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闖漕幫,開香堂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憂鬱笑笑生字數:6050更新時間:24/06/26 20:47:44
    “已經派人抓起來了,沒鬧出大動靜,正關在牢裏。”

    “走,帶我去瞧瞧。”

    杜仁放下手頭的事,立即趕去。

    牢房設置在一處山洞,

    兩個持刀守衛,見是杜先生來了,立即打開鎖。

    厚重的門裏,是陰暗的山洞。

    “杜先生小心。”

    來人舉着火把,在前面帶路。

    洞壁上,還有水珠滲出。

    往裏還有一道門,打開後才是水牢。

    山洞裏的水塘,是天然的。

    作爲關押犯人的所在,是非常殘忍的。

    杜仁捂着嘴,示意隨從,把人帶上來。

    水牢的環境,實在是不忍直視。

    還有一具屍體,漂在水面上。

    ……

    直到出了山洞,

    他才深吸了一口氣,看着跪在地上,被刀架住的漢子問道:

    “你是何人?”

    “我沒有惡意。”

    杜仁忍不住笑了:

    “惡意不惡意,你說了不算,我說了算。如果你不打算開口,就到地底下繼續保持沉默吧。”

    “我說,我原先是三山島的水匪,後來混到煤礦上幹活兒了。”

    “匪號叫什麼?”

    “海龍王。”漢子挺直了說道。

    “官兵圍剿三山島,據說一個活口都沒留。伱是怎麼活下來的?”

    “我是潛水逃出來的,這仇我早晚還要報。”

    “你找誰報仇?”

    “施令倫,我要砍了他的首級祭奠弟兄們。”

    杜仁端詳了一會,又問道:

    “你混入西山島,想幹什麼?”

    “我知道你們要造反,帶我一個。”

    “你知道的挺多啊?”

    “你們挖煤,冶鐵,不就是爲了造反?山谷裏天天火槍轟鳴,礦工們哪個不清楚。”

    ……

    杜仁吩咐:

    “把這個人先關在水牢。”

    “哎哎,你別走啊。我可是海龍王,太湖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你們用得上我。”

    然而,沒人睬他。

    昔日的悍匪,如今只是孤身一人。

    死活,也是在李鬱一念之間。

    杜仁之所以把這個人扔進水牢,

    是因爲匪性尚在,桀驁的很。

    殺殺他的銳氣,等李家堡那邊發落。

    而李鬱聽說後,也愣了一下。

    回憶了一會,才想起來了,三山島剿匪那一仗。

    馬忠義和施令倫屠了島。

    自己還偷空幹掉了方捕頭。

    “沒想到,這貨竟然沒死。”

    “先關上幾天,等他求饒,再讓他交代太湖的水文情況,如果不老實就幹掉。”

    他很贊同杜仁的處理方式,

    如果海龍王是主動坦誠身份,要求加入,或有利用價值。

    被抓獲後,才要求入夥,就另當別論了。

    不過,他有一事還是說到了自己心坎。

    那就是經略太湖。

    走太湖航線,

    船隻可以抵達常州府,湖州府。

    不管是做生意,還是原料運輸,安排人員都很重要。

    太湖面積那麼大,抵得上幾個縣。

    說大部分是三不管的地界,一點不爲過。

    船!

    這個字,在李鬱腦海中來回旋轉。

    造船,目前沒精力,沒技術。

    那就租吧。

    正好每日運煤,租船也是剛需。

    他翻看了杜仁送來的西山煤礦情況報告,

    其中提到了自有船隻5艘,租賃船隻15艘。

    這個數字,隨着煤炭商會的商人們開疆拓土,打開周邊市場後,還得擴大。

    不過,有個隱患。

    運輸的煤炭,一直缺斤少兩。

    船老大從不承認,但是杜仁判斷就是船家偷的。

    這幫人的手腳就和廚子一樣,不拿就是虧。

    ……

    “漕幫!”

    李鬱的手指在桌面,敲擊着。

    西山煤礦最近是僱傭漕船,按照市場價付運費。

    因爲整個江南,有組織的水上規模運輸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所謂漕幫,

    是通過大運河將南方各省的糧食運輸到京師,半官方的民間組織。

    每年農曆三月起航,端午前後抵達黃河附近水域。

    待雨水充沛水位上漲,才繼續北上,於農曆六月前抵達目的地。

    通州!

    通州城內,有中倉和西倉兩座大糧倉。

    每年,來自江蘇、浙江、安徽、山東、江西、河南、湖北、湖南八個省的漕糧,額定四百萬石(一石,等於120斤。)。

    檢驗合格後,在此入倉。

    這是一項非常復雜的工程。

    清廷設置了漕運總督(駐淮安府),倉場總督(駐通州),官吏上千,兵丁過萬,管理監督。

    京城的文武百官,八旗兵丁,還有幾十萬的百姓,吃的都是南方漕糧。

    再怎麼重視都不爲過。

    李鬱從各個渠道,也大致瞭解了一些漕運的情況。

    他很感興趣,

    所以決定趁着這個做生意的機會,深入瞭解漕幫的內部體系。

    “告訴阿仁,後天隨我一起去拜訪本地漕幫。”

    ……

    府城向南100多裏,

    吳江縣境內,大運河畔。

    乃是漕幫的一處據點。

    李鬱一行十幾人,停住了腳步。

    他舉着馬鞭問道:

    “我瞅着,那像是一座廟?”

    “河神大王廟。”

    “我記得漕幫是信奉羅教吧?”

    “對,他們原先供奉的是羅清老祖,但是朝廷嚴厲禁止,取締了多處羅教香堂,就改成了供河神。我大清特色,靈活變通。”

    杜仁不愧是大訟師,懂的很雜。

    三教九流的事,他都有所涉獵。

    一行人勒馬,緩緩前進。

    一來是給對方留出反應,接待自己的時間。

    二來方便李鬱惡補知識。

    “當家即是首領,老管是二把手。其實漕幫內部還分了上百個派系,今天見的這個僅僅是其中一派。”

    “哦?是按照地盤劃分的嗎?”

    “基本上是。”

    遠遠的,有漕幫弟子迎上來了。

    赤膊,戴斗笠,穿草鞋,腰間掛着短刀。

    打量了一下,就拱手道:

    “歡迎杜先生,請。”

    他們認識杜仁,卻不認識李鬱。

    一行人走進河神大廟,李鬱給劉武使了個眼色。

    “你們幾個,去給馬匹喂喂草料。”

    “是。”

    ……

    李鬱,杜仁,林淮生,帶着2個隨從,走進了河神廟。

    廟中間,供着一尊威嚴的神像。

    “這是哪位神仙?”

    “乃是我漕幫的創始人羅清,羅祖。”

    聽了幫衆的解答,李鬱微微點頭,從旁邊拿起三柱香。

    從容點燃後,插在香爐中。

    拱手一拜到底。

    圍觀的漕幫衆人,都微微點頭。

    這是一種公開的示好。

    再往裏走,進入後殿。

    一位壯年漢子,笑着迎了出來:

    “哪陣風,把財神爺給吹來了。咦,這位是?”

    李鬱走在最前面,杜仁故意落後了半個步伐。

    這在尊卑有序的大清,是很明顯的信號。

    李鬱爲尊!

    杜仁趕緊上前一步,介紹道:

    “這位是李鬱,李大官人。我只是替他打理西山煤礦。”

    “這位是新蘇幫的譚當家,譚沐光。”

    “久仰久仰。”

    一通寒暄,江湖禮節到位了。

    步入後殿,屏退閒雜人等,就進入主題了。

    李鬱搶先問道:

    “我有一事不解,何謂新蘇幫?”

    譚沐光笑了一下,解釋道:

    “漕幫家大業大,遍佈天下,號稱有128幫,9999條船。咱這一帶的叫蘇州幫,不過內部又分兩派,舊蘇幫和新蘇幫。”

    李鬱點點頭,感覺這位當家可以交往。

    言語態度中,有江湖豪氣,並不遮掩。

    “敢問譚當家,新蘇,舊蘇之間,關係融洽否?”

    “自然是有些競爭,齟齬。不過大面上,勉強過得去。”

    杜仁在一邊補充道:

    “譚當家的可是奇人,當年蘇州幫龍頭空缺,幾乎發生武力內訌。他主動退出,拉出了一幫弟兄重立山門,才有了這新蘇。”

    李鬱心想,

    原來如此,分裂出來的叫新蘇,原來的叫舊蘇。

    倒是好記。

    “哎,徒讓外人恥笑。非本幫幸事。”

    譚沐光搖搖頭,似乎很不願提起這往事。

    “無妨,我李鬱也是江湖中人,見怪不怪。”

    “不知李官人遠道而來,有什麼我譚某人可以效勞的?”

    “譚當家的客氣了。”

    “不不,你把運煤的生意給了我新蘇幫,就是幫了我的大忙,說是有恩都不爲過。”

    ……

    譚沐光倒是個光明磊落之人。

    見李鬱面露疑惑,就解釋道:

    “秋冬季是漕幫的淡季,解送漕糧回來後,縴夫,舵手,水手們大多就沒有生計。漕船隻能停泊着,偶爾接一點短途運輸,其他就沒收入了。”

    “爲何,不能走遠路?”

    杜仁連忙解釋道:

    “朝廷有規制,淡季漕幫當修整停泊,不得四處遊航。以免誤了來年開春的漕運大計。”

    “杜先生說的對,上頭有漕運總督衙門管着。”

    李鬱恍然大悟,

    漕幫既然吃了這份紅利,就要接受約束。

    “聽譚兄的意思,弟兄們的收入,不寬裕?”

    “是啊,勉強餬口而已。若是家裏孩子一多,就要送走,或者溺死。”

    譚沐光的坦率,出乎預料。

    以至於,李鬱猶豫了片刻,才提出了正事:

    “我此次來,其實是爲了運輸途中的損耗。”

    “李官人的意思是,我麾下弟兄替您運煤的時候,有偷雞摸狗的行爲?”

    “算是我個人的猜測吧。”

    ……

    李鬱儘可能的把話說得委婉了些。

    因爲他對於譚此人的印象頗佳,自從穿清後,極少遇到如此純正的江湖漢子。

    行走江湖,義氣多是外衣。

    內裏還是一樣的勾心鬥角,斤斤計較。

    當然了,沒幾個比自己更黑的。

    李鬱對譚的欣賞,就好比是曹操對於劉備的那種感覺。

    豺狼遍地,人人唯恐自己不夠狠。

    你卻高舉仁義的火炬,行走在森林當中,磊落坦蕩,令人側目。

    李鬱敬佩,但自覺做不到。

    譚沐光旁邊一人,

    忍不住辯解:

    “這也未必是咱們的弟兄幹的,運輸本就是艱險事,咱們的漕糧到通州,路上也有損耗。”

    “閉嘴。”

    譚沐光一拍扶手,眼神裏滿是憤怒。

    到通州三千裏,到蘇州府才幾十裏?

    “來人。”

    他這一聲大吼,讓林淮生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腰側的短手銃。

    “開香堂,召集所有在家弟兄。”

    原來,譚沐光是要對內整治。

    林淮生又悄悄的鬆開了手,放下袍側遮住。

    他作爲貼身保鏢,袍子裏像個移動武器庫。

    腰帶掛着一把燧發短手銃,一把李氏二型燧發截短霰彈槍(再截短)。

    還有一把窄刃長刀,平時掛在馬鞍旁。

    這會握在左手。

    雖然目前,燧發槍機還在研究階段。

    但是,並不影響張鐵匠用舶來品鋼片,手敲出一個樣品來。

    外購鋼片,加精湛匠人,就意味着沒有批量生產的能力。

    譚沐光告罪,暫時離去。

    敲響了廟裏的一口大鐘,回聲綿長。

    “阿鬱,你怎麼看?”

    “拭目以待,靜觀其變吧。”

    ……

    一盞茶的工夫後,

    新蘇幫的老管來了:

    “今日本幫要執行家法,二位貴客請移步旁聽。”

    老管,就是負責執行幫規家法的人。

    相當於其他幫派的刑堂堂主。

    河神大廟外,上百人聚集着。

    他們都是新蘇幫的水手,縴夫,舵手,還有修船匠。

    譚沐光站在石磨上,正在大聲的訓話:

    “你們加入新蘇幫的時候,我們一起在羅祖塑像前發過誓的。”

    “幫規第四條,是什麼?”

    有人大聲說道:

    “損害幫內利益自肥者,鞭笞100.”

    “好,既然你們記得,那就自己站出來吧。哪些人,偷盜了煤餅?”

    鴉雀無聲,

    不過有些人憤恨的把目光投向李鬱。

    “一炷香燃盡之前,自己站出來。”

    譚沐光,說話的聲音很鎮定。

    在遠處坐着旁聽的李鬱,悄悄說:

    “阿仁,譚沐光在幫內的威望極高。”

    “此人我以前打過幾次交道,確實是個人物。”

    “他這是在堵我們的嘴,怕我們解約。”

    “是啊,能好好合作最好,雙贏。”

    因爲如果不僱傭漕幫,就得僱傭散戶。

    散戶多是一條船,兩條船,管理起來很費勁。

    偷盜的現象,照樣會發生。

    香燃燒到了一半,

    三個人站了出來,跪在地上。

    “當家的,是我們幹的。”

    “我們認罰。”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有臺階了。

    今天這事,如果沒人站出來,就尷尬了。

    譚沐光威嚴掃地,還是在外人面前。

    李鬱說不得就拂袖而去,解約。

    快過年了,漕幫弟兄們可是都想添點年貨。

    老管嚴肅的站了出來: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行刑。”

    三人被綁在樹上,脊背對着衆人。

    行刑的人,揮舞着帶刺的荊條。

    每打一下,受刑者就大聲的數一聲。

    “李官人,讓你見笑了。是我譚沐光管束不嚴。”

    “譚當家執法如山,我佩服。這幾個手下,雖有偷盜行爲,倒也不失一條硬漢。”

    這趟行程,

    給李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新安幫的這些漕幫弟子,骨頭硬的很。

    脊背被打成的稀爛,還前來施禮道歉。

    自己也適時的排出兩錠銀子,讓他們去療傷。

    江湖中人,

    必要的場面還是要做的。

    ……

    目送着李鬱一行十幾人呼嘯而去。

    老管湊近了譚沐光,輕聲說道:

    “這幫人馬鞍上掛着刀劍,腰裏還藏着帶響的,不簡單啊。”

    “早有耳聞。”

    “咱們和他們合作,會不會惹麻煩?”

    “此人從不拖欠工錢,日結。哪兒找這麼好的僱主,有麻煩也認了。”

    譚沐光看的清楚,

    這世道,謹小慎微就能活的更好嗎?

    未必,麻煩厄運從來不挑人。

    老實也好,膽大也罷,都要接受命運的安排。

    新安幫底子薄,積蓄少。

    男女老幼加起來,就是200多張嘴。

    要渡過這個冬天,不容易。

    食物,燃料,御寒衣物,還有屋子。

    過年的時候,怎麼也要買點豬油,醬油吧?

    豆腐,豬油渣,白菜總要燉上一鍋吧?

    再來上兩碗,主糧超過一半比例的飯。

    這頓年夜飯,才算應付了。

    還要買上些鞭炮,幾尺花布,一壺白酒,讓妻兒老小的臉上都露出些笑容。

    如此,才算一個男人。

    新安幫今年流年不利,漕運途中沉了一條船。

    到了通州,因爲稻米不夠乾燥,又遇到了倉場官員的責罰。

    回程時,攜帶了大量的海貨想到江南賺上一筆,結果又沒賣上價。

    這樣一來一去,譚沐光的算盤都要冒煙了。

    更不要提,在此駐紮過冬。

    這河畔兩側的荒地,也是有主的。

    鄉紳們還要收一筆費用。

    二百多口,在這搭起了窩棚。

    在田野裏挖根莖植物,野菜。

    在河裏撒網,築壩,撈魚蝦。

    導致下游的村子,極度不滿。

    漕幫的漁網一張接着一張,就算是指頭大的魚兒,也躲不過去。

    ……

    譚沐光剛端起飯碗,有人來報:

    “當家的,下游的村民們又來鬧事了。”

    砰,他把碗往桌子上一頓。

    “官府勒索,我忍了。鄉紳收錢,我也忍了。”

    “一幫地裏刨食的鄉民,也打上門?當我漕幫是吃齋念佛的?”

    “抄傢伙,幹。”

    上百村民,正在搗毀河道中的簡易堤壩,還有漁網。

    兩方攪合在一起,棍棒亂飛。

    不斷有人受傷倒地。

    這種規模的械鬥,在乾隆朝不罕見。

    人口爆炸的惡果,就是積壓所有人的生存空間。

    留給底層黎民的蛋糕就這麼大點,

    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

    所以,一塊紅薯,一條小魚也要拼死相爭。

    哪怕付出了人命,也絕不退讓。

    大清黎民人人皆知,退一步,就再也沒有生存空間了。

    其他人,會讓你一直退到太平洋裏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