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神，惡魔（Ⅳ）

    虛黎的首都，緋紅御座下層的某處房間。

    晚禱在沒有戰事的時候，通常都獨自待在某處角落，寫着那彷彿永遠沒有盡頭的日記。

    “虛黎歷六百五十八年，四月.”

    “吾愛，正如你所預想的一樣，我被視作了救世主，成爲了與上蒼一樣的信仰與符號，浩浩蕩蕩的造神運動，將我塑造成了從未達到的高度。”

    “既然虛假的信仰能帶來希望，那麼真正的強大更是如此，我成爲了人們的信仰.我並不喜歡這樣，我一點也不想被崇拜，但若是這是踐行命運的一部分，我便欣然接受。”

    “戰局對我們很不利，我們只剩下了最後的緋紅御座，這就是文明最後的堡壘了。”

    “但我不會對勝利有所質疑，因爲你說過我會成功，你說過我天命如此，那麼就一定如此，絕無意外。”

    “戰事或許還會打很久很久，但沒有關係，至少我不會再分身乏術，我有打下去的決心”

    晚禱斷斷續續寫了許多，才意猶未盡地停下，起身離開。

    今日還有一場作戰會議，商討如何保衛緋紅御座的，作爲如今整個文明的最高者，即便不怎麼熱衷於下令，也是需要到場拍板的。

    當晚禱來地下一層的議事大廳時，所有與會者都早早地到齊等待了。

    “尊主。”

    “尊主.”

    一聲聲呼喚傳來，晚禱平靜地點了點頭，道：

    “你們討論好緋紅御座的防務該如何佈置了嗎？下一波浪潮不久就要抵達了。”

    “.關於這點，其實我們的研究有了新的進展，或許能徹底地改變戰局。”

    高階研究員們對視一眼，隨即向晚禱呈上了一份報告。

    “我們仔細研究了清輝留下的手稿，發現了魂骨金屬不僅僅能是突破限制的鑰匙，它本身就能容納靈魂.無論是使用者自己的，還是其他人的。因此，我們做了一些難以啓齒的實驗，最終完成了這項研究。”

    “我們已經能將淨滌後的靈魂寄存於魂骨金屬中了，幾乎沒有容量的限制。”

    “將靈魂寄存在魂骨金屬中？”

    每個字晚禱都認識，但結合在一起卻令她微微蹙眉。

    “是的，完全可以，並且只要寄存在魂骨金屬中，這些靈魂也能隨時化作能量被抽取出來使用，成爲最優質的燃料。”

    “這也是所有沒有資質的人能夠成就超凡之物的契機，如果按照清輝研究員的登神理論，應當就能補足道途的條件，因爲我們的靈魂盡歸於一名偉大者.”

    越說越不對勁了，晚禱皺眉思索了一下，才罕見地動怒：

    “你們！”

    “嘩啦——”

    在晚禱發怒之前，議事廳的衆人便齊刷刷地跪倒在地，向晚禱請願道：

    “尊主，我們決意將靈魂寄託與您，請您在之後的戰鬥中隨意支配吧！”

    “我曾送葬過無數同胞，現在，你們又想將自己的靈魂不負責地交到我手中，說什麼讓我隨意支配，如此的說辭.”

    晚禱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衆人，眼簾微垂，冷冷道：

    “何等的卑劣和殘忍。”

    “我主，您所言極是。”

    匍匐在晚禱腳下的爲首者，是曾經的虛黎元首，他毫不掩飾地承認道：

    “我們就是這般懦弱又無能，窮盡力量與智慧也無法找到救贖之法，所以我們只能祈求，只能奢望，若是有能夠拯救我們的存在多好.而我們的希望，便是您。”

    “我們放棄了掙扎，放棄了思考，更放棄了之後的戰鬥，不願也不敢面對了。”

    “我們在最後一戰成了逃兵，貪得無厭地尋求上至於天，我們深知自己的自私與卑鄙，但真的.真的不願再直面那等恐怖的大敵。”

    前虛黎元首的聲音哽咽，沉默了一會兒，才撕心裂肺地喊道：

    “但即便是化作了無智的魂靈，我們也會爲您高唱頌歌的，無論最後的終點是毀滅還是新生，也不管接下來會遭遇什麼樣的命運，都絕無一絲怨恨！”

    “此言此誓，絕無虛假！”

    晚禱眼簾微垂，真紅色的眼眸撒下黯淡而悲傷的微光，緩緩道：

    “你們要讓我在心尖造國度，令我一人揹負整個文明。”

    “我主！”

    前虛黎元首深深稽首，道：“望您垂憐.”

    晚禱真紅色的眸光掃視大廳內的每個人，才道：

    “這是你們的決定，還是.”

    “並非我等的獨斷專行！”

    前虛黎元首立即道：“而是所有人的決定，我主，請您.聆聽一下我們的聲音吧。”

    晚禱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擡起頭，快步走出了緋紅御座的宮殿。

    “！！！！”

    從地下一層離開，剛剛踏出大門，晚禱便看見了人海。

    從緋紅御座的宮殿前的巨型廣場，到外圍的每一條街道上，所有能夠被容納的空間都擠滿了人。

    十萬？百萬？千萬？

    目之所及的地方，全都是黑壓壓的人羣，盡皆匍匐在地，安靜地等待着他們的尊主到來。

    令人窒息的宏偉與祈願。

    晚禱停頓了一下，接着向前走。

    人海自動分開，無人阻擋晚禱的前路，但兩側跪拜的凡人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摸着晚禱拖至地面的潔白長袍，彷彿觸及過這神聖的一角就能直抵天穹。

    “尊主.求您垂憐。”

    “我主.”

    “神啊.憐憫我們吧。”

    一名四肢都被義肢所取代的老兵輕輕撫摸晚禱的長袍下襬，擡頭祈求道：

    “尊主，我曾跟隨您打過三十場戰役，爲了貫徹上蒼的意志，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在上一場戰鬥中，我竟然因爲恐懼而呆在了原地，我竟.無力再拿起武器。”

    “請不要讓我以懦夫的姿態死去，我願意將靈魂交予您的手中，不求上至於天，將我的靈魂當作您手中的貨幣隨意使用，唯獨不要讓我這麼窩囊地.死去。”

    “求您.垂憐。”

    晚禱沉默着，繼續向前走。

    一名年輕的少女叩首，淚流滿面：

    “尊主，我不想要墮天，成爲那行屍走肉的怪物，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遭受那樣的折磨”

    “求您.讓我的靈魂能寄託於您，帶我.上至於天吧。”

    “求您垂憐.”

    晚禱沉默着，繼續向前走。

    鞭撻自身的苦修者觸碰到晚禱的衣袍，喜極而泣，喉嚨裏傳來低吼聲：

    “尊主，請您成爲神吧！這是我們所有的願望，所有的期待，將我們的靈魂作爲您踏上天穹的階梯！除此之外，我等別無所求！”

    “求您垂憐！”

    晚禱沉默着，繼續向前走。

    “.”

    晚禱在無窮的碎語與乞求聲中走到了人海的盡頭，在即將離開這浩瀚人海的剎那，灰髮的救贖者停下了腳步。

    她轉過身來。

    一行清澈的淚從真紅色的眼眸流下，順着臉頰滴落，失去血色的脣微微顫動，聲音幾乎不可被捕捉。

    但她分明是在說：

    “好啊。”

    “我迴應伱們的期望，會帶你們上至於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