熾烈燃燒的天空。

    他誇讚的美自然不會是眼前的場景，而是他剛纔遊走在生與死之間，彷彿看見了奈何橋上盛開的花。

    那是由霸王的寵姬自盡時流下的鮮血中誕生的花。

    也有一說，是過去抵擋不住蠻夷入侵而遭屠殺殆盡，自騎士的血河中誕生的花。

    就如此刻放眼望去，戰場上滿是怒放的虞美人，那鮮豔的血紅色在燃盡蒼穹的夕陽映照下，美得幾近癲狂。

    似乎有所領悟，鎏金色的光芒再次在孫浩然眼中點亮。

    而一旁的路明非同樣如此。

    他和孫浩然一樣被這「生與死」之間綻放的美麗所震撼，目光呆滯，如有所悟。

    電光火石般的畫面在他眼裏閃動，那些彷彿墨線勾勒的，凌亂的線條如同扭曲纏繞在一起的蛇，組成一幅幅畫面，巨大的龍在巨峯上展開雙翼，世界樹上散發着翠綠的光，樹頂的雄鷹長嘯，海中的巨蛇翻滾，高塔上的女孩孤單地睜開雙眼。

    遠方，巨大的城池中，聳立着入雲的高塔。

    無人能望及的高塔上，跪坐的女孩靜靜地看着天邊的雲彩，空洞又孤單的眼神中突然亮起了色彩，風起了，整個世界要變天了。

    「……」

    眼淚落下，女孩伸出手接住淚珠，她靜靜地看着手中的淚滴。

    又有生命隕落。

    「這該死的世界啊……」

    孫浩然靜靜地靠在岩石上，路明非同樣如此。

    此刻兩人心中的想法一致，這該死的鬼地方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但一股倦意襲來，精神和肉體帶來的疲勞同時席捲，兩人的世界再次歸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