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布政使朱珪:李鬱,聽我給你畫個餅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憂鬱笑笑生字數:6240更新時間:24/06/27 14:29:21
    平江路,

    潘家大宅,潘武急匆匆的找上了父親。

    “爹,你瞧瞧這個。”

    潘老爺子放下手裏的一對玉石球,戴上水晶眼睛。

    “胥江園區,官督商辦。非經許可,差役不得入內。”

    “除1成抽成以外,不再以任何名目收取任何稅費。”

    “匪患、火患、水患,皆由園區一力承擔。”

    “四周以磚牆圍繞,杜絕一切閒人滋擾。”

    潘老爺子驚訝的差點跳起來,

    “這小子想搞個獨立王國嗎?誰給他的膽子。”

    “大約是黃知府吧,他倆關係好的能吃一盤菜。”

    “不妥,不妥。”

    潘老爺子做了一輩子生意,太清楚大清朝是個什麼德行。

    如此高調,早晚要被人搞的。

    李鬱,充其量算個紅頂商人,人脈深厚,消息靈通。

    手底下養着不少打手,敢殺人,敢放火。

    對於普通人,已經是不可仰望的大人物了。

    但是,

    在真正的官老爺面前,這些都是浮萍。

    風一吹,就沒了。

    ……

    府城商人,對於入駐胥江園區心存疑惑。

    李鬱倒也不意外,

    只是囑咐,集中全力先把碼頭搞好。

    規模要大,航道要疏浚,駁岸再次加固。

    增加了3架起吊機,這是最大的亮點。

    原先的力夫、縴夫,全部留用。

    甚至,前來投奔的其他縴夫,也全部接納。

    一時間,

    倒是在苦力當中博得了一個“仁義”的好名聲。

    李鬱讓人開了一家“苦力食堂”,

    只接待這些扛大包,拉縴爲生的漢子,

    每次收1根籌子,就提供一頓餐。

    大約是,

    豬油渣白菜鹹湯一盆,糙米陳米飯一海碗,豆腐一塊,窩窩頭兩個。

    這樣廉價的飯食,

    惹得苦力們喜出望外,

    每次拿到飯食,都會小聲說一句,感謝李爺。

    吃一頓,能頂半天。

    碼頭負責發放籌子的,是李鬱派來的人。

    每扛一個大包,得籌子一根。

    而傍晚收工時,拿籌子去換錢。

    一根籌子,換一文錢。

    這個價格,倒是和以前大體相似。

    李鬱沒有調整,是因爲火候未到。

    他的最終目的,

    是把這些一無所有的漢子,吸納成軍。

    ……

    知府衙門後堂,

    黃文運在書房,召見了李鬱密談。

    “皇上對本官給予厚望,可目前的形勢,差強人意。”

    “你瞧瞧。”

    李鬱接過一迭公文,仔細翻閱了上面的數字。

    打擊清洗反清反滿分子,

    一共抓獲216人,已上繳朝廷的髒銀攏共才12萬兩,平均下來一人還不到1000兩。

    “黃大人的意思是?”

    “不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李鬱深深的看了黃文運一臉,對於他的心思大體有數了。

    他,還想往上爬。

    沒有硬扎的成績,是不行的。

    “黃大人勿憂,在下有一些線索,想在吳縣協助黎知縣試個點。”

    “夠分量嗎?”

    “絕對夠。”

    兩人又聊了一些,閒事趣事。

    臨離開前,

    李鬱留下了一份胥江園區的分紅憑證,悄然離開。

    ……

    回到李家堡,

    他找來了劉千,直接就問道:

    “蘇州府,無論官民,目前對於我們敵意最大的,列出一份名單。”

    “江湖上的勢力也算嗎?”

    “算。”

    劉千猶豫了一下,就說了幾個名字。

    一個是漕幫的舊蘇幫,

    一個是新任太湖廳同知,

    “有過哪些摩擦?”

    “上次新蘇幫漕船幫我們運鐵礦石,經過北段運河的時候,舊蘇幫攔截漕船,並發生毆鬥。”

    “後來呢?”

    “後來長洲縣差役趕到,勒令讓開航道,沒有進一步追究此事。”

    “那這位太湖廳新任同知,段大人又是怎麼回事?”

    “此人對於東山團練頗有微詞,私下向布政使朱大人反映過,希望撤銷團練。而且暗示,團練不宜掌握在豪強手中。”

    太湖廳,

    是雍正年間設置的新機構,

    主官爲同知,駐地在東山,主要負責沿湖區域的民事,加捕盜。

    平衡,分權,牽制,

    屬於清廷的一貫玩法。

    ……

    “布政使司,有咱們的眼線?”

    “是的。”

    劉千湊近,小聲說出了具體人名。

    “如此說來,這個段同知,是不能留了。在官場遊戲規則內,搞掉他。”

    “屬下明白,儘快拿到足夠分量的證據。”

    劉千猶豫了一下,又說道:

    “實際上,還有一人對我們極度仇視,多次叫囂要舉報我們私自冶鐵。”

    “何人如此囂張?”

    “松江府,金山縣商人董三郎。”

    李鬱有些疑惑,

    自己沒有在金山縣佈局,何來的矛盾?

    “董三郎是做生鐵生意的,被我們衝擊的厲害。西山鐵廠,定期低價銷售不合格生鐵,量很大。”

    “如此說來,董家的鐵料質量還要差?”

    “對。”

    劉千也忍不住笑了。

    “若是在蘇州府地面上,早拿他了。”

    “有區別嗎?”

    “請老爺明示。”

    “不要被這些規矩束縛了手腳,該抓就抓,一介商賈而已。

    金山縣,在松江府的東南角。

    東面臨海,屬於位置重要,油水不大的地方。

    史密斯使團,從京城帶來的那些書籍中,

    就有一本大清輿圖,雖然抽象,可是信息真實。

    李鬱對着輿圖,金山縣的位置琢磨半天,

    指示劉千,

    儘快把這個董三郎繩之以法。

    ……

    一輛豪華的馬車,在董府門前停下。

    車伕傲氣的遞上一份請帖:

    “我家老爺,有樁大買賣,請董掌櫃的親自去談。”

    說罷,就趕着馬車走了。

    管家連忙把請帖轉交給自家老爺。

    “吳江縣富商,沒聽說過啊。”

    “老爺,這還有一份購買意向清單。”

    董三郎打開一看,

    就兩眼放光,大生意上門了。

    生鐵5000斤,農具500把。

    再看那請帖,

    竟然是燙金紙的,非常的體面。

    “唔,這請帖,就夠小戶人家10天的口糧。”

    “想必是吳江的某位低調的士紳老爺吧。”

    “我當親自去拜見。”

    從金山縣,到吳江縣,並不遠。

    100多裏而已。

    董三郞帶着兒子,管家,趕着一輛馬車。

    趕路花了兩天,終於抵達了請帖所說的位置。

    吳江縣五都,

    然而,請帖上所寫的“陳府”,卻沒有影子。

    正在疑惑,是不是走錯路了。

    一個漢子走了過來,拱手行禮:

    “可是金山縣董老爺當面?”

    “正是,正是。”

    漢子笑了,從背後摸出一面銅鑼。

    噹噹當,敲了三下。

    大批官差,呼嘯而至。

    領頭的一人,騎着馬,舉着刀,正是蘇州府捕頭黃四。

    “董三郎,你勾結會匪,陰謀推翻大清朝廷。人贓並獲,帶走。”

    ……

    黃四掀開馬車簾子,

    指着裏面的農具樣品,生鐵樣品說道:

    “這些都是反清物證,統統帶走。”

    “直接去縣衙,借用一下地方,速速取得口供。”

    “劉爺,你這招引蛇出洞,絕了。”

    劉千也騎着一匹黑馬,擺擺手:

    “這是李爺的計策,在下不敢貪功。”

    “跟着李爺做事,就一個字,順!”

    當晚,

    在挨了3道大刑後,董三郎就招了。

    他此時,已經猜到了緣由。

    哀求道:

    “我什麼都願意配合,只求放了我兒子。”

    不過,黃四怎麼可能心軟。

    將父子倆,一併取得口供,當場畫押。

    次日清晨,

    押解着人犯,和口供回府城。

    同時派人飛馬報告李鬱,證據鏈完成三分之一了。

    接下來,

    就看李鬱,如何把這張網織密了,掀起一次規模宏大的刑獄了。

    ……

    “修橋鋪路,疏浚河道?”

    “對。”

    “此舉倒是可圈可點,爲官一任,造福一方。”

    李鬱聽出了黃文運讚許的話,背後的含義。

    這錢,花的還不夠刀刃。

    上一輪打擊反清反滿分子,抄家所得的三分之一,準備用在地方上。

    此舉的好處是,既贏得地方上的官聲,朝廷那也算成績。

    “在下還有一個想法。”

    “講。”

    “不徵發百姓,而是僱傭流民、乞丐、還有運河沿岸的苦力。發給工錢,以工代賑,安穩民心。”

    黃文運點點頭,

    相當於,不給經手胥吏分潤的機會,而是發給最不安穩的底層羣體。

    此舉,

    倒是亮點多多。

    “好。”

    “具體的工程,可否交給維格堂承辦?”

    黃文運笑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本官答應你。”

    “大人放心,工程質量,我擔保。”

    至於說,

    要修哪些橋,鋪哪些路,以及疏浚哪些河道,加固哪些河堤,

    自然是按照上一次乾隆南巡的路線。

    而這個路線,

    也是李鬱將來用的上的造反路線。

    雙向奔赴,銀子都花在了刀刃上,一分都沒浪費。

    江蘇布政使,朱珪聽說了,

    也派人召來了李鬱,叮囑此事。

    這位老大人,清廉是真的。

    如果大清朝搞個財產排名,他大約是在末尾的5%。

    李鬱準備了一份厚禮,

    不出意外的被委婉拒絕了,朱大人追求的不在黃白之物,另有其他。

    ……

    “李堂主,老夫只有一個要求。”

    “老大人請講。”

    “抄犯官的家財,建朝廷的工程,賑一貧如洗的苦力,此舉若能辦妥,就是今年最耀眼的成績。大清朝的很多事,出發點都是好的,可辦起來就變了味兒,你可明白?”

    “在下明白。”

    “朱某剛到蘇州,就聽人說維格堂如何如何囂張,和胥吏們來往密切。還有你那個東山團練,爭議頗大,段同知多次抗議。”

    “朱大人明鑑,這些都是讒言。”

    朱珪,突然睜大老眼,擺擺手:

    “本官治學三十載。看人,只論跡,不論心。”

    “你是江湖中人,行事難免跋扈。有些瑕疵,倒也不算大污點。”

    “但是這一次,你要好好爲朝廷出力,少賺點。”

    “待工程竣工,驗收之後,本官親自保舉你個正經出身,百年之後,地方府志也會留下你的大名。兩代之後,李氏就是本府書香門第,正經士紳人家。”

    “老夫的良苦用心,你可明白?”

    李鬱擺出了一副震驚的模樣,

    眼眶微紅,哽咽,半天才拱手道:

    “在下也是讀聖賢書出身的,謝大人垂愛。”

    “老夫的話,你可以相信。去吧,好好辦差,皇上是聖明的。”

    李鬱走出布政使司衙門,

    坐到馬車裏,才放鬆了表情管理。

    開始琢磨,朱珪的話。

    先敲打,後許諾,手段無懈可擊,爐火純青。

    你說他是畫大餅吧,聽完了你還感激的道一聲“謝謝啊”。

    能在史書上留下名字的,果然沒有幾個是簡單人物。

    他最怕的,

    就是這一類不貪財,不露聲色的官。

    一旦被他看破了,密摺抵達紫禁城。

    乾隆就會異地調兵,圍剿自己。

    ……

    乾隆幹的事,看似昏聵,實則是面子、享受作祟。

    在提防權臣,打擊反清勢力方面,他是非常冷靜理智的。

    以朱珪的分量,若是說自己是反賊,乾隆會信的。

    “下雪了。”

    街上孩童一聲驚叫,李鬱掀開簾子。

    鉛灰色的天空,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

    乾隆40年的第一場大雪,來的比往常早了一些。

    氣溫,

    驟然降低,積雪過腳踝。

    對於穿越人士來說,這雪就不小了。

    然而對於這個時代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

    小冰河的影響,還得持續200年。

    江南的冬季,大雪紛飛,湖水結冰都很常見。

    甚至在華南一帶,

    都有過池塘結冰,大雪壓垮房子的災害。

    意識到了思維誤區後,

    李鬱立即下令,臨時招募數百苦力,去長興煤礦下井。

    搶囤一批煤炭。

    沒地方存放,就露天存放在東山團練營區附近的空地。

    同時,

    溢價收購4000石大米。

    倉中有糧,心裏才不慌。

    這兩樣事,

    一下子就把李家堡的人手,全部調動了起來。

    所有人忙瘋了。

    而這個時節,靠運河吃飯的苦力們是最悽慘的。

    因爲航運量,商業來往,

    都開始急劇萎縮。

    他們也就沒了掙錢的機會,只能眼巴巴的等着。

    ……

    “李家堡招募臨時工,下井挖煤,包吃住。百斤10文,多勞多得。”

    招工的風聲一放出去,

    胥江碼頭,頓時人山人海。

    報名的苦力,甚至打來了起來。

    直到園區的護衛隊,鳴鑼舉着棍子驅散,才恢復了秩序。

    “排隊。”

    “誰踏馬的再亂擠,以後就胥江碼頭就沒他吃飯的地兒。”

    威脅很有效,

    苦力們一下子就噤若寒蟬,開始排隊。

    等待挑選,

    標準自然是年輕,力氣大,看着憨厚不油滑的。

    一個咳嗽不止的苦力,被篩選掉了。

    他苦苦哀求,甚至下跪。

    但是,招募的人不敢開這個口子。

    一旦,有傳染病暴發,

    在人員高度密集的礦區,就是災難。

    而李鬱,恰好前來視察。

    6個帶刀護衛,左右簇擁。

    楊雲嬌,爲他撐着傘。

    這種富貴逼人的派頭,一下子就鎮住了在場所有人。

    苦力們都低着頭,害怕惡了貴人。

    這可是蘇州府最傳奇的江湖大佬,心善人帥的李爺。

    不知道是誰帶頭,

    說了一句:“李爺大慈大悲。”

    苦力們都忙不迭的附和,不是虛僞。

    而是發自內心的。

    碼頭旁的“苦力食堂”一直開着,一文錢的專供餐,敞開供應。

    不過,

    若是有人投機取巧,重複購買,

    再悄悄拿出去賣,賺差價。

    腦子活泛的趙老六,就是最好的下場。

    先被園區護衛,從隊伍中揪出,一頓毒打。

    打到滿口吐血,

    後又被聞訊趕來的吳縣差役,抓進了站籠。

    2天了,

    大約是死了。

    ……

    “李爺,我不是肺癆。就是最近受涼了,咳咳咳,家裏等米下鍋,給我個機會吧。”

    “既然病了,就找個大夫瞧瞧。”

    李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隨從立即掏出些碎銀子,塞入漢子手中。

    咳嗽的漢子,激動的跪在雪地裏,

    磕頭大喊:“謝謝李爺。”

    而李鬱,則是兩步走上附近的高臺。

    平日裏,這是工頭分配任務的地方。

    他拿掉傘:

    “下雪了,商船少了,諸位的日子都過的緊巴巴。”

    “我李某人深知不易,所以給你們爭取了一些活計。”

    譁,在場衆人都興奮了。

    李鬱手一壓,立即鴉雀無聲。

    “這世道,誰都靠不住,但是我李鬱靠得住。”

    “我是拜關二爺的,最講義字。一句話,跟着我,忠於我的,都是兄弟。私下挖我牆角,想搞我的,我就白刀子紅刀子出。”

    “都吃飯去吧,今天全場的飯,我請了。天寒,每人加一碗黃酒。”

    歡呼,

    苦力們激動興奮,有人作揖,有人磕頭,有人說吉利話。

    還好,沒人喊李爺萬歲。

    ……

    雖說這一頓飯,平時也就收一文錢。

    可是白撿的便宜,還饒了一碗溫黃酒,這讓平日裏受盡了白眼的苦力們,感受到了人格上的尊重。

    用一個苦力的話說:

    “我活了30年,頭一次被人請客。”

    大清朝的底層百姓很容易滿足,因爲平時極少能接觸到善意。

    從出生到死亡,都是工具人,或者叫騾馬。

    稍微受到一絲恩惠,就能惦記很久。

    但是,

    古人又說,升米恩,鬥米仇。

    李鬱深以爲然,所以並沒有在工錢上,給與優待。

    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人心收益。

    他和楊雲嬌感慨過,

    在大清朝,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是走不遠的。

    由此可以推斷,

    封建王朝帝王將相們的私德,大約都是很糟糕的。

    所以說,曹丞相那樣的梟雄很尋常。

    劉皇叔很不尋常。

    大爭之世,豺狼遍地。

    身披重甲尚且如履薄冰,何論坦露自己的軟肋“善良”。

    至少,李鬱捫心自問,是做不到劉備那般善待百姓,寬仁待友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