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洪教主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憂鬱笑笑生字數:6319更新時間:24/06/26 20:47:44
    “以後,咱們就別主子奴才了,當叔侄處吧。”

    “這可使不得。”

    “有啥使不得的。除了老子的女人,其他的你都有份。”

    馬忠義說了一句掏心窩子的話:

    “老子就覺着,全盛京的人心眼加起來,都沒這一條街的人心眼子多。”

    劉路點點頭:

    “同感。見面一句吃了嗎?後面都藏着三個心眼。”

    “哈哈哈哈。”

    馬忠義的心情好了許多。

    擺爛一念起,剎那天地寬。

    皇上降下雷霆,大家一起挨劈唄。

    撫臺,藩臺,道臺,一起扛唄。

    不至於死罪,罷官貶官可能性最大,最差是去關外。

    他換了一身便服,和劉路去吃飯了。

    找了一家巷子深處的小館子,地道的江南菜。

    “味道不錯。”

    “主子滿意就好。”

    馬忠義吃飽喝足,又撐着傘去了一趟七裏山塘。

    心裏感慨,抓緊時間吃喝玩樂。

    自從上任,一直未體驗過這江南風光。

    若是就這麼去了關外,老鐵們一問江南風光啥樣。

    自己答不出來,那就壞了。

    “主子,奴才還有個建議。”

    “咱們今天是微服,找家樓子玩玩?”

    “成,今天都聽你的。”

    劉路笑笑,放在往常打死他也不敢提這種建議。

    人吶,一旦落魄,就顯得平易近人了。

    離開山塘街,走進一家僻靜的巷子。

    輕釦一扇小門。

    吱嘎,門開了。

    “您來啦。”一個姑娘脆生生的說道。

    ……

    相比馬忠義的灑脫,其他人就沒這麼豁達了。

    醒來的巡撫大人,好似發了癔症。

    把身邊的人使喚的像狗一樣,稍有微詞的就摘頂子。

    江陰營的一個遊擊,蘇州城守營的一個千總,都被扔進了大獄。

    所有人心裏都有數。

    這案子,破不了。

    線索無限接近於零,大雨掩蓋了一切。

    還不如,忙點實在的吧。

    比如說,救災!

    蘇州城內,多處低窪地,已經淹了。

    最深處已經到腰了。

    就連兩處官倉,都在忙着排水。

    若不是麻袋堵着,怕是已經進水了。

    更不必說城外,靠近河流湖泊的村莊、農田,怕是已經成水底世界了。

    蘇州城是伍子胥規劃的,號稱千年未經歷洪水。

    堵,永遠沒法解決問題。

    主要在於選址,和護城河。

    周邊湖泊衆多,又有河道相連,自然排水通暢。

    而且城中,還有多處水閘,可及時阻斷河道。

    可確保,府城不會遭遇毀滅性的洪水。

    小災內澇,是沒法避免的。

    這場大雨,給帝國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降雨範圍並不僅僅是江南,而是整個江淮。

    副熱帶高壓,簡稱副高。

    停下了腳步,懶洋洋的不動了。

    這就會帶來持續的,充沛的降雨。

    裏下河地區,是揚州府的一塊地勢低窪地區。

    足有好幾個縣的面積。

    已經全部淪陷,一片澤國。

    朝廷兵部的800裏加急驛傳,變成了鐵人三項賽。

    一會騎馬,一會划船,一會又要游泳。

    紫禁城中,乾隆焦急的等待着江南的最新軍報。

    然而,信使已經正在洪水中撲街了。

    突然決堤的淮河,吞沒了兩個縣。

    天災面前,無人敢擋的快馬驛卒,也成了亡魂。

    ……

    李家堡內。

    李鬱想起了那個蒙八旗俘虜。

    令人帶到自己的屋子。

    他好奇的打量着這個矮壯,羅圈腿,滿臉絡腮鬍子的草原漢子。

    “你是何人?”漢子問道。

    衆人都笑了,感覺這傢伙有點滑稽,居然主動詢問。

    “這話該我問伱才對。”

    “我是京口駐防八旗副都統海兒哈大人麾下驍騎校,兀思買。”

    回答的很乾脆,有點不符合套路。

    既沒有大罵,也沒有求饒。

    李鬱總覺得,哪兒不對勁,怪怪的。

    “你是乾隆的忠臣嗎?”

    “我是蒙軍鑲白旗佐領下,領的是大清的軍餉,自然要效忠大皇帝。”

    似乎很正確,可還是有點怪。

    李鬱沉默,琢磨着他話裏的邏輯。

    似乎,也不是那麼忠誠嘛。

    有種吃誰的飯,就替誰打仗的意味。

    範京也在場,他大約也是有同感。

    於是,問道:

    “我們就是劫船的人,清廷眼裏的反賊。落到我們手裏,你知道下場嗎?”

    “各爲其主,我不恨你們。”

    兀思買說話還是那麼的坦率。

    “我若是招攬你,你願意嗎?”李鬱試探道。

    “良禽擇木而棲。要招攬我,軍職和餉銀不可降低。”

    “哈哈哈哈。”衆人都忍不住笑了。

    被綁着的兀思買依舊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繼續說道:

    “另外,作爲草原的勇士,我只接受英雄的指揮。”

    “劫船的這一仗,是我指揮的,算合格嗎?”

    “雖然是偷襲,但是我承認打的很漂亮。”

    李鬱心裏有些懷疑,這傢伙是不是缺根筋。

    會不會和劉阿坤那廝,有共同語言。

    “你有家眷嗎?”

    “沒有,阿爸阿媽阿姐都收到了長生天的召喚。阿哥,他五歲就去了廟裏。”

    兀思買的邏輯,也沒錯。

    清廷讓草原的每戶人家,長子都去寺廟修行。

    從世俗的觀念,確實是和這個家沒有關係了。

    ……

    “那你就爲我效力,讓我看到你的忠誠。”

    “遵命。”

    兀思買單膝跪地,表現的無可挑剔。

    但是,李鬱還是有些擔憂。

    於是決定收一樁投名狀。

    “我這有一個旗人俘虜,你去砍了他。”

    “兀思買遵命。”

    布政使衙門的宋書吏,已經被榨乾了情報,失去了信息價值。

    李鬱令人把他提了出來,堵了嘴。

    大雨中,宋書吏狼狽的在地上爬。

    而兀思買,也被鬆綁了。

    他接過一把刀,走進雨中。

    “你不要過來啊。”宋書吏瘋狂的大叫。

    咔嚓,血水混合着雨水。

    兀思買轉身,單膝跪在泥水中。

    橫着將刀獻上:

    “從今日起,兀思買效忠於您。”

    李鬱愕然,衆人也愕然。

    這傢伙,大約是個潛在的反賊。

    待下次有戰事,定把他安排做先鋒。

    只要他拼殺在前,以後就能真正信任了。

    ……

    下雨。

    閒着也是閒着。

    李鬱乾脆和兀思買談論了一下,清準戰爭。

    準噶爾也是蒙.古部落的一部,看看這傢伙的反應。

    出乎意料,兀思買持中立態度,對兩方都無感。

    李鬱終於明白了,這傢伙的民/族意識爲零,不認可所謂的自己人。

    於是,又給他講了一下瑞士僱傭兵的故事。

    發現他很感興趣,認可這種價值觀。

    忠於僱主,打仗不是爲了仇恨,只是一種金錢契約。

    最終,李鬱的結論是:

    此人可用,然而只能打順風仗。

    他效忠的主子只有一個,銀子!

    安排到武裝護衛隊,逢戰事當騎兵使用。

    護衛都是忠誠自己的人,不擔心他起幺蛾子。

    打發了此人,李鬱正和張鐵匠父子交流燧發槍的進展。

    突然有人大喊,“抓住他”。

    緊接着是一陣吵嚷混亂。

    李鬱打着油紙傘走出去的時候,人已經抓住了。

    王連升,被按在了泥水中,奮力掙扎。

    他的衣服上都是血。

    旁邊有人連忙解釋道:

    “這不是他的血,是另外一人的。”

    “怎麼回事?”

    “我們聽到地窖這邊有動靜,發現他把另外一人幹掉了,然後從地窖逃出來了。”

    ……

    “李鬱,你就別假惺惺的演戲了。當我不認識你嗎?”

    王連升大吼大叫。

    很顯然,他早就識破了李鬱自稱“天地會陳舵主”的把戲。

    不過,此人倒是蠻有心機的。

    “把他帶進地窖。”

    被綁在椅子上的王連升,已經陷入了癲狂,大吼大叫。

    絲毫沒有作爲犯人的覺悟。

    李鬱從地上撿起一個錘子,走了過去。

    對着他的手指,狠狠的砸了下去。

    一聲慘叫,震的耳膜嗡嗡響。

    “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能做到嗎?”

    “能。”王連升的額頭全是汗珠,表情痛苦到扭曲。

    “你是不是一開始就識破了?其實你認識我?”

    “是的,我早就認識你。”

    “那大嫂,哦也就是雷文氏,你也認識吧?”

    “是的,她是分舵的祕密聯絡人,級別比我高。”

    李鬱點點頭,對他的配合態度表示滿意。

    繼續問道:

    “既然如此,咱們就不必演戲了。你是白蓮教的叛徒,對吧?”

    “是,那幫牢子不是人,我受不了折磨才招的。”

    “可以理解,都是凡人。不過,我還有個疑問。”

    “呵呵呵,你是想問既然我做了叛徒,爲何還不出賣雷文氏吧?”

    “正是。”

    “因爲我不敢,我知道府衙裏有你的人。說了就是找死。”

    呼,李鬱鬆了一口氣。

    這樣連起來一看,就都能解釋的通了。

    ……

    “給我一個痛快吧。”王連升倒也光棍,直接就提了。

    “嗯,看在你配合的份上,我可以滿足你這個要求。”

    “能讓我做個飽死鬼嗎?”

    “可以。”

    李鬱吩咐人,去伙房搞一份酒飯來。

    斷頭飯,是最基本的禮儀。

    趁着這段時間,再和這個傢伙聊聊。

    “你講的胥江碼頭那些事,沒有撒謊吧?”

    “都是真的,我沒必要騙你。”

    “如果你不介意,再和我聊聊你們白蓮教?死之前,我會適當的優待你。”

    李鬱說的很認真,王連升也聽的很認真。

    似乎,他們聊的只是一些家常話。

    王連升的級別不高,所以掌握的機密很少。

    他一邊吃,一邊回憶着各種瑣碎。

    有價值的情報不多,大多是邊緣信息。

    但有一條,讓李鬱很感興趣。

    “蘇州分舵會主,肯定是個雌兒。”

    “女的?”李鬱笑了,有些不信。

    “我有必要騙你嗎?”王連升有些惱怒。

    “我信你。”

    “這個女人不簡單,會僞裝易容。”

    “你是怎麼知道的?”

    “碼頭上三教九流,亂的很。有次,她被人碰瓷,不小心扯掉了一張假臉。”

    “豈不是把人嚇壞了?”

    “是的,那家夥當場嚇跑了。沒過兩天,就聽說淹死在運河裏了。”

    李鬱聽出了一個關鍵因素:

    “你沒現身?”

    “對,我怕萬一她惱羞成怒,把我也滅口了。”

    一瞬間,李鬱產生了荒唐的聯想。

    藍盈盈的形象,在他的腦海中閃現。

    不會是她吧?

    後背一陣發涼,如果是她,自己豈不是在死神手下溜達了一圈。

    “你看清楚那人臉了嗎?”

    “沒,沒有。但肯定是個女的。”

    李鬱心中一陣懊惱,就差一步,就能解他心中的疑惑。

    如果真是藍盈盈,他就惹上大麻煩了。

    依白蓮教的一貫作風,遲早要剁自己三條腿泄憤。

    ……

    一千多裏外的湖北,鄖陽府。

    在評價中,屬於疲,繁,難。

    清廷對地方的評價,是採用衝,繁,疲,難,四個字的評價制度。

    衝:位置重要

    繁:地方事務繁重

    疲:賦稅拖欠嚴重

    難:民風彪悍,賊匪頻發。

    而鄖陽府,攤上了三個字。

    明朝成化年間,此地滯留了百萬流民,並且爆發了流民大起義。

    到了清朝,還是一樣。

    鄖西縣,是在鄖陽府的西北角。

    此地北接秦嶺,南臨漢江。

    羣山環繞,氣候適宜。

    各路流民,祕密教派,江洋大盜,在此活動頻繁。

    一個不起眼的村子,臥牛村。

    白蓮教的總壇,就設在這裏。

    村中所有人,不論老女老幼,全部是最堅定的白蓮教徒。

    任何生人進村,都會受到嚴密監視。

    而官差,幾年都不會來一次。

    只要不拖欠賦稅,不舉旗造反,沒人願意踏入這裏。

    康熙末年,當時的白蓮教主雲遊到此地。

    經過多方考察後,決定在此設壇。

    綿延百年,竟無人識破。

    非教中高層,皆不知此處。

    而這一代教主洪大昌,不同以往。

    他覺得“彌勒下凡,白蓮重現”的時機,快了。

    ……

    洪大昌的公開身份,是臥牛村的里長。

    同時,也是個讀書人,還中了舉。

    這在歷代教主當中,是個異數。

    有了舉人老爺這層身份,活動更加安全。

    此刻,他的面前跪着一人。

    正是白蓮教蘇州分舵的會主。

    若是雷文氏在場,肯定大呼臥槽。

    會主竟是個女人!

    顯然,李鬱也懷疑錯了人。

    “柳蘭兒,擅自調動教徒,當是什麼罪過?”

    “初犯,鞭笞50。再犯,坑殺。”

    旁邊的兩排椅子上,各坐着三人。

    有佃農,有鐵匠,有獸醫,有船伕,有掌櫃。

    然而,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白蓮教高層,各掌一堂。

    這一次,白蓮教襲擊欽差行轅,是蘇州分舵的“獨走”。

    教主,包括他們都不知情。

    柳蘭兒這個女人,膽大包天。

    “那還等什麼?執行教規吧。”

    洪大昌坐在椅子上,依舊是慈眉善目,一副儒雅作派。

    院子裏,很快傳來了鞭打的聲音。

    但是,卻沒有人求饒喊痛的動靜。

    柳蘭兒夠硬氣。

    硬是挨了50鞭子,血肉模糊。

    做人和名字,一點都搭不上邊。

    ……

    50鞭,不多不少。

    “你可知錯?”洪大昌俯下身,輕聲問道。

    旁邊的衆堂主皆知,柳蘭兒是他的女人之一。

    這在教中高層不是祕密。

    不過,此女倒有幾分能力,所以外放出去做了分舵舵主。

    “奴婢知錯了。”

    “好,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本教才能興旺發達。”

    洪大昌依舊是那麼的溫和,坐回椅子。

    又說道:

    “若不是因爲你攻入清廷欽差行轅,擊殺三品大員一人,兵丁數十人,算是立功表現,我原本是打算將你坑殺的。”

    “奴婢知錯了。”

    “今天就議到這兒吧,諸位堂主請回吧。”

    “教主,告辭。”

    大廳裏清淨了,只剩下了二人。

    洪大昌這才蹲下身,稍一用力。

    人就被這麼捧着,放到了塌上。

    “教主。”

    “噓,噤聲,聽我說。”

    然而,柳蘭兒猜錯了。

    背後一陣涼意,竟是在給她上藥。

    “你回來,我很開心。但是你不顧大局,我很生氣。”

    “白壁微瑕,可惜了。”

    柳蘭兒一抖,她知道說的是鞭笞後的傷疤。

    即使有最好的傷藥,也會留下醜陋的疤痕。

    洪大昌自顧自的倒出小瓶中的藥膏,細細的塗抹着。

    “我若是不叫停後續增援的500教徒,想來你是可以佔據蘇州府的。”

    “江南承平已久,並無戰爭經驗。”

    “然而,四面官兵反撲,要不了十日,你就是官兵手裏的一顆鹽醃首級。”

    柳蘭兒想開口,解釋一下她的目的。

    卻被他不耐煩的眼神制止了。

    “我知道,你想的是只要佔據了蘇州城,就能從官紳地窖裏挖出數不清的金銀。”

    “在官兵合圍之前,把金銀祕密運出,隱入太湖再從浙江進入江西,最後送回總壇。”

    ……

    柳蘭兒一抖。

    這個男人太可怕了,竟然絲毫不差的猜到了自己的計劃。

    “金銀,我所欲也,天下,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金銀,而待天下也。”

    “清廷是個龐然大物,你如此取走蘇州城的財富,乾隆會發瘋的。”

    “蘭兒,你要記住,和朝廷過招,小打小鬧贏上一百次也沒用。”

    “一旦舉事,就要一劍封喉。否則,你我都是白蓮罪人。”

    “要忍!你懂嗎?”

    “奴婢懂了。”

    “不,你不懂。”

    洪大昌走進書房,找出了一件乾淨的袍子。

    輕輕的放下,臉色的笑容還是那麼的和煦。

    “好了,換上吧。”

    然而,落在柳蘭兒眼裏,卻是不寒而慄。

    洪大昌走到案旁,

    提筆,寫了一個大字:忍。

    他的書法,被鄉試主考官稱讚,有顏真卿的韻味。

    放在這鄖西縣文人圈子裏,也是一等一的好字。

    “蘭兒,你且休息幾日。”

    “待忙完手頭的事,我要親自動手,把這個忍字,紋在你身上。”

    “忍,上刀下心。所以要刻在你距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柳蘭兒的臉色刷的慘白,隨後又默默垂首:

    “謝教主賜字。”

    洪大昌,還在盯着宣紙上的“忍”字,眉頭微皺。

    似乎,有些不滿意。

    他左手輕輕一揮。

    柳蘭兒微微下蹲施禮後,一瘸一拐地退出了書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