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圖窮匕見,開始下明棋了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憂鬱笑笑生字數:5342更新時間:24/06/27 14:29:21
    江春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整整半天,沒有說話。

    粘杆處侍衛的懷疑,和他的懷疑高度重疊。

    因他屬於“天子舊友”,故而信任有加,拜託他前去蘇州府,以生意人的身份拜訪李鬱。

    這是一個巨大的旋渦,如何能一探究竟又全身而退,難度很大!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王神仙!

    “來人。”

    “老爺有何吩咐。”

    “我想隨便逛逛。”

    6個保鏢,默默的守衛着這輛豪華的馬車,揚州城人人皆知,這是江府的馬車。

    看似毫無目的,時不時的在某間店鋪門口停下。

    江春走下馬車,和殷勤的掌櫃們閒聊幾句,討杯清茶。

    聊天的內容很隨意,天馬行空,毫無目的。

    可一天下來,卻是大有收穫。

    江春得到了他想要的幾條關鍵信息:

    王神仙最近不在揚州,應該是在蘇州府;王神仙和李鬱在合夥做生意,具體不知;李鬱曾主動邀請五大票號合作,被婉拒。

    回到府邸後,他不露聲色的吩咐女僕準備出門的衣服,吩咐馬廄準備出遠門的良馬,吩咐下人去檢查城外客船的狀況。

    ……

    這一系列的動作,江府的下人們都看出來了,老爺要出門,出遠門。

    然而,目的地不知。

    江春故意沒有講,他在等着好奇心太盛的人,自己跳出來。

    一般來說,打聽主子的去向,只能詢問貼身伺候的下人。

    比如管家、護衛、馬伕,丫鬟。

    管家護送少爺去了濟南府,因而沒法打聽。

    護衛都是少言寡語的江湖漢子,江春拿銀子餵飽了的,不好接近。

    第二天中午,江春分別詢問了這些人。

    從丫鬟嘴裏得知,府中戲班的臺柱子,芸娘曾經刻意向她打聽過自己的行蹤。

    “你娘的病怎麼樣了?”

    “肺癆基本好了,只是一遇天冷就咳嗽。多虧了老爺去年出手相救,肺癆是富貴病,尋常百姓得了只能等死。我爹孃說實在報答不了您的恩情,讓奴婢在菩薩面前發下毒誓,一輩子忠於老爺。”

    江春微笑着擺擺手: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過兩年,你若有意中人就告訴我,或者我給你指一個好夫婿。在這揚州城內,開個鋪子,好好過日子。”

    “對了,我屋裏有一件黑皮袍小了,拿去改改送給伱娘。”

    丫鬟感動的跪地哽咽,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遇到這樣的主子,不知道是修了幾輩子的德。

    “你過來,我叮囑一些事。”

    半晌,丫鬟擦去眼淚,毅然的點點頭。

    她決定,要爲老爺盯住芸娘,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完成這個任務。

    ……

    江春悄然離開了揚州城。

    而欽差行轅門口,也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京城來人,求見欽差大人。這是名帖。”

    守門的藍翎侍衛輕蔑的笑了:

    “什麼鳥毛,也敢遞名帖。”

    說着打開一看,渾身戰慄,左右張望一下,趕緊單膝跪地: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爺恕罪。”

    戴斗笠的漢子很淡定:“去通報吧。”

    ……

    粘杆處的名聲,在下面名聲不顯,不像是大明錦衣衛那般聲名在外。

    這是一個相對低調,處於陰影中的衙門。

    明面上,是屬於內務府編制,可實際上只受皇帝的差遣。

    至少,內務府大臣是絕對不敢過問粘杆處的任何事宜的,避之不及。

    作爲御前侍衛,自然知道這個衙門。

    所以藍翎侍衛才誠惶誠恐,不願被這幫貨記恨。

    這幫人,獨來獨往,高傲的很。

    他們多是家道中落的旁系子弟,屬於被排擠的。

    乾隆很會用人,專門挑選的這些飽嘗人間冷暖、人際關係簡單到極致的年輕人。

    然後加以籠絡,授予官職,金銀。

    成爲皇權的爪牙,只從皇命,其餘一概不問。

    ……

    進入粘杆處開始,就自覺遵守一條規矩,不再結交任何朋友。

    違令者,內部處決。

    同樣,京中王公大臣也知道,不許和粘杆處的人來往,更不許出現某些交易。

    否則,流放都是輕的。

    乾隆從不允許任何人議論粘杆處的意義,哪怕是都察院。

    什麼私設特務組織,會破壞三法司的權威,屬於猜疑臣子,非仁君行爲,這些文臣冠冕堂皇的觀點一概不接受。

    從順治帝開始,先是二十四衙門,後變成十三衙門,又變成粘杆處。

    大清皇帝,從來沒有放棄過這一耳目。

    倒是嘉慶帝上位後,被忽悠取消了這個唯一的特務組織。

    獲得一致好評,聖君仁君明君各種吹捧的名頭不要錢一般砸向紫禁城。

    再加上密摺制度的衰微,時常被地方督撫忽悠的暈頭轉向。

    大清朝的生態變成了:

    皇帝你永遠聖明,不過地方上的事本官說了算。

    只要同僚們都一團和氣,就永遠能瞞着您。

    甭說是千里之外的區域,就算是京城百里外的高碑店被洪水淹了,皇帝也不知情。

    可以說,密摺制度和粘杆處,是乾隆震懾地方督撫的兩大利器。

    朕在紫禁城,也知道你們幹了些什麼。

    甭想串通一氣,矇蔽朕。

    只會讓朕發怒,砍下爾等狗頭。

    皇冠上的蒙塵,時不時就靠鮮血沖刷一遍,時刷時新。

    ……

    欽差大帳內,

    錢峯皺着眉,聽完了兩人的敘述。

    “需要本欽差協助嗎?”

    “要兵。”

    “行,本欽差這就辦手續。江北綠營抽調的2000綠營兵,滿餉滿編,海都統親自訓練了10天,想必可堪一用。”

    “謝欽差大人。”

    “且慢,你這份名單上,居然還有一個旗人?”

    “對。此人在蘇州滿城居住,名叫多隆,懷疑他私下販賣戰馬,去向不明,有大量財產來源不明的嫌疑。”

    粘杆處侍衛,一拱手,退出了大帳。

    他們已經領取了調兵的所有手續,還有加蓋了欽差關防大印的親筆信。

    和江春一前一後抵達了蘇州城。

    江春並不知情,他在明處。

    下榻在山塘街,第二天上午正式派人送去了拜帖。

    李鬱拿到拜帖時,愣了一會。

    “江春此人和我素無來往,他來幹嘛?”

    “無事不登三寶殿。”

    “嗯,先晾他一兩天。派個人去找下王神仙,這貨和他很熟。”

    “妾身這就去辦。”

    楊雲嬌做事縝密,內務部的人都是她篩選出來的,作風類似。

    平凡臉,平凡人,扔在人堆裏找不到。

    少言寡語,但觀察力敏銳,心思沉穩。

    ……

    王神仙聽說此事,愣住了。

    他猶豫了一會,並沒有去江春下榻的旅店打探來意。

    而是徑直去李家堡,

    見到李鬱的第一句話就是:“大官人,你是不是惹什麼事了?”

    “這話從何說起?”

    “江春這人看似慷慨、儒雅、寬厚,但實際上城府很深。”

    “有這麼可怕嗎?”

    “咱倆什麼關係,我沒必要欺騙你。我和江春打交道次數不少,總覺得這人看不透。”

    李鬱笑了:

    “你是真當我兄弟,謝謝啊。”

    “害,那不是還指着你發財嗎。我可準備了很多麻袋,想裝銀子呢。”

    “發了財,你有什麼打算?”

    “我去兩廣養老啊,那邊氣候溫暖,花花世界,有銀子就是爺,衙門也開明,只認銀子不擺譜,不像北方~”

    王神仙沉浸在幻想中,突然回過神來了:

    “哎,咱不是在聊江春的事嗎?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

    江春在山塘街,到處走走逛逛,並不心焦。

    內務部的人,不遠不近的觀察了他好幾次,沒有發現異樣。

    而在這個過程中,就着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老故事。

    粘杆處的人,就是黃雀!

    他們很驚訝的發現,居然有人跟蹤江春,而且手法專業老道。

    “阿大人,這些人不簡單。”

    “嗯,確實是好手,看來蘇州城是有大魚。”

    倆人都興奮了起來,終於能替主子立功了。

    爲了不打草驚蛇,他們沒有採取任何行動,甚至沒有跟蹤。

    阿克齊,粘杆處的侍衛統領,是個陰鷙大膽的角色。

    他長包了位於山塘街中段一處中等旅店的頂層房間,只在窗口監視。

    爲了隱匿,甚至連食物都不出去購買。

    要麼讓小二送上來,要麼吃冷饅頭。

    憑藉職業敏感,阿克齊覺得在蘇州城一定會有大收穫。

    “李鬱、多隆,一漢一旗,有點意思。”

    ……

    李家堡,

    江春終於見到了李鬱,一見如故。

    “久聞蘇州府李大官人,今日終得一見。”

    “江首總,才是我大清商人的驕傲,以布衣結交天子,上下有口皆碑,實在是不易。”

    一瞬間,倆人心裏都生出了同樣的念頭。

    糟糕,遇到忽悠界的同行了!

    不過,既然是同行,那就可以換一交流方式了。

    坦誠!

    有時候,坦誠比忽悠的殺傷力更大。

    李鬱率先劃道:

    “江首總遠道而來,若是有什麼用得着我的地方,儘管開口?不是我誇口,蘇州府我辦不成的事,你找其他人也辦不了。”

    江春一震,斟酌了一下:

    “我想對付鹽幫,最好能徹底剷除。價錢,你隨便開。”

    李鬱盯着他,很認真的說道:

    “江首總,沒有講實話。”

    “我是認真的。”

    二人陷入了沉默,氣氛壓抑。

    李鬱就這麼悠然的喝着茶,過了許久,突然冒出一句:

    “湖北白蓮大起事,江首總知道嗎?”

    江春驚訝的茶碗蓋都掉了,顧不上狼狽,急切問道:

    “何時發生的事?在下竟然不知。”

    “唔,估計明天揚州府就知道了。後天,紫禁城應該也知道了。”

    ……

    “江兄,你怎麼看?”

    “白蓮教起事,一定會成爲朝廷的心腹大患,又是一樁糜爛數省、靡費錢糧的戰事。”

    李鬱笑了,戲謔問道:

    “你們揚州鹽商又該報效了,一百萬兩你估計夠嗎?”

    江春面露尷尬:

    “你這個消息,讓我失了分寸,心亂如麻。”

    “無妨,留下吃頓便飯吧?”

    說罷李鬱先告辭離去,留下江春一人發愣。

    三菜一湯,甚至有些怠慢。

    不過江春毫無怨言,甚至和李鬱聊起了曬鹽的心得。

    煮鹽,成本高。

    曬鹽,成本低,不過需要老天爺賞臉。

    如何在有限的晴天,曬出更多產量的粗鹽,是個難題。

    對此,江春傳授了一些他的獨門見解。

    “既然此法能提高4成效率,兩淮鹽場爲何不用?”

    “我大清的事,想改變是很難的。祖宗之法,不可易。”

    “江首總似乎心事重重?”

    “多事之秋,戰戰慄慄,生怕應付不好,就是個家破人亡。”

    “我有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在揚州府混的還行。我可以囑咐他們,幫着關照一下貴府?”

    “您的朋友有這個實力?”

    “試試就知道了。信我,我這人從不說大話。”

    倆人一邊吃菜一邊閒聊,內容絮絮叨叨,語氣平常。

    李鬱突然說了一句:“有幾位大人曾對我耳提面命,說給朝廷做事,要時刻牢記一句話,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江春筷子穩穩,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嘴裏,點點頭:“是實話。”

    ……

    “來人。”

    “義父有何吩咐?”

    “你帶幾個人,盯住江春的行蹤,直到他離開江南。”

    “遵命。”

    李二狗找了幾個城隍廟出來的少年,扮成了老本行,乞丐。

    髒兮兮的,無人問津。

    就這樣在山塘街頭,曬着太陽,擺着破碗。

    江春回到客棧後,陷入了巨大的糾結。

    李鬱的話中,威脅的含義很明顯。

    假設李鬱就是反賊,那太湖協、江南提標、小股八旗精銳的覆沒,就是他幹的。

    這種情況下,自己在粘杆處侍衛面前揭穿了他。

    那江府上下幾十口,怕是要整整齊齊的躺進棺材。

    即使自己花重金僱傭再多的護衛,也無濟於事。

    江湖漢子鬥狠好勇,但一團散沙。

    一支50人規模的精銳軍隊,就能平推江府。

    想通了這一點,江春決定“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來人。”

    “老爺有何吩咐。”

    “我們回江北。”

    在江春的隨從收拾行裝,採買食物的時候,粘杆處的人出現了。

    ……

    看到阿克齊的瞬間,江春並不驚訝。

    粘杆處的人藏在暗處,潛入蘇州,並跟蹤自己。

    意料之外,情理當中!

    馬車車廂內,二人相對而坐。

    “阿統領,李鬱有私心,有劣跡,但是無反意。他想要的就是銀子。”

    “確定?”

    江春輕輕的點點頭,表情坦然。

    阿克齊盯了他一會,掀開簾子離開了。

    這一幕,被靠在牆角曬太陽的李二狗盡收眼底。

    他是本色出演,不用刻意模仿。

    作爲一名丐幫子弟,他沒有忘本。

    披頭散髮,嘴裏嘟囔着“好心人,賞口飯吃吧”,眼睛卻是死死的盯着阿克齊。

    而快要走到街角的阿克齊,頓時停住了腳步。

    突然轉身,冷冷的盯着自己。

    李二狗的汗毛,一瞬間就豎了起來。

    還好,他夠邋遢,因而看不出異樣。

    “臭乞丐。”

    一個過路人,踢翻了他的祖傳缺口碗。

    李二狗默默的起身,撿回破碗,表情麻木,不悲不怒。

    然後,繼續靠着牆曬太陽、發呆。

    阿克齊,一步步的緩慢走了過來。

    李二狗看到靴子,慢慢的擡起頭,端起破碗,有氣無力道:

    “爺,賞口吃的吧?”

    阿克齊把手伸進懷裏,摸出了一些銅錢,噹啷噹啷的落入碗中。

    “謝謝爺,爺長命百歲,公侯萬代。”

    李二狗的眼睛裏有了光,聲音也帶着喜悅。

    ……

    阿克齊點點頭,轉身放心的離開了。

    街角處,同伴問道:“那個小乞丐有問題嗎?”

    “沒事,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李二狗如釋重負,慢悠悠撿起碗裏的銅錢,去路邊的攤子上買了兩個肉包。

    狼吞虎嚥,三口吃完,意猶未盡地把左手掌心的碎渣倒進嘴裏。

    又找掌櫃的討了碗涼水,咕嘟咕嘟喝下去。

    用袖子抹抹嘴,破碗塞到懷裏,拿着打狗棍晃悠悠的離開了。

    一路上,眼神貪婪的在店鋪裏熱騰騰的食物上打轉。

    稍一停留,就被驅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