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黃通判的發家史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憂鬱笑笑生字數:6319更新時間:24/06/26 20:47:44
    “這麼肥的缺,怎麼會沒有合適的人選?”

    “聖意難測。”李鬱故作高深的含糊回覆。

    黃通判陷入了糾結,半晌,一咬牙開口道:

    “賢弟幫我,黃某人優點不多,但有一條,知恩圖報。”

    李鬱點頭,表示我信。

    “聖意難測,可總有高人能揣測幾分。黃大人,你挺身而出的時候到了。”

    1個時辰後,

    黃通判親自把李鬱送出了大門。

    這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官場中人,一言一行都是有考量的。

    下屬們,會時刻揣摩上司放出的信號。

    沒有一句話是閒話,沒有一篇文章是廢話。

    總之,

    黃通判和李鬱的關係,是上升了好幾個層級。

    府衙諸人,見到李鬱更加謹慎恭敬。

    ……

    “老爺,一個江湖年輕人,爲何如此重視?”

    “你可知此人剛纔和我說了什麼?”

    “什麼?”

    “他說,可助我一臂之力,做本府的父母官。”

    “口氣太大了吧?”

    “你細細品味。”

    黃通判的夫人,也是讀過書的,出身於胥吏之家。

    在黃通判還是窮酸小黃的時候,親爹力排衆議,定下了這樁婚事。

    成婚的時候,

    宅子,銀子,奴婢都是老泰山一手贊助的。

    就連嫁妝,都是老泰山私下給的,爲了保住小黃的臉面。

    這些舉動,

    把個小黃感動的淚流滿面,發誓此生絕不辜負夫人。

    事實證明,

    老泰山的眼光過人,挑了個潛力股。

    數年後中舉,

    10年後中進士,邁入仕途。

    從京城,到地方,也算是殺出了一條血路。

    老泰山早已仙逝,

    可是黃通判還惦記着這份恩情,把夫人孃家的舊人,都安排了出處。

    胥吏之家,搖身一變,登堂入室。

    小舅子不學無術,先買監生,後在山西補了巡檢。

    其餘族人,也都安排了飯碗。

    就連那遠方八竿子打不着的窮困潦倒族人,在老夫人那跪了一天。

    最終,老夫人心軟,提了一嘴。

    黃通判就把此人給安排做了個店鋪的二掌櫃。

    相當於,

    失地自由職業者,變成了正經的外企經理。

    ……

    以上,

    李鬱都知道,打聽的清楚。

    這只是他扶持老黃的原因之一。

    而如何扶持,他有自己的打算。

    乾隆是最好臉面的人,白蓮教案一再被打耳光,面子上肯定過不去。

    現在,

    反賊直接把一營兵幹掉了。

    只會讓老皇帝更加的暴怒,而且多疑。

    此時,

    如果一個蘇州地方官勇挑重擔,守住府城,剿殺逆賊。

    而且驗證皇帝心裏的陰謀論。

    定然會龍顏大悅,

    再有王神仙,和大人這一路的關係,及時助攻。

    乾隆肯定會升官,

    因爲這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屬於標杆榜樣。

    而這賊在哪裏?

    李鬱已經暗示了黃通判,他有內部情報。

    太湖協副將施令倫擋了某些人的財路,

    這些幕後神仙,就派人上門打一波,主要是震懾。

    黃通判對於李鬱的情報,非常認可。

    因爲,

    他在府城爲官多年,知道走私的存在。

    前任太湖協副將,捲入走私案,後被滅口,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一股神祕人馬,

    突然出手,把左營連人帶鍋都給砸了。

    是假冒白蓮教的官兵幹的,這就說的過去了。

    逃兵口供裏提到了兩點,

    襲擊者火炮犀利,甚至有一部分人穿着綠營兵軍服,麻痹自己。

    綜上,黃通判深信不疑。

    ……

    李鬱知道,

    純謊言其實是瞞不住多少人的。

    說謊的最高境界是,

    九分真,一分假。

    或者是,平時只說真話,關鍵時刻才說假話。

    再精明的人,也會被騙到。

    所以,

    他才能靠着忽悠,把蘇州府這些官吏變成了自己的合作伙伴。

    光靠送銀子,其實人脈層次還是差了點。

    黃通判在積極的活動,

    要幹出功績,就需要兵。

    石湖巡檢司範京,城守營千總胡,這都是自己人。

    已經搭上了關係。

    準備一起分杯羹,功勞分潤。

    黃通判知道這些是李鬱的心腹,好友。

    反而更加信任,

    李鬱讓自己人一起沾光,說明他把握大。

    如果,他的人躲得遠遠的。

    自己反而要琢磨,是不是個圈套。

    官場中人,最愛琢磨人心。

    凡是有一絲不符合常理的事,他們都會狐疑。

    江寧府那邊,

    總督府的公文也到了。

    洋洋灑灑幾百字,面面俱到。

    得月樓,

    黃通判拿着公文,

    前後翻看了幾遍,愣是沒找到一點有擔待的命令。

    “賢弟,伱瞧瞧。”

    今天,是李鬱和黃通判兩人的私下飯局。

    李鬱認真讀了兩遍。

    “堪稱是面面俱到,什麼都說了,又等於什麼都沒說。”

    ……

    黃通判忍不住笑了:

    “賢弟,你總結的妙。”

    “總督府有高人,一年沒有4000兩幕酬,請不動這樣的文書師爺。”

    “這樣的人才,在總督部堂那,說話比尋常道臺都好使。”

    大清朝官場,師爺的地位非常高。

    但是,師爺當中也有鄙視鏈。

    負責公文的師爺,才是至高神。

    刑名、錢糧、賬冊這些負責具體事務的,黯然失色。

    外行可能不解。

    但是內行都很清楚,公文往來,代筆奏摺,這些空洞文字,才是最關鍵的事。

    務虛,

    在官場比什麼都重要。

    漢字的歷史源遠流長,

    看似一個個普通簡單的方塊字,除了字面意思,還有多層隱藏意思。

    光一個“原則上同意”,

    所蘊含的東西就夠講足3個時辰,不帶停,不帶重複的。

    兩江總督府的這份公文,

    用一句話歸納就是,

    在你們的職責範圍內,維護地方安靖的前提下,原則上同意你們採取合理的臨時措施~

    這句話是李鬱總結的,

    黃通判聽了,對於李鬱的觀感,立馬好了很多。

    不僅是因爲他幫自己謀劃升官。

    更關鍵原因是,他看的懂官場遊戲規則,聽的懂官場術語。

    顯然是自己人。

    江湖好漢,或者是幫會反賊,是不可能領悟到這一層的。

    是一個圈子的人,交流起來就放心。

    信任,也就自然產生了。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哲學,說不清道不明。

    如果,你覺得和一個朋友走不近。

    表面客氣,禮節周到,但是怎麼都感覺有陌生感。

    不要多想,

    根本原因就是,朋友覺得你不是圈內人。

    所以他一直端着。

    ……

    二人的聊天,

    變的輕鬆又隨意。

    黃通判也適時的講了一些,他仕途上的恩怨。

    也不再掩飾,他對升官的渴望。

    “賢弟不知,考上進士之後,我在光祿寺、太常寺、國子監之間輾轉,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外放爲官。”

    “能外放蘇州府,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呵呵呵,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爲了上任,我又從京城一家票號借貸了3000兩。”

    李鬱點點頭,

    離京赴任前,都得大出血,迎來送往,同鄉同年,赴任路上的盤纏。

    許多人宦囊羞澀,只能從票號借一筆。

    等以後到了地方,手裏寬裕了,再還上。

    票號也不擔心,

    他們會派個小廝,跟着一起上任。

    名爲伺候,實則是收賬。

    這些人可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裏,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收款。

    直到連本帶息全部結算清楚,

    才瀟灑的告別,去跟下一個官。

    這種借貸有個浪漫的名字:京債。

    這些票號的背後,是手眼通天的王爺,軍機。

    只要你一天在大清做官。

    就不擔心你賴賬。

    這就好比如來佛和孫猴子的關係,逃不出手掌心的。

    就算是因爲觸犯王法,入獄了。

    這些人也能先把家產弄去還債。

    聽完了黃通判的抱怨,李鬱感慨歷史真是有趣。

    沒想到處於食物鏈頂端的階層,也被xx貸折騰。

    ……

    “黃世兄後來還了多少?”

    “借了3000兩,拿到手才2700兩,還了3年,一共還了6500兩。”黃通判的臉色陰沉。

    李鬱愣住了,放下了酒杯。

    半晌,才問道:

    “這麼黑?”

    “嗯。”

    二人相顧無語,默默地碰了一下酒杯。

    呲溜,一言而盡。

    一切盡在不言中,男人的友誼在這一刻得到了昇華。

    社交法則,

    適時的分享一些自己的窘迫,有益於拉近距離。

    又喝了幾杯後,

    黃通判突然說道:

    “賢弟,運作需要銀錢的時候,可千萬別客氣,規矩我懂。”

    “那是自然。”

    黃通判並不懷疑李鬱會騙自己,

    因爲他的產業,還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

    聊着聊着,李鬱突然就提起了造船。

    “我想自己造幾艘船,苦於手底下沒這方面的人。”

    黃通判一聽就笑了:

    “這事不難,本府的造船業雖然比不上太倉直隸州發達,也還算可以。”

    “黃世兄的意思是?”

    “你看上哪一家,回頭派人知會我一聲,我幫你辦。”

    “蒯氏船行。”

    李鬱笑着點點頭,

    兩人又碰了一杯,感覺有些醉意了。

    黃通判也有些酒意上頭,言語中豪爽了許多:

    “放心。包在我身上。”

    ……

    沒過幾天,

    吳縣一家擁有幾十年歷史的蒯氏船行出事了。

    不知是怎麼回事,他們即將要交付給漕運衙門的一艘糧船出了事故。

    試航途中,沉了。

    黃通判立即派人把工坊封了,船頭到小工全部抓了。

    扣上了一個“質量低劣,騙取官銀”的罪。

    這罪,可大可小。

    最小,就是重造一艘新船。

    最大,是惡意破壞朝廷的漕運國策,妄圖讓京師八旗在冬天裏餓肚子。

    延伸一下,

    還可能是爲了配合金川反賊,拖大軍的後腿。

    造船工坊的老船頭嚇壞了,

    說破天去,

    這一船也就400石的糧。

    怎麼就能影響這麼多軍國大事。

    然而,官府是不聽這些解釋的。

    黃通判的意思是:

    “蘇州府誠值多事之秋,前有白蓮反案,後有襲擊水師案,這個節骨眼上,他敢把官船弄沉了。誰敢擔保這僅僅是個意外?”

    收了船頭銀子的書吏,立即閉嘴了。

    大人的意圖很明顯,

    就是要借題發揮,把案子往大裏辦。

    胥吏們,最不缺的就是眼力見。

    ……

    一行人被戴上了王法,拉到府衙大堂的時候。

    恰好遇到了李鬱,從府衙出來。

    有相熟的官差立即打招呼,非常熱情。

    李鬱也適時的停住腳步,問道:

    “這些是什麼人?我看不像是作奸犯科的啊。”

    這一下,宛如救命稻草。

    船頭立即喊冤,

    於是,官差們就介紹了一下“案情”。

    強調這是個嚴重的大案子。

    李鬱就笑着說道:

    “小事一樁,沒必要這麼認真。不就是沉了一艘船嗎。”

    “主要是最近不太平,這些人撞在了槍口。”

    聽到了李鬱和官差的對話,

    這些人終於抓到了救命稻草。

    忙不迭的喊冤,希望李鬱幫忙說情。

    恰好,

    黃通判出來了。

    兩個黑心影帝開始了表演。

    “黃大人,這些人都是良民,讓他們賠償一艘船就行了。”

    “他們,是你什麼人?”

    “都是我的僱工。”

    “你莫要說笑,什麼時候僱傭的?”

    “你問他們呢。”

    於是,黃通判嚴肅的看向這些人,嚴肅詢問道:

    “你們真是李家堡的僱工?”

    “是啊,是啊。”

    衆人忙不迭的承認。

    半晌,黃通判嘆了一口氣,揮手道:

    “罷了罷了。賠上銀子,到此爲止。”

    ……

    於是,

    李家堡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多了一羣造船的僱工。

    船頭姓蒯,

    這是個很罕見的姓。

    大約最出名的就是爲永樂帝建造紫禁城的蘇州府吳縣木匠,香山木匠的祖師爺,蒯祥。

    事後,

    李鬱擔心這些人回過神來,懷疑其中有蹊蹺。

    他現在很急,沒有時間去導演一個細節完美的合理過程。

    於是,

    順便給劉武說了一門親。

    補上了鏈條中最經不起推敲的一環。

    劉武拿着禮物,找到蒯船頭,納頭就拜。

    這一舉動,讓蒯船頭十分震驚。

    “後生,我們似乎不認識吧?”

    “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您老~的閨女。”

    氣氛頓時尷尬,

    劉武不慌不忙的講述了自己的身世。

    北方災民,一路乞討。

    在路過蒯氏家門的時候,幾乎要餓死了。

    蒯船頭的女兒,出來施捨了一碗米粥。

    靠着這碗粥的力量,自己一路奮鬥,終於成爲了李官人的心腹。

    這麼離奇的故事,聽的蒯船頭一陣眩暈。

    “所以,是你在李官人面前求情,救了我們?”

    “是的。”

    蒯船頭鬆了一口氣,他其實之前心裏也有狐疑。

    總覺得李鬱的出手搭救怪怪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

    不經意的一次善舉,挽救了自己。

    再看劉武這後生,人高馬大。

    似乎,也還行。

    於是,先勉強答應下了這樁親事。

    在劉武的保舉下,

    蒯船頭和手下人暫時爲李鬱效勞。

    按照他們平時的收入,發放工錢。

    衆人也擔心官府秋後算賬,

    想着在李鬱手下先做段時間,避避風頭。

    而且,有劉武這個毛腳女婿。

    地位待遇是不必擔心了。

    ……

    皆大歡喜,

    唯獨蒯船頭的女兒,想破了腦袋也記不得什麼時候給劉武施捨過粥。

    不過,衆人都說這種事記不得很正常。

    蒯氏所在的村子,條件相對富裕。

    遇到乞丐,

    給人一口吃的是很普遍的事。

    所以,衆人都堅信是真的。

    這樁糊塗姻緣,直到很多年後,才被劉武在酒後說漏。

    不過,那時候已經貴爲命婦的蒯氏。

    也只是一笑而過,不再追究。

    人生就是這樣,命運女神的惡作劇,難說是福是厄。

    李鬱在西山島開闢了一塊區域,開設造船廠,蒯船頭做廠長。

    派人到安慶府大肆採購優質木材。

    經長江水路運回來。

    戰船是個什麼樣,沒人清楚。

    只能靠李鬱的一些影視劇印象,和周大海的經驗,

    最後炮製出一些看起來特別牛嗶的船型草圖。

    再聽蒯廠長的意見,刪除掉理論不可行的部分。

    不過,李鬱要求多用鐵構件,長鐵釘。

    先造一艘600料左右的戰船,作爲試驗艦。

    考慮到作戰用途,依舊是平底設計。

    雖然扛風浪效果不理想,但是更適合內河作戰。

    而西山鐵廠,可以配套生產鐵構件。

    按照帶英海軍的戰艦建造升級史,

    就是從純木製戰船,演變到鐵構件逐漸增多,最後變成鐵框架木殼的鐵肋木殼船,再到鐵甲艦。

    李鬱覺得,目前階段多用鐵構件是最適合的。

    ……

    數日後,

    黃通判遣人來送信,就四個字?

    賊,在何處?

    李鬱略一思索,提筆回覆:

    異議官紳,無良胥吏,私鹽販子,皆爲賊。

    黃通判看了,哈哈大笑,對夫人說:

    “我以前看走了眼,當他是個只會鬥狠的江湖梟雄。”

    “此人到底是什麼來歷?”

    “京中有一位八旗子弟,崛起的很快。時間線上,基本吻合。或許就是那人的觸手之一。”

    黃夫人這才放下心,指着信上問道:

    “他這是建議你藉機排除異己?”

    “對。”

    “穩妥嗎?”

    “平日裏自然不行。今日,卻是可以的。我琢磨過,他有一句話說的很對。”

    “什麼話?”

    “多事之秋,皇上需要一位敢擔事的主官,而不是無爲而治,誰也不得罪的庸官。”

    黃夫人點點頭,她是胥吏家族出身,對於官場的手段略知一二。

    不過,她還是有疑義:

    “那真正的賊呢?萬一以後再跳出來,你豈不是欺君之罪?”

    黃通判一愣,竟有些失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