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老登,你就說刺激不刺激吧?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憂鬱笑笑生字數:6157更新時間:24/06/26 20:47:44
    酒過三巡。

    衆人開始聊起了衙門裏的趣事。

    “老馬被流放關外,他那個癟犢子家奴叫,叫劉啥來着?”

    “劉路。”

    “對,劉路居然跟着去了,沒看出來這家奴還挺忠心的。”

    “據我所知,老馬路過揚州府時生病了。”

    一下子,就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

    就連李鬱,也忍不住瞧着這位吳縣的資深胥吏。

    他坐直了,笑道:

    “我小舅子剛從揚州府過來,說老馬躺在驛館裏,病的不輕。”

    “治了半個月,花了幾百兩,都沒爬起來。”

    衆人一頓唏噓,

    所謂人走茶涼,大抵如此。

    幾個月前,馬忠義還是知府大老爺,劉路是劉老爺。

    現在,是老馬和癟犢子。

    說實在的,沒叫老登就算客氣了。

    遠在300裏外的揚州府,劉路狠狠的打了個噴嚏。

    心想,肯定有人在背後說我壞話。

    這江南,真不如關外老鐵。

    “老劉,來煎藥。”

    “哎,來啦來啦。”

    劉路連忙從大夫手裏接過小煎鍋,蹲在爐子旁。

    他捏了捏腰間癟癟的荷包,嘆了口氣。

    老爺只顧着爲皇上分憂,上任後都沒怎麼爲自家宦囊考慮。

    不明智啊!

    ……

    得月樓內,

    李鬱終於挑明了召集衆人吃飯的來意。

    “城西範家,仗着祖上的一點微薄名聲,總是擺出一副清高的模樣。我很看不慣。”

    衆人訕訕附和:

    “我們其實也看範家不爽。”

    黃通判疑惑的看着李鬱,等着下文。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諸位請先看幾幅畫。”

    衆人暫時移步,離開酒桌。

    走到側廳的小桌子。

    李鬱展開了兩幅畫作,一瞬間鎮住了所有人。

    “諸位請細看。”

    鴉雀無聲,

    畫的過於驚世駭俗,疊加微醺酒意,以至於讓人腦袋宕機。

    黃通判驚訝的叫道:

    “有簽名和私章,這難道是範家大公子的親筆畫?”

    “對,如假包換。”

    譁,衆人差點炸鍋。

    因爲這畫裏人物,實在是過於挑戰世俗。

    說真的,別說畫,想都不敢想。

    褻瀆的可是大成至聖先師,聖人!

    “這,這真的是範家大公子,範城默親筆所作?”一胥吏忍不住追問。

    李鬱微笑着說道:

    “範氏紙坊製作的宣紙,獨一家。底下還有範公子的私章,簽名。諸位,這有何可懷疑的?”

    “對對,對。”

    衆人如夢初醒,連忙附和。

    就連黃通判也忍不住頻頻點頭。

    “諸位,範城默身爲儒學士子,世家後人,卻如此喪心病狂,辱沒聖人。該當何罪?”

    一位刑名出身的吏目,惡狠狠的說道:

    “該殺。”

    衆人都一哆嗦,心想這同仁心是真狠。

    ……

    始作俑者李鬱,則是壓壓手:

    “如此荒唐畫作,若是上了公堂,殺頭都是便宜範公子了。”

    “怕是要連累三族。”

    譁,來了個更狠的。

    “不過嘛,範家畢竟是千年世家,我們先派個人去門上告知一下。”

    “若是範族長識大體,懂進退,這事咱們還可以說道說道?”

    “啊,對對對。”

    衆人亂哄哄的,眉開眼笑。

    有幾個笑的,嘴角都咧到了耳後。

    濃眉大眼的範家,沒想到你背叛了名教。

    沒有一座銀山,休想脫罪。

    衆人商量了1個時辰,一口菜沒碰。

    有銀子賺,還吃什麼飯。

    一張針對範家的網,已經張開了。

    當天,

    就有自告奮勇的胥吏前去範府,求見了範老爺。

    沒拿畫去,防止範家狗急跳牆。

    範族長很高傲,足足晾了他半個時辰。

    才見了他。

    這下,捅了馬蜂窩。

    胥吏一向是睚眥必報的,冷笑着說:

    “你家大公子的事,發了。”

    然後,拂袖而去。

    ……

    範族長不知所措,也摸不着頭腦。

    最終,

    他決定派人打聽一下,看看這賤吏是唬自己,還是確有其事。

    結果,打聽的人都絕口不提。

    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這讓範族長有些不安,因爲不對勁。

    不管怎麼說,他的二兒子還在浙江做官呢,而且眼看着幾年後有概率升學政。

    縣教諭是清水,沒啥權。

    學政可不是啥雞肋官,是肥缺。

    以後能有一大幫學生故吏,說話很好使的。

    沉思片刻後,

    他找來了管家:

    “把大少爺教來。”

    “回老爺,大少爺不在,出去參加詩友會了。”

    “他最近有得罪什麼人嗎?或者和什麼人接觸?”

    “這~似乎沒有。”

    範族長很不滿意,用柺杖敲敲地面。

    “好好回話。”

    “大少爺一切如常,就是收了個小書童。”

    呼,範族長鬆了一口氣。

    這算什麼大事,不值一提。

    然而,

    就在他準備回屋研讀儒學經典的時候,

    一個家僕氣急敗壞的衝來了:

    “老爺,不好了。出事。”

    他很不滿的罵了一句:

    “狗才,能出什麼大事。天塌了,我範家都好好的。”

    ……

    “範族長,你竟敢詛咒這大清的天塌了?安的什麼心啊?”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

    竟然是府衙捕頭黃四,後面跟着一隊殺氣騰騰的衙役。

    “伱們,竟然不通報就擅闖老夫的私宅。”

    “私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來的私宅?”

    範族長一愣,沒想到這個區區捕頭,竟然會詭辯,還是站在制高點。

    這其中,定然有詐。

    他不再說話,而是等着黃四開口。

    “範族長,你兒子的事發了。有人告到了衙門。”

    “我範氏滿門忠良,你莫要污衊?否則,老夫雖然是個鄉野之人,也能把狀子遞進紫禁城。”

    範族長一甩袖子,坐在了太師椅上。

    眼睛裏露出了怒氣,今天要是拿不出點實際的。

    他就要命人擡着他,去官府找個說法。

    江寧的總督府,他也能遞進去名刺。

    範家,不是可以隨便拿捏的軟柿子。

    打殺幾個污衊鬧事的衙役胥吏,這個面子想必總督大人不會拂了。

    老虎不發威,當我是哈基米了。

    誰知,

    黃四嘿嘿一笑,吩咐手下衙役:

    “把這裏的人都趕走,我要給範族長展示罪證了。”

    “遵命。”

    衙役們立即把範家下人一頓推搡。

    保證20米內,沒有閒雜人。

    範族長被氣的臉色發黑,

    “無法無天,有辱斯文。”

    突然,他不出聲了。

    黃四呼啦,展開了一張畫作。

    定睛一看,竟是他兒子廝混的場景。

    “就這?”

    見他冷笑,黃四又展開一張。

    “老嗶登,你就說刺激不刺激吧?”

    咔,老登真就暈了,倒在太師椅。

    黃四嘿嘿一笑,端過茶水,噗,噴了一臉。

    人醒了,但是魂兒似乎飛了。

    “範族長,我怕你年齡大了,看不清字。”

    “我拿着,你仔細瞅瞅。這是你兒子親筆畫的,他的印章,他的簽名。”

    “怎麼不說話?”

    “哎哎,站遠點啊,我懷疑你想破壞證據。”

    ……

    範府,

    流水宴已經擺上。

    黃四帶着一幫人,吃喝的正歡。

    範族長服軟了,吩咐廚房好好的伺候着。

    各種美味佳餚,俏麗丫鬟,來回不停。

    還給每個衙役,發了一錠銀子。

    一衆衙役直豎大拇指:

    “黃頭,您是這個。”

    “以後,弟兄們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混。”

    “跟着黃頭混,銀子三天兩頭的往家拿。”

    黃四矜持的點點頭:

    “記住,凡是李大官人的事,都是頭等要緊的大事。”

    “您放心,每次李官人進城,弟兄們只要遇見了,都幫着開道。李家堡就算丟了一隻貓,我們也會把全城的貓都抓來薅一遍。”

    雖說油嘴滑舌,卻也看到了態度。

    作爲捕頭,黃四必須支持這種行爲。

    吃飽喝足,

    範族長把黃四請到了一邊。

    先是遞上一份厚禮,沉甸甸的很有誠意。

    然後才問道:

    “請黃捕頭指點一下,該拜哪裏的菩薩?”

    ……

    範族長人老成精,見多了世間的風雨。

    遇上這種事,不要憤怒,不要喊冤枉。

    那紙,那印章,都是真貨。

    一旦鬧上公堂,就是自取其辱。

    朝廷也許不會滅了範家,但是會把範家主要男丁斬首,其餘流放拆分,打翻在地,再踩上一隻腳。

    還要拉上天下讀書人,一起來潑污水。

    直到,範家臭大街。

    在這個過程中,範家的財產大部分都保不住。

    各路聞到血腥味的魚兒,會來啃食。

    所以,趁着事情還未鬧大。

    在這個範圍內,壓下去。

    作爲族長,他最大的使命就是把家族傳承下去。

    保住名聲,就是保住族人。

    這一點,他拎得清。

    歷經,宋,元,明,清四朝。

    刀兵血火,改朝換代,範家還是範家。

    這世上,除了孔家,還有第二家嗎?

    鐵打的孔家,石塑的範家,流水的皇帝。

    說句誅心的,誰坐皇帝都無所謂。

    範家只不過是換一身官服,照樣是老爺。

    ……

    李家堡,

    迎來了一個客人,範族長。

    雖從未謀面,可卻好似老友重逢。

    一見面,範族長就親切的誇讚,李鬱實乃人中赤兔,啊不對,馬中呂布,算了,人傑。

    李鬱則是謙虛的執晚輩禮,

    大聲誦讀了范仲淹的名篇。

    感謝九年義務教育,讓他背的非常流暢。

    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就留給你們了。

    範族長,就這麼默默的陪着李鬱表演。

    心想,這踏馬莫不是個傻子。

    “範文正,是我最敬仰的前輩。”

    “那一份氣節,就夠我輩讀書人領悟一輩子。”

    “是啊,老朽對不起祖宗的教誨。”

    李鬱瞥了一眼,心想,你確實對不住祖宗。

    不過比起北方的孔家,你還行。

    到了李鬱是書房,

    楊雲嬌端上了兩杯清茶,悄悄退出。

    接下來,就是圖窮匕見了。

    “李小哥,老夫就直說了,這趟來,是有事相求。”

    “範族長太客氣了,我就一江湖莽漢,啥也不懂。”

    “小兒不懂事,做了錯事,我想替他彌補。”

    “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是啊,不養兒不知此中意。”

    “只可惜,在下尚未成家,不能體會此中意。”

    “待老夫回去翻翻族譜,族內旁支似有年齡相仿,情投意合的女子。”

    ……

    李鬱心一跳,擡頭看着範族長。

    似乎,是來真的。

    不過這事先緩緩,不能因爲私事影響了公事。

    不能隨便談感情,傷錢。

    咱們還是先談錢吧。

    “李小哥,我想出個數,爲小兒彌補過錯。”

    “且慢。”

    範族長停住了蘸水準備寫字的動作。

    狐疑的看着李鬱。

    “我可以說些實話,不過出了這門,我就不認。”

    “好,李小哥痛快。老夫這輩子,就一個優點,聽勸。”

    “範家這次要大出血,壯士斷腕。”

    “老夫曉得。”

    “這不是我說的,是王神仙算了一卦。”

    範族長一愣,隨即一絲怒意。

    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他當然知道,王神仙是個什麼成色。

    這種掮客,對於世家大族,官宦人家來說一點不神祕。

    “老夫洗耳恭聽。”

    李鬱把手往上一指:

    “上面的,胃口很大。我,還有一些本地的朋友,跟着後面喝喝湯。”

    “一半。”

    範族長幾乎昏厥,一陣眩暈:

    “分一半?”

    “對。”

    ……

    沉默,許久的沉默。

    李鬱小口的飲着茶,這味兒不錯。

    楊雲嬌的泡茶手藝,愈發的精進了。

    似乎,還有一絲其他的香味,不似茶葉。

    據說,西山島有一片茶樹,不知道有沒有被毀掉。

    如果沒砍,就留着種種吧。

    李鬱的沉穩,落在範族長眼裏,就更加的恐懼。

    王神仙背後的人,他卻是知道一二的。

    新晉的八旗子弟,坐火箭的鈕祜祿.和珅。

    此人在混跡江湖之時,曾意外結識了和珅。

    那會,和珅還是個窮鬼。

    父母早亡,身邊就一個忠僕劉全。

    頂着貴族的名分,天天啃窩頭,出門前還抹一抹豬皮。

    一張嘴,油光澤亮,

    問就是剛吃了天福號的醬肘子,連打仨飽嗝。

    百年下來,許多八旗子弟都沒落了。

    像他這樣的,不在少數。

    據說,是王神仙是一眼斷定和珅有大發展,還免了卦資,給他指點迷津。

    後來,和珅攀上了一門貴親。

    娶了直隸總督之孫女,爲妻。

    從此,開始了他絢麗多彩的仕途。

    以上,對於大部分人是機密。

    對於範家,也不算什麼。

    範家在清流圈子裏,名聲不錯,交友廣泛。

    清流是一種神奇的存在,

    可能早飯粥裏放幾把米,也要斟酌一二。

    但是,中午他就能在簪纓世家府中,吃頓魚翅宴。

    完了一抹嘴,還得罵人。

    同樣的,清流可能早上還和隔壁二葷鋪的掌櫃,嬉笑怒罵。

    晚上,就能和六部九卿談論軍機大事。

    範家的消息,就是來自某位清流。

    在書信中,把和珅罵的不似人子,例數罪狀。

    ……

    李鬱瞧在眼裏,

    心裏已然猜到了幾分,繼續喝茶。

    耐心,

    作爲一個釣魚佬,都知道時間就是用來浪費的。

    人生本來無意義,

    時間,做什麼本質上都是一樣,

    姜太公浪費了80年,才釣了一個大魚。

    這才哪兒到哪兒。

    果然,範族長先開口了,語調艱難:

    “是那個人的意思?”

    “我是個小卒,不敢隨便揣測。我只能說這麼多。”

    “好,老夫明白了。”

    一瞬間,範老兒似乎老了十歲。

    氣色,眼見的差了下去。

    不過,李鬱靈機一動:

    “大約,也是有人自作主張。未必是聖心如此。”

    “啊,這樣啊。”

    範族長似乎又打起了一些精神,眼裏又有了光。

    李鬱的猜測是對的。

    他說的那個人,定是乾隆的寵臣。

    所以,他害怕了。

    擔心搞範家,是乾隆的授意。

    如果是那樣,割肉也難了事。

    臨走時,範族長才下定了決心。

    從族中挑個女子,和李鬱結親。

    之前只是敷衍客套,類似於“下次來我家吃飯”。

    ……

    拉攏住,說不定哪一天就有用途了。

    他這輩子看多了人,

    斷定李鬱是個人物,尚未發跡那種。

    心機深沉,城府極深,若不是面相尚善,定是個鷹視狼顧的梟雄。

    這種人,在大清朝能混的風生水起。

    那些駭世驚俗的畫,和此人也脫不了關係。

    狠毒到了極致。

    不過,範老爺想得開。

    狠毒,心黑,冷血,吃人不吐骨頭,這些底層民衆唾棄的極端品質往往是上流社會必備的。

    若是能與此子聯姻,

    那被割掉的肉,某種程度來說又回到了範家。

    聯姻,

    堪稱是古老,簡單卻又無比好用的政治手段。

    範氏大家族中,子女衆多。

    除了嫡子,還有極其優秀的,其餘的並不受重視。

    用來聯姻是一種不錯的方式。

    孝道,

    往往在世家大族,還有皇家表現的尤爲突出。

    早請安,午奉茶,病了侍奉湯藥。

    禮數更是到位,不敢有絲毫的違背。

    一部24孝,也不過如此。

    不是因爲真的孝,而是不敢不孝。

    子女衆多,而資源卻掌握在老頭子一人手裏。

    午夜輪迴,不知被幾人背後咒罵老不死,怒扎小人。

    滑稽的是,

    大家族的掌門人清楚嗎?門清!

    他們也是從野心勃勃的年輕時代過來的。

    然而,這並不影響陪着演父慈子孝的戲。

    ……

    第二天,

    範家送來了18張房契,54張地契,5箱金銀珠寶,以及一疊銀票。

    還有,一個媒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