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本官竟然被兩個刁民碰瓷了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憂鬱笑笑生字數:6556更新時間:24/06/26 20:47:44
    文大人擱下筆,不再繞彎子:

    “想頂替你哥哥的差事,這點銀子不夠。”

    “還差多少?”

    “起碼,還差這個數。”

    文大人豎起兩個手指,晃了晃。

    “20兩?”

    “對。”

    ……

    文大人雖然面目猙獰,如同那怒目金剛。

    可心還是善良的。

    說道:

    “現如今這世道,你也知道。從上到下,做點啥不要銀子?”

    “各個衙門,都有規矩。誰也不敢壞了規矩。”

    “你說咱旗人,誰和誰不是朋友?不是親戚?”

    “如果各個都刷臉,兩手一攤,空口白牙的就想辦事。這衙門還有體面嗎?這大清國還有體面嗎?”

    “您說的是。”

    多隆落荒而逃,繼續去籌銀了。

    他20年的體面、自尊心,在這一天裏,被打的粉碎。

    大人要體面,

    所以自己就沒法體面。

    沒毛病!

    失魂落魄的剛走出衚衕,就和一人撞了個滿懷。

    同時倒地。

    ……

    “哎喲,我的傳家寶瓷器啊。”

    一人四腳朝天,倒在地上,旁邊是個敞開的藍花布包袱。

    瓷器?

    倒是有好多碎瓷片。

    “介位爺,伱走路怎麼不看人?”

    “您撞了我不打緊,可介是我爺爺的爺爺傳下來的,汝窯天青釉瓶。”

    “大宋的。”

    “碎了。”

    “完了。”

    “你得賠!”

    漢子躺在地上,一句接着一句。

    猶如三九天的冷水,

    把多隆的心,涼到了谷底。

    ……

    不過,

    多隆這次終於硬氣了一回,從地上爬起來,飛起一腳:

    “我可去你媽的,碰瓷是吧?”

    “咋滴?你還想打人?”

    “今兒我讓你瞧瞧,旗大爺的拳腳。”

    多隆曾經在茶館聽說過,

    一種叫碰瓷的新套路,在京城盛行。

    不知道是哪個缺德鬼發明的,總之是騙了好多的旗裏爺們。

    乾隆中後期,日子愈發的艱難。

    所以,撈偏門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就連鐵桿莊稼,也開始生鏽了。

    明面上,沒有剋扣。

    可實際上,物價飛漲,實際購買力少了。

    放在往日,多隆絕不敢打人。

    他是鑲白旗公認的恭順孩子,不愛惹事。

    逢人先請安,開口三分笑。

    然而,今兒實在是心裏堵得慌。

    年輕人的血性,一下子就衝開了多年的禮儀桎梏。

    ……

    Duang,

    鼻血橫飛。

    碰瓷漢子心中懊惱不已,怎麼就看走眼了呢。

    按照常理,這種年輕,衣着光鮮,涉世未深的旗人少爺,最愛面子,最懦弱了。

    今天,咋就碰上個玉面不講理的貨色。

    捂着飆血的鼻子,說道:

    “旗人打人,也犯大清律。不要一時衝動,丟了你的差事。現如今世道,有個差事不容易,你要珍惜。”

    “老子沒差事,閒散旗人,不怕進大獄。”

    沒撤,打吧。

    漢子揮拳迎戰,扭打在一起。

    互掄王八拳,

    多隆稍居優勢,祖先的血脈大概在此刻覺醒了一會。

    “停手,停手,不叫你賠了,成了吧。”漢子捂着鼻子,擦血,一臉的委屈,“不是,你幹嘛這麼大火氣呢。”

    “我今兒心情不好,對不住了。”

    擦乾血的漢子,

    直勾勾的瞧着多隆,突然問道:

    “你是旗人吧?”

    “廢話。”

    “我看出來了,你心情不好,手頭很缺銀子吧?”

    “你咋知道?”

    “爺,有銀子花,心情還不好,介不是有毛病嘛。”

    多隆一琢磨,覺得還挺對。

    這要是手裏有大把銀子,

    一覺睡到大天亮,

    中午八大樓,下午戲園子,晚上八大胡同。

    出門坐轎子,

    津油子,衛腿子,俏婢子前呼後擁,

    這心情,

    指定差不了。

    ……

    “爺,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咋地?”

    “我們合夥,搞到銀子,五五分賬。”

    多隆一聽就怒了,

    揪着漢子的領口:“走,跟我去見官。”

    漢子舉着雙手,笑嘻嘻說道:

    “哥哥,急個嘛,聽我說完也不遲。”

    “你說吧。”

    “衙門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您,有錢嗎?”

    多隆矮了一分。

    “您,有差事嗎?”

    再次矮了一分。

    “賺錢嘛,不寒磣。咱們不針對京城百姓,就騙外地人,對得起良心。”

    這一句,就擊潰了多隆的部分心防。

    “但是,你這騙~套路,外地人不一定上當吧?”

    “爺,我有一計。”

    於是,

    多隆成功的被說服了,

    所以說,在什麼時間遇到什麼人很重要。

    無論是愛情,還是搞事業,還是殺人放火。

    都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

    失敗了,未必是自己不行。

    而是時間上,偏差了那麼一丟丟。

    這就是命!

    你不服也不行。

    命運女神,會按着勥種的頭,狠狠的灌洗腳水。

    ……

    黃文運很忙,

    從紫禁城出來後,拜訪了很多人。

    炭敬,送出去了3萬兩。

    還有一些同鄉,同年,又送出去了5000兩。

    這一天,

    見到的都是笑臉,心情大好。

    直到他的馬車,

    在衚衕裏撞到了一個人。

    “哎喲喂,您是怎麼趕車的?”

    車伕就是他的管家,

    連忙下車一瞧,一個人躺在地上。

    看樣子,還是個小日子過得不錯的紈絝子弟。

    多隆躺在地上,艱難的往前爬。

    幾米外,

    是散開的藍碎花包袱,落在泥地裏。

    露出了一些碎瓷片。

    “我的傳家寶啊。”

    “汝窯青花瓷。”

    “大宋的。”

    “淬了。”

    “這是我拿去當鋪,準備換救命錢的啊。我大哥得了肺癆,等着救命啊。”

    ……

    角落裏,合夥人漢子捂着臉,差點笑出來。

    沒瞧出來,

    介破落旗人,還挺會演戲。

    那悽慘模樣,挺唬人。

    黃文運掀開馬車簾子,看着在地上艱難爬行的“受害人”。

    皺了一下眉頭,左右打量了一下。

    衚衕裏沒人,

    是直接走人,還是私了,還是公了?

    他倒不是怕事,只是不想麻煩。

    一位同年,就在刑部當差呢。

    自己一個眼神,就能把這貨送進去,拴馬桶旁。

    “老爺,怎麼辦?”

    “賠他幾兩銀子,咱們時間寶貴。”

    然而,

    他低估了多隆的胃口。

    他已經捧着碎瓷片,哭的好傷心。

    拒絕了管家的2兩碎銀,

    拿着一塊瓷瓶的底座:

    “你瞧瞧,真品。”

    “我是旗人,家裏規矩大,不敢說假話。”

    管家哪兒懂,於是捧着拿給了黃文運。

    黃文運自然是懂一些的,

    一瞧這瓶底,就感覺像是真品。

    ……

    於是,

    他放棄了利用權勢,降維解決私事的打算。

    旗人,真品古董,

    這倆因素結合在一起,很麻煩。

    三十六計,走爲上計。

    “快走,別搭理他。”

    然而,

    馬車還沒轉頭,多隆的合夥人衝出來了。

    “少爺,你怎麼了?”

    “府裏的人,馬上就到,你撐住啊。”

    黃文運的額頭,一下子出汗了。

    糟糕,好像惹下大麻煩了。

    他的腦袋開始飛速旋轉,天子腳下,剛得聖心,可不能節外生枝。

    萬一,

    某個江南出身的大佬,對自己不爽。

    指使衙門,把這樁案子,往大裏打,往久裏拖,那可麻煩了。

    官場中人,

    最懂什麼叫以小博大,風起於青萍之末。

    “快,把我老鄉會首叫來。”

    江西會館,離得很近。

    會首邁着小碎步,一會就趕到了。

    稍微問了一下事情經過,

    就過去交涉。

    四九城的事,咱門清。

    ……

    他蹲下,

    瞅了一會碎瓷片,還有兩人的模樣、衣着。

    碰瓷嘛,這套路,騙外地人還行。

    笑了,剛要開口。

    多隆閃電一般的睜開眼睛,低聲說道:

    “100兩。”

    會首一愣,然而這也沒看到實物啊。

    不太好做決定啊。

    多隆的合夥人,閃電般掏出一塊碎銀子,塞到他袖子裏。

    “這是定金,事後少不了你的。”

    “他就住騾馬衚衕,旗人,辦事講究。”

    於是,

    一瞬間,

    在老鄉和銀子之間,選擇了銀子。

    在淚汪汪和打一槍之間,選擇了打一槍。

    他爬上馬車,放下簾子。

    “黃大人,事情棘手了。”

    “老鄉,你怎麼看?”

    “瓷瓶是真的,值老鼻子錢。人也是真的,旗人,傷的不輕。”

    “他要多少錢?”

    “5000兩。”

    “竟然敲詐本官?怕不是活膩了,本官一個眼色,送他到刑部大獄。”

    “黃大人息怒,他是旗人。”

    黃文運一下子泄氣了,

    涉及到旗人,順天府大概率不管。

    而是踢皮球,讓所在旗的都統衙門去審。

    ……

    會首又低聲分析道:

    “一旦案子落到了都統衙門,旗人坐堂官就會幫親不幫理。”

    “旗務和民務,是兩軌。”

    “您奈何不了他們,當然他們也奈何不了您,這案子就拖着耗着。對您不利!”

    黃文運的腦瓜子開始了飛速的盤算,

    吐出一句話:

    “2000兩,私了。”

    “管家,你陪着會首一起去。告訴那個小王八蛋,見好就收吧。”

    ……

    一頓討價還價,

    兩方達成了共識,2000兩,這事就算抹掉了。

    大宋的瓶子,和少爺的醫藥費,都包含在內了。

    多隆被合夥人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

    臨走時,還沒忘了拿走包袱。

    瓷片是假的,可瓶子底座卻是真的。

    從琉璃廠花5兩,買的。

    古董這行,鑑定瓷器首先看足(底座)。

    所以說,做哪一行都要專業。

    若是足也是假的,黃文運定然要翻臉,扭送到官府去。

    “多爺,您介演技絕了,嘿。”

    “咱旗人,天生就有演戲的天賦。”

    合夥人是津門混混,聽不懂這話裏的含義。

    正宗的百京人都懂!

    生活在皇城根,天天耳濡目染。

    帝王將相,一上朝就算是扮上了。

    嘴裏說的都是戲文。

    一個個忠臣良將,各居其位。

    再加上,戲園子文化,沒事唱兩句,不怯場。

    這就好比,

    山東人天生就熱衷考科舉,走仕途。

    廣東人愛做生意。

    都浸透在骨髓裏了,不用學。

    ……

    沒一會,

    江西會館的會首,匆匆趕來了。

    “100兩,少了點。”

    “你們也忒黑了吧,就一個破瓷器,要了2000兩。”

    合夥人立馬不願意了:

    “爺們,你這麼說我就不愛聽了。您不也是幫兇嗎?”

    “那位可是您老鄉啊?”

    會首語塞,沉默,

    攥着100兩面值的銀票,不願離開。

    哪兒還有一絲,30年前贛州小神童的風采。

    多隆瞧了一眼,會首兩鬢的白髮。

    知道這是個中年京漂,多半還是個讀書人。

    又推過去10兩銀錠。

    “得閒了,前門大街裕泰茶館,一起喝茶,以後都是朋友。”

    會首收了,笑了一下。

    “謝謝。”

    看着會首離開時佝僂的背影,在寒風中飄忽的衣角。

    多隆不知道怎麼地,

    心裏有一點發酸,也許20年後,自己混的還不如他。

    人家至少有一肚子墨水,

    還有個會館的差事幹着,旱澇保收。

    合夥人收起銀票,笑嘻嘻的一拱手:

    “多爺,咱們也就此別過?”

    “江湖路遠,好走。”

    多隆揣着一疊銀票,呆坐了半天。

    突然,一起身。

    再去鑲白旗都統衙門。

    ……

    文大人驚愕的看着這個年輕人,

    似乎有一些陌生感,明明幾個時辰前才見過的呀。

    “小多子,你咋又來了?”

    “文大人,您看這些夠嗎?”

    三錠銀子,悄悄擺在了桌子上。

    30兩。

    不錯,此子懂事了。

    “喲,小多子,你這是從哪兒借來的?”

    “一個朋友。”

    “嘖嘖,你這朋友處的值。這年頭,願意借錢的朋友,比八大胡同的清倌人都招人稀罕。”

    文大人收了銀錠,

    翻開了陳舊的簿子,在上面寫了幾筆。

    步軍統領衙門,

    緝盜營書辦,多隆就此上線了。

    回到家中,

    多隆又把喜訊告訴了母親,家中喜氣洋洋。

    “你哪兒來的錢?”

    “一個朋友,家住城外的,爲人仗義,是個漢人。”

    母親連聲囑咐:

    “將來發了餉別亂花,記着還人家。逢年過節,還得提上些精緻的點心酒菜,別失了禮數。”

    “哎。”

    ……

    第二天,

    多隆沒有去茶館,而是揣着銀票,買了些東西。

    拎着去了姐夫家。

    姐夫也是旗人,在一個絕對清水的衙門裏,應着差。

    剛一進門,

    就聽到了吵鬧聲,哭喊聲。

    姐夫氣急敗壞:

    “你個敗家娘們,我一月還掙不到3兩銀子。你就全拿回孃家?”

    “那是我親弟弟,有了差事就能還上。”

    一個鼻涕娃溜出來了,興奮的喊道:

    “舅舅。”

    多隆蹲下,打開紙包,

    “醬肘子,好香,謝謝舅舅。”

    小娃抱着肘子,一溜煙跑回屋子,啃。

    姐夫正在氣頭上,陰陽怪氣道:

    “霍,天福星的醬肘子。小多子,您得意啊。”

    有人說,

    身爲窮人家的長子,是最悲哀的。

    而如果是長女,則悲哀翻倍。

    多隆的姐姐,就是家中最大的孩子,自小就當了半個家。

    她擦乾了臉上淚痕:

    “阿弟,差事有着落了嗎?”

    “嗯,定了。”

    “是頂了你哥的那差事嗎?”

    “對,步軍統領衙門的書辦。”

    多隆從身後,拿出了兩個盒子。

    “姐夫,這個是給你的。”

    ……

    一隻玉扳指,成色喜人。

    就這麼靜靜的躺在盒子裏,

    姐夫的臉,一下子就變了。

    “小多子,你發財了?這成色的扳指,起碼10兩銀子。”

    “嗯,15兩。”

    多隆說的輕飄飄,

    姐夫的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小心翼翼的拿起扳指,戴上。

    “淑芬,好看嗎?”

    “呸,剛纔是誰狗臉不認人?”

    姐夫嘿嘿笑着,給自己臉上輕輕扇了一下。

    “對不住,我這人眼皮子淺。”

    多隆又拿出一塊綢子布,打開:

    “姐姐,送你的。”

    一對金鐲子,頗有分量。

    這一下,夫妻倆都傻眼了。

    上下打量着多隆,很是狐疑。

    “小多子,你是不是搶了戶部銀庫了?”

    “沒有。”

    “那就是砸了當鋪了?”

    “也沒有。結識了一個貴人,人家要提攜我。”

    ……

    泰興樓,

    京城的知名飯館之一,

    多隆和姐夫一家,頭一次來這種高檔地方。

    一桌酒菜,吃了5兩。

    還得打賞跑堂的,一點小意思。

    在一片祥和、和睦的氣氛下,多隆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產生了極大的扭曲。

    從這一天起,

    原來的小多子死了,新的小多子穢土轉生了。

    多年後,

    他曾這樣說,

    那一日起,

    我對同胞,充滿了厭惡。

    對大清朝,沒有一絲好感。

    我掐死了我的黃雀,踩死了我的蟈蟈,打了八大胡同相好的兩個時辰,一心只爲銀子而奮鬥。

    以上,

    李鬱若是聽到了,定然會搖頭。

    然後告訴多隆,生活的真相是看透了以後,還熱愛生活。

    就拿自己舉例吧,

    雖然自己是個“反賊”,卻和大清官們打的火熱。

    誰不誇自己,是蘇州及時雨。

    東山團練,已經被府城官場默認,再無人提出異議。

    府城救火隊,也初具雛形。

    李鬱用煤炭經銷權換來的那些鋪子,正好派上了用途。

    把一部分改造成了瞭望塔樓。

    木質,高度在4層左右。

    塔樓上垂下來的紅綢子上寫着:

    水火無情,人有情!

    上面全天候坐着一人,配備銅鑼。

    若是有火警,就鳴鑼。

    待命的人,

    整個府城,有8處這樣的瞭望塔樓。

    而救火隊,一共5支。

    每支12人,分兩班輪換。

    駐紮在城中幹道旁。

    配備了馬匹、水車、鐵杴等等工具。

    閒人們都傳,李老爺壞事做多了,心虛。

    經過寒園寺住持指點後,準備爲自己積攢點功德。

    ……

    萬事俱備,只欠“着火”了。

    不過這種事,

    似乎不適合人爲催熟。

    李鬱琢磨了一下,最近和自己明着對着幹的人,似乎是沒了。

    不過,距離自己的預期還很遙遠。

    自己想要的是一座,李家州!

    自己說地裏長的綠油油的那些是韭菜,就沒人敢說那其實是麥苗。

    不裝了,咱就是想學一學“趙高”。

    殘缺就不學了,只想學一學傳說中的“指鹿爲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