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5.晚鐘

類別:網遊競技 作者:刺猿菌字數:4657更新時間:24/06/26 20:53:08
    他,那個傭兵說「就算這座城市要被摧毀了」也要尋找拯救繰丘椿的辦法。

    強大的外力將帶來毀滅,心中接受如此,仍要拯救那名少女。

    「比起我來,西格瑪要強大太多了。」

    她那有些陽光燦爛的表情,展現出了她心底的決意。

    ——命運並非在考驗我,因爲世間的大勢所向早就已經被定下。

    ——何況,我也絕不能去挑戰命運之神。

    明鏡止水。

    周圍的風雨,腳邊的濁流,四周交織飛舞着的殺意的風暴,彷彿都變得遙遠。

    若是捨棄自己的人性,將對於過去的,偉大的‘山之翁"大人們的模仿全都結合到一起,放棄作爲人的話,說不定就能阻止那只巨獸和擁有異邦之力的女人。

    ——毫無畏懼。

    ——只是去成爲自身應當成爲之物。

    ——那不成熟的情感,只要盡數捨棄便可。

    無名的暗殺者決定應貫徹自己的道路,捨棄一切的情感。

    讓自己靈基根底裏的東西蠢動,變成消去自我的某種東西。

    然而——

    她靈基的變化突然停止了下來。

    「……?」

    自己的過去、人格、肉體、感情——這些一路累積下來的東西,無名的暗殺者已做好了將其全部消去的覺悟,正要開始詠唱寶具之名的時候——

    可是,話語卻無法說出口。

    眼前的景象突然失去了聲音,接着暴風帶來的空氣流動也完全消失了。

    就連自己的呼吸聲也聽不見,暗殺者甚至有了是不是誰剝奪了自己的聽覺的錯覺。

    暗殺者仔細傾聽,聽到了衣物摩擦的窸窣聲音。她發覺並非自己的耳朵而是與周圍空間的關係性出現了問題。

    好似被囚禁在了沒有厚度的影子之中,自己的存在被完全從世界隔離開了。

    更準確地來說,自己這個存在,被夾在自己與世界間的‘影子"所隔斷了。

    透明的影子。

    只能如此形容的,一種奇怪的感覺。

    身體無法動彈。

    儘管周圍由暴風和戰鬥造成的衝擊仍在交織飛舞着,但她不受半點影響,還是一直站在原地。

    不對,就連自己是站着還是坐着都無從得知,甚至無法看見自己的四肢。

    難道,自己已經消滅了,失去了肉體了嗎?

    她就是以一種讓人不禁如此聯想般的方式,被極其唐突地從世界中隔離開來。

    接着,她的視野裏出現了變化。

    被狂戰士化解掉的槍兵的攻擊所造成的餘波,讓附近的一棵大樹爆散開來。

    然後,在散落的一片樹葉飛過暗殺者眼前的時候——

    前一刻還不存在的東西,突然出現在了視界的中央。

    ‘那個存在"像是融化在了世界中一樣,極其自然地浮現在了視野中。

    ‘那個存在"正是——

    好似象徵着死亡這一概念的,一張骷髏面具。

    剎那間,無名的暗殺者的時間靜止了。

    沒有發問的餘地。

    沒有驚訝的必要。

    她生前的記憶,靈魂,鍛鍊的肉體,如今被魔物污穢的信仰都一絲不亂地理解了‘那個存在"是什麼。

    臉上的皮膚恢復了觸覺。

    她感覺到,自己的雙目無比自然地滴落下了眼淚。

    骷髏面具僅僅是存在於那裏,她周圍就奇妙了響起了聲音。

    「……爲何而來?」.bμν.

    人類的聲音。

    然而,聽起來卻好似暗殺者周遭的世界一起發出了聲音,十分奇妙。

    雖然暗殺者本能般地以爲自己是被封閉在了影子之中,但她立刻就理解了。

    自己被封入的這片暗影,正是自己所崇拜之人。

    「……爲何嚮往于山?」

    這僅僅是寧靜的提問的話語,卻浸入了暗殺者的靈魂。

    既像是嚴厲的斥責,又能感受到被溫柔地籠罩着的,不可思議的話語。

    暗殺者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因爲這是要把自己的生存意義的根幹之一剝出的提問。

    然而,無名的暗殺者卻沒有答案。

    準確地來說,是沒有回答的資格。

    她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思考的比任何人都多。

    狂信者所謀求的,是證明。

    僅僅是,能說自己的確是信仰者,自己是神的信徒的證明。

    追求這個證明本身就是不成熟的象徵。她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

    生命終結,如今成爲英靈,她更是意識到了這種不成熟。

    然而,正是如此,正是在她成爲英靈的現在,有事讓她不解。

    自己,爲何在追求「證明」?

    想要能拯救更多生命的力量嗎?

    想要展示自己的信仰心給他人嗎?

    想要把靠此證明所得之物,連同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偉大事業嗎?

    是想要成爲教團首領,想要改變世界這種傲慢的願望嗎?

    還是說——是極其渺小的,自私的願望嗎?

    自己的初心早就消失在了腦中。

    僅剩下‘正因自己不成熟而追尋着證明"這一悔恨。

    開始的理由,早就在長久以來艱苦的修行中被捨棄了。

    在非同尋常的苦行的盡頭,肉體和精神都被替換,和自己與生俱來的不同了。

    將歷代的‘哈桑·薩巴赫"所擁有的十八種偉業皆修習於身是需要犧牲自己的一切的。

    雖然她本人絕不會承認——

    但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任何人都要有才能。

    獻出苦痛,獻出過去,獻出未來,失去衆多情感。

    就連自己的姓名,最初的願望和祈禱也是如此。

    她奉獻出了自己的一切才最終站立於此。

    正因如此,她才能抵達僅屬於她的高處。

    亦是如此,因爲這般的生存方式,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自己的初心遭到詰問。

    然而,那初心卻被當作修行的阻礙而被捨棄了。

    雖然現在身體還無法動彈,話語也無法說出的狀態——

    但就算她能夠自由地活動,這個問題她也無從回答。

    如果是投身於信仰的理由她當然能回答。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爲西格瑪萌生的信仰而欣喜,不會去攻擊那些追求聖盃的魔術師們。

    然而她此刻被詢問的是‘嚮往于山的理由"。

    那些大人們在說到‘山"時,意味的是一個名字。

    哈桑·薩巴赫。

    是在她所投身的宗派中,有特殊意義的名字。

    雖然自相矛盾,但追求高位的理由,如今不應當回答不出。

    雖然現在無法發聲——但她卻連想要抵抗的動作都沒有。像是通過她悲傷的表情讀取了她的內心,‘聲音"繼續持續

    響起。

    「吾自被召喚之時起,就感受到了汝的氣息。」

    「!」

    「而此刻,汝已在大勢所向之前展示了汝的覺悟。」

    ‘聲音"繼續用那平淡的語氣向暗殺者宣告。

    「……果然,汝與我等不同。」

    這可以視作拒絕的話語,響徹了她的世界。

    這是僅憑字面意義理解,就可能讓暗殺者自我崩壞的話語。

    但是,她卻平靜地接受了。

    ——當然啊。

    ——像我這般不成熟,僅是能親口拒絕、否定我就已經讓我不勝惶恐了。

    一邊爲自己感到羞恥,她一邊想道。

    這位大人,是來終結我的。

    僅聽聲音就明白。

    這位大人並沒有在追求聖盃。

    他的聲音沒有傲慢沒有慾望,簡直就像是世界的化身一樣。

    無暇之人。

    和我這種不成熟的存在完全不同。

    ——啊,啊,是嗎。我又一次弄錯了啊。

    ——在過往的聖盃戰爭中被召喚的偉大存在們,一定沒有在追求聖盃。

    ——僅憑我一個人的臆斷,就遷怒於聖盃和魔術師,傷害了這麼多的人。

    ——成了憎惡與悲傷的俘虜。

    ——這位大人,定是來給我降下懲罰的。

    「恕我冒昧。」

    回過神來,她已經開口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又能說話的,但就好像是上天註定一般,話語在此刻脫口而出。

    「此前和我在一起的人們……西格瑪和沙條・綾香,還有那個叫椿的小女孩和衆多的本地居民,都只是因爲我的不成熟而被捲入了這場災禍之中。他們從未做過任何離經叛道之事。即使將我打落奈落之底,遭受百般折磨也無妨。但無論如何,還請您對他們寬大處理……」

    她的心意早已決定。

    如果面前這位偉大的先賢,連之前和自己一同行動的人們也要斷罪的話,自己即使墮入無邊黑暗之中——換而言之,就是要與面前的真·暗殺者爲敵——也要自己一人揹負所有的罪責。

    然而——

    「能決定此事的,既非汝,也非吾。行使神罰的資格,人間無人擁有。」

    「……!」

    骷髏面具像是看透了一切一般地宣告着。暗殺者再次爲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羞恥,但她即使如此也要爲自她被召喚以來所遇到的人們辯解——

    但在那之前,‘聲音"先發話了。

    「汝與我等不同。不過……也僅僅是不同而已。」

    「……?」

    「汝在還活着的時候應當就注意到了。」.qgν.

    無名的暗殺者不明白他的意思,靜靜地擡起了頭。

    她感覺骷髏面具眼窩處的漆黑空洞好像在注視着她。

    然後,聲音依舊毫無變化地響徹影之世界。

    「迷惘、困惑、癲狂、焦躁、渴求——故此吾等抵達了山頂,然卻無法從之逃離,吾等仰仗原初的那位大人的慈悲才回到了幽谷。」

    就這般慢條斯理地,‘聲音"在無名的暗殺者的身體和靈魂——也就是她在成爲英靈前積累的靈基(人生)上,刻上了話語。

    「汝爲行者。」

    被刻於世界的影子——

    作爲真·暗殺者而在此顯露出身姿的暗殺者——哈桑·薩巴赫向着面前這位被他保護在影子之中的,虔誠的信仰者宣告。

    「是吾等當守護之民……

    是吾所獻身之信仰……」

    「————」

    「原初之翁也許會否定你的選擇,山和幽谷或許也會拒絕你……」

    下一刻,無名的暗殺者感到了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

    到前一刻還被遮斷着的聲音,風吹過肌膚的感覺都回來了——她明白了這是自己的身體被‘透明之影"解放了。

    「既然如此……」

    聲音不知從何時起好像只從一個方向傳來了。

    再一看,影子在骷髏面具的周圍擴散開,化作了一具人類的身體。

    「引領歸路,便是作爲連接之影的吾之使命了。」

    在這般奇特的話語之後,影子留下了與此前的機械般的音色所不同的,充滿了慈愛的聲音。然後身體和骷髏面又溶進了漆黑濁流的‘影子"中。

    「前進吧。信仰者啊——」

    好似想要彰顯——無論是在無盡的詛咒中,還是在神聖的靈廟之中,‘影子"都還是‘影子"一樣。

    「在這偉大洪流之中,汝無須捨棄任何東西!」

    ············

    工業地區。

    「……這可真是麻煩!」

    並非爲了牽制,而一直是認真地想要擊破對方而放出魔箭。

    然而,只要天之公牛的前腿還在那裏,就不太可能給神殿本體造成傷害。

    雖然僅是能制住天之公牛的行動就已經是驚人的偉業了,然而對阿爾喀德斯來說,這毫無意義。

    因爲他並非爲了守護人民和城鎮而戰。

    阿爾喀德斯姑且收弓,然後向御主送去念話。

    「……御主,我要多用一點魔力了,沒問題吧?」

    要用多少?御主漠不關心的,詢問的意志傳達過來。

    「我能用的全部。」

    阿爾喀德斯坦然地回答道,然後又加上了一句。

    「如果能成功的話……之後也就再不需要魔力供給了。」

    ············

    神殿上方。

    在引起森林變質的中心聳立着的,是伊什塔爾神殿。

    在立於其上的,同時與恩奇都和阿爾喀德斯開戰仍能繼續蹂躪世界的女神的殘響——菲莉亞·伊什塔爾的背後,一尊‘影子"降臨了。

    影子不過是影子罷了,只不過是讓神殿屋檐下的黑暗又濃烈了幾分而已。

    雖然沒有清楚地看到身影,但女神伊什塔爾確信,進入了自己權能範圍的那個存在此時就在那裏,然後向站在自己背後的影子問道。

    「……是誰?找我有什麼事嗎?」

    「自認異鄉之天空,金星之殘光啊……」

    影子溶入黑暗,僅有聲音在四周迴響。

    法爾迪烏斯的從者,暗殺者——哈桑·薩巴赫。

    並且,是不持有表示世代的接尾詞,作爲‘幽弋之哈桑",只有同樣繼承哈桑·薩巴赫之名的人才知道的存在。

    雖然只不過是有些人這麼稱呼罷了,但他有時是也會被稱作‘初代之影"的,異質的骷髏面。

    他僅僅是在影子之中,朝着自稱女神的女子,如此宣告。

    「代替先祖所持的原初之刃……給汝,送上晚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