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乾隆冷靜覆盤:朕發現了盲點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憂鬱笑笑生字數:5357更新時間:24/06/26 20:47:44
    丹陽城,

    前常州知府董昌盛被五花大綁,押解到了城牆下。

    他面如土色,懊惱不已,涕淚橫流,高呼冤枉,早知如此還不如死在常州府,至少還算是殉國!

    而現在,卻是算罪臣。

    監斬的八旗兵丁可懶得聽他囉嗦,一人按着他,一人揪着他辮子,用力的往前拉着。

    然後,咔嚓一刀。

    首級就咕嚕嚕落地了。

    此事被總督府簡單的寫入公文裏,奏報兵部備案。

    戰時,兩江總督斬殺一員棄城逃跑的守土官,實在算不得什麼。

    朝廷甚至不會多問一句。

    而殺了爲首的董昌盛,其餘官紳的下場也落不了好。

    參領阿思富,藉機發作。

    掠奪這些人所有隨身財產,抓入大牢,細細的拷問排除匪諜嫌疑。

    家眷嘛,自然也沒有好下場。

    稍有姿色的被麾下八旗官佐們發賣去了秦淮河,換些銀錢。

    少數人即使去衙門告官,也不會被受理。

    因爲目前兩江官場只關注一件大事:剿殺李賊!

    其他的一切,都靠邊站。

    戰時,以大局爲重!

    ……

    紫禁城,暫時告別了它的主人。

    乾隆由於急火攻心,養病需要,暫時離開了這座冷冰冰的宮城,移駕圓明園。

    2000護軍,以及軍機處所有大臣隨行,

    在圓明園開始辦公,處理帝國的一切軍務。

    “于敏中,湖北那邊有新消息嗎?”

    “回皇上,沒有。自從接到阿相的上一份摺子後,就沒有來過第二份摺子。”

    乾隆望着圓明園的景色,一言不發。

    章佳.阿桂,忠誠可昭日月。

    他竟然拋下大軍,僅率少數親兵,翻越連綿山嶺,自身去指揮湖北的戰事。

    而大軍則是由他的副手,富察.明亮統帥。

    繞道向東,準備從安徽廬州南下,渡江至江西九江府,再西進。

    如此周折,是因爲白蓮教佔據了襄陽城。

    阿桂僅僅是試探性的進攻了兩次襄陽,就放棄了。

    僅留下了陝西綠營,和河南綠營繼續攻打。

    京旗只能用於最關鍵的野戰,絕不能消耗在攻打堅城上。

    ……

    “阿桂這個奴才,還是忠誠肯辦事的。”乾隆慢悠悠冒出一句。

    于敏中雖然是文臣,卻也瞭解一些最基本的軍事常識。

    比如說,

    北方政權想一統天下,大軍的南下通道有3條。

    西線,是從陝西進入四川。

    中線,是走河南南陽,進入湖北。

    東線,是走江蘇,渡過淮河、長江。

    (實際上,還有第4條通道,但超越了正常人類的極限,就連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一條大迂迴路線。)

    白蓮教好死不死的佔據了襄陽,就意味着堵住了中線的南下通道。

    逼的大軍,多走了上千裏路。

    半晌,乾隆突然幽幽的來了一句:

    “於愛卿,說說你對朝廷平叛的看法?”

    “以全國打一隅,勝利只是時間問題。白蓮教看似猖獗,實則是借勢裹挾起步,缺乏組織紀律性,和深遠的戰略眼光。朝廷當先行剿殺,挫其銳氣,後安撫饑民,連打帶消,白蓮成不了大事。”

    “嗯,你說的很好。不過,朕想問的是江南!”

    于敏中一愣,趕緊低下頭:

    “江南賊酋更陰險,但好在是四戰之地。只要露出一絲破綻,八旗馬隊就可以奪回江南。唯一顧慮的是,不能讓戰火傷了元氣,亦不能時間拖得太久,畢竟江南是朝廷的錢袋子。”

    ……

    乾隆很認真的轉過身,盯着于敏中。

    半晌才輕聲問道:

    “你還沒到70吧?”

    “臣今年虛庚63。”

    “朕比伱還大3歲,算的是同輩人了。”

    “臣不敢。”

    于敏中誠惶誠恐,就想順勢下跪。

    被乾隆制止了,盯着他,一字一頓的說道:

    “你於家就在江南(鎮江府)金壇,想必有書信來往吧?”

    “是,每月皆有書信。”

    “金壇還在官兵手裏嗎?”

    “危如累卵,岌岌可危。”

    “嗯,仔細告訴朕,江南的反賊到底是何番模樣?”乾隆平靜的說道,“朕不看兵部的摺子,只想聽你於氏族人的親歷轉述。”

    于敏中愣了片刻,突然潸然淚下。

    嗚咽道:

    “皇上,江南反賊雖鬧的不大,可卻是槍炮犀利,志在我大清社稷呀。”

    乾隆臉色平靜,背過手去,一言不發。

    ……

    圓明園,曲水島渚。

    置身於此,讓人心情舒暢。

    尤其是那些仿江南園林的景色,更是讓乾隆找到了久違的溫馨。

    皇上愛江南,人人皆知,可江南卻是負帝心了。

    總管太監秦駟,走路悄無聲息,低聲說道:

    “主子,人帶到了。”

    “嗯。”

    兩淮鹽運使,尤拔世,一身粗布囚服。

    身後站立着兩個佩刀的侍衛,警惕的將手按在他的肩上。

    尤拔世撲通跪地,不停的磕頭。

    咚咚咚!

    乾隆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他。

    半晌,才開口了:“你辜負了朕。”

    “罪臣自知不可饒恕,只求一死。”

    “尤拔世,李鬱起兵反了,一下子就吞下了蘇鬆常鎮太五府縣。”

    乾隆說的很平靜,注意觀察着他的反應。

    錯愕,迷茫,然後是震驚,若有所思。

    “皇上,是不是蘇州府豪強,因爲協辦錢糧有功,朱珪親自保舉,還被朝廷嘉獎的那個年輕人李鬱?”

    ……

    乾隆的臉皮抽抽,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了。

    “正是。朱珪這個老東西,瞎了狗眼。”

    尤拔世心裏涌起一股很難形容的痛快,他和朱珪有嫌隙,在京城的時候就形如水火。

    自己就算是臨死,多拉幾個墊背的也是喜事。

    他突然發現,老皇帝的眼光冷冷的盯着自己。

    “朕已經降旨了,將朱珪連降7級,貶爲廣東南海知縣。朕是要懲罰他識人不明的錯誤。你在揚州任上,可曾和李賊打過交道?”

    “聽過,但未曾當面打過交道。”

    “當真?”

    “皇上,罪臣都到了這步田地,還有什麼可隱瞞的?”

    尤拔世苦笑,搖搖頭說道:

    “或許,罪臣落到今天的地步,也是被此人算計的。”

    乾隆憤怒,一腳踹翻他,罵道:

    “你勾連私鹽販子,上下撈錢,居然說是被人算計?那李賊拿着刀,強迫你貪墨的銀子不成?”

    尤拔世爬起來,跪好了,思索了一會,認真的說道:

    “罪臣在兩淮鹽務任上,做的那些事可謂是滴水不漏,打通了整個鏈條,罪臣可以自信的講一句,毫無紕漏!可自從被捲入刺殺巡撫案、劫囚車案、直到被欽差錢峯查出來,背後似乎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在推動着事態發展。臣自從入獄後,就苦苦思索,不得答案。今天皇上的話,提醒了罪臣。”

    “你的意思是,李賊一手策劃的?”

    “罪臣沒有依據,只是直覺。”

    ……

    沉默,只聽的樹枝沙沙作響。

    乾隆突然開口:“你們兩個,後退20步。”

    “嗻。”

    兩名侍衛,立即退出亭子。

    “尤拔世,朕不殺你,將你流放伊犁軍前效力。”

    “謝皇上天恩。”

    乾隆輕聲問道:

    “朕問你一件事,你要說實話。蘇州李鬱叛亂,背後有大人物嗎?”

    原本在痛哭流涕的尤拔世,一下子如同雷劈,僵在了原地。

    陷入了失神的狀態。

    乾隆也不着急,就這這麼安靜的等着他開口。

    “罪臣,可能無法對所說的話負責。”

    “無妨,朕不問證據,也不降罪,只想聽你的直覺。”

    “那李賊能在地方暢通無阻,除了銀子、手段狠辣之外,據說還有一些通天的本事。”

    乾隆的眼睛眯了起來,拳頭也攥緊了。

    只聽得尤拔世,以一種古怪語氣說道:

    “罪臣聽一位同年講過,李鬱很瞭解朝廷的大事,甚至能幫地方上解決一些難事。想來,他在中樞有消息來源,甚至是~”

    乾隆的手微微顫抖,壓低聲音問道:

    “是誰?”

    “罪臣不知。”

    “就算是毫無根據的猜測,你也可以講,朕赦你無罪。”

    “罪臣真的不知,皇上可派遣得力人手,仔細查訪。想來無非是門人、銀錢關係。”

    ……

    尤拔世被帶走了。

    心情平靜,內心狂喜。

    不止是因爲流放的結局滿意,更重要的是給一些人埋下了地雷。

    實際上他知道李鬱和王神仙來往過密。

    而王神仙又是和珅的觸手,上層圈子裏沒有真正的祕密。

    但是他不講,是爲了給自己留下後路。

    和珅的崛起太快,堪稱奇蹟。

    自己掀了他的老底,未必能整死他,最多是狼狽。

    而和珅騰一旦出手來,就會把自己碾死。

    伊犁那地方死掉幾個流放罪官,太正常了。

    而他故意提醒,從門人、銀錢關係查。

    看似指向模糊,可若查起來範圍很小。

    他想給另外一個人埋雷,那就是同爲江蘇老鄉,又身在中樞,又拿了大筆的好處,臨到頭卻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的軍機處大臣——

    漢臣領魁於敏中!

    ……

    有了皇帝的口諭,刑部辦事效率極高。

    顯赫一時的尤拔世,就這樣消失在了京城朝野。

    發配到了伊犁一處最前端的卡倫,當起了苦役。

    而另外一個被流放的漢軍旗人,馬忠義,卻悄悄出現在了圓明園。

    “皇~上。”

    一聲飽含委屈、激動的高呼。

    馬忠義一磕到底,久久不願起身。

    乾隆看着他顫抖的肩膀,還有滿是凍瘡的手背,也有些莫名感動。

    “恨朕嗎?”

    “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起來說話。”

    乾隆突然問道:

    “蘇州府豪強李鬱,有印象否?”

    馬忠義脫口而出:“有,印象深刻。”

    “嗯,他私下打造火器,蓄積死士,短短數日就佔據了江南20多個城池。”

    馬忠義呆住了,在努力的消化這個消息。

    半晌,才感慨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

    乾隆點點頭,端起茶喝了一口:

    “當初,你也沒看出來?”

    “稍有懷疑。現在想來,那一連串的事,應當都是此人搗鬼。”

    “兵部最新的軍報,你看完了再說。”

    ……

    馬忠義從太監手裏接過兵部軍報,快速瀏覽了一遍。

    又重頭看了第二遍。

    脫口而出:

    “皇上,白蓮雖然勢大,可江南才是急患。”

    “嗯?”

    “白蓮就好似背瘡,而江南李賊則好似月退部箭傷,持續流血,不止血,是會脫力死人的。”

    一旁伺候的總管太監秦駟,驚愕的擡起頭。

    在御前說“死,血”這些忌諱的詞,你是不是有大病?

    然而,乾隆面色如常。

    主子淡定,奴才自然也要保持一致。

    於是秦總管默默的低頭。

    聽的皇上反問道:

    “背瘡,也是會死人的。”

    馬忠義擡頭道:

    “背瘡,短時間不會破。只需周圍用藥,控制住規模。待到時機成熟,割開放膿,之後靜養,即可無恙。”

    “而箭傷,每走一步都在流血,一點都不能拖!”

    殿內安靜的一根針掉下都能聽見。

    乾隆起身,欣慰道:

    “你在關外冰天雪地吃的那些苦,沒白吃。”

    “你有如此眼光,朕很欣慰。”

    馬忠義撲通,又跪在地上,哭的像個孩子。

    “哭吧,哭吧。把那些委屈都哭出來,然後去太醫院,好好的治一下凍瘡。”

    “告訴太醫院院判,忠義很累,多開些滋補安神的藥。”

    ……

    京城內,

    于敏中的宅子,太監突然上門。

    “於大人勞苦功高,皇上御賜吉林老山參兩顆,讓您養好精神。”

    “謝皇上。”

    二兒子,於時和接過了錦盒,又攙扶着老爹進入了內室。

    “爹,你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伴君如伴虎啊,戰戰兢兢,汗如雨下。”

    “爹,您是漢臣之首魁,皇上信任有加~”

    于敏中擺擺手,結束了這個不能深入的話題。

    費勁的靠在塌上,就着油燈抽了一會,攢足了精力。

    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問道:

    “最近家中有客人否?”

    “有。”

    於時和,連忙小聲的說道:

    “浙江巡撫王亶望,派家人送來黃米3萬。湖廣總督陳輝祖,送來白米5萬。老家的父母官,也託人送來了~”

    “老家的,退掉。”

    “是。”

    ……

    於時和,又翻出了兩份書信。

    “全族402口,按照您的吩咐,盡數撤進江寧城了。”

    “嗯,城中有幾個門生故吏照應着,老夫就安心了。”

    “爹,大哥的書信裏把賊酋描述的好似託塔李天王,是不是誇張了?”

    “不,怕是還低估了。”

    “啊?”

    “老夫估計,皇上也是這麼想的。”

    “那阿桂爲什麼去了湖北,不去江南~”

    “以後稱呼朝廷大員要用敬稱,不要直呼其名。還有,朝廷的軍機大事你不該多問。身爲官宦子弟,爲人要謹慎,須知禍從口出。少說,多聽。”

    “是。”

    於時和滿口答應,不過心裏卻是不以爲然的。

    自家老頭子年齡越大,膽子越小了。

    在丫鬟的伺候下,于敏中慢慢的進入了睡眠。

    而乾隆卻是瞪着眼睛,久久無法入睡。

    他的記性很好,把最近發生的事情和摺子都回顧了一遍。

    “黃文運背叛了朕,福成也背叛了朕,還有那些無恥的江南士紳。呵呵呵,賊酋好大的本事。”

    “漢官不可信,內務府的奴才也不可信。這天下,朕還能信任誰?”

    ……

    夜深,寂靜。

    乾隆悄然起牀,打發了太監宮女。

    一個人坐在書桌前,揉搓了數十遍疲憊的臉皮,又叩齒20下。

    挺起腰板,翻開了幾份密摺。

    “來人。”

    “奴才在。”

    “掌燈,把《皇輿全覽圖》掛起來,就掛在這面牆上。”

    十幾個太監、宮女舉着油燈,肅立不動宛如物件一般。

    老皇帝瞪着大眼睛,在輿圖上反復推敲了半天。

    突然放聲大笑:

    “筆墨伺候,朕要親自擬旨,決勝於三千裏之外。大清國鐵桶一般的江山,豈是個孫猴子能鬧騰壞的。”

    “嗻。”

    總管太監秦駟開心無比。

    皇上的突然振奮,他感同身受。

    作爲距離皇上最近的內侍,他的忠心可比日月。

    皇上喜,他就喜。皇上憂,他就憂。

    皇上生病的時候,他恨不得自己能替代生病。

    哪怕皇上痛罵自己,也毫無怨言。

    因爲,要做個好奴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