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國粹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憂鬱笑笑生字數:5910更新時間:24/06/26 20:47:44
    明清的巡檢司,實際上是對縣城之外權力空白的一種補充。

    大多設置在交通樞紐處。

    類似咱們熟悉的鄉鎮派chu所。

    職責非常寬泛。

    比如:稽查來往路人客商,打擊走私,緝捕盜賊。

    範京上任後,要在最快的時間內,掌握石湖巡檢司。

    巡檢司內外所有人,全部換一遍。

    至於說怎麼處置原有的十幾個兵士,他看着辦。

    若是老實巴交,就給點銀子淘汰回家。

    如果是奸猾桀驁之徒,維格堂會出手,直接沉入石湖。

    然後,從維格堂挑選20人,編入巡檢司。

    石湖巡檢司,其實就是三間破屋。

    處於偏僻荒涼之處,交通不便。

    官不修衙,是一種神奇的陋規。

    範京上任後,就召見了所有兵士。

    用銀兩解散了大部分兵士,假稱是朝廷裁撤老弱。

    拿了補償銀,速速回老家。

    有3個本地兵士,不願意回家。

    畢竟,一個月還能拿1.5兩餉銀,偶爾還有些外快。

    ……

    範京也不強迫,留下了這三人。

    然後貼出了告示,招募健壯兵士。

    短短三天,就來了20個大漢。

    迅速的穿上了號衣,佩齊了雁翎刀。

    小小的巡檢司衙門都快擠不下了。

    原來的這3人,只覺得咄咄怪事。

    卻沒意識到,大禍臨頭了。

    一個深夜,突然有人敲鑼。

    “水匪上岸了。”

    範京連忙穿好官袍,出來一瞧。

    2裏外,最近的一個村子,火光衝天。

    “保境安民,本官職責所在。諸位弟兄,立即拿上兵器,隨本官殺賊。”

    一路上,他找了個機會,悄悄詢問手下:

    “這是不是軍師安排的?”

    “不是,軍師安排的是後天!”

    範京一陣無語,心想這踏馬的哪股水匪這麼不長眼。

    維格堂設計了一次“假水匪”上岸,和巡檢司遭遇,在激戰中,3名兵士不幸身亡的事故。

    合理淘汰掉不願離開的3名本地兵士。

    結果,今天提前了。

    範京悄悄的給衆人使了個眼色。

    一會就不必麻煩水匪了,自己人幫個忙吧。

    到了村外,已經能夠聽到村子裏的哭喊聲。

    範京做了一個切的手勢。

    3個兵士來不及慘叫,就被人捅了刀子。

    爲了裝的更像,從前面捅的。

    ……

    “一會,等水匪出來,弄死幾個,留些活口。”

    範京覺得,這倒是好事。

    等於是假戲真做了。

    果然,在水匪們牽着牛,扛着糧食,女人出來的時候。

    一直躲在陰暗處的巡檢司官兵,打響了火槍。

    只一輪,倒下了三個水匪,其餘人狼狽逃竄。

    範大人笑呵呵的抽出佩刀:

    “窮寇勿追。”

    “屍體帶走,活的綁走。”

    “咱們進村,展示一下官兵的威風,日後里長也好作證。”

    清晨。

    吃飽喝足的官兵們,離開了村子。

    里長也跟着去了縣衙,作證昨晚的戰鬥。

    數百水匪登岸,洗劫村莊。

    新任石湖巡檢範大人,帶領本部兵丁,勇敢殺賊,解救女子3人,耕牛5頭。

    然而,麾下兵丁亦戰死3人。

    文書遞上去,得到了一個不疼不癢的口頭表揚。

    戰死的3個本地兵士的家眷,得到了撫卹。

    憑心而論,在撫卹戰死兵士方面,清廷比明廷做的好。

    清廷真給戰死者家眷發撫卹銀,而且數額說的過去。

    明廷在這方面,失去了軍心。

    ……

    至此,石湖巡檢司完成了全部提純。

    李鬱派人來重修了房屋,還修理了船隻。

    又用堡內打造的雁翎刀,火繩槍,替代了原來的劣質刀槍。

    不過,若是有上官來巡查。

    還會拿原來的劣質刀槍湊數。

    而李鬱精心準備的“假水匪”就沒了用武之地。

    乾脆,用來提純自己人。

    李家堡,僅有少數骨幹知道提純計劃。

    2天后。

    流民勞工隊在堡外幹活的時候,“水匪”們出現了。

    他們一個個凶神惡煞,臉色塗着油彩,鋼刀明晃晃。

    從河邊登岸,上來就劈死了一頭羊。

    勞工隊頓時炸鍋了。

    楊雲嬌立即大喊:

    “聚集在一起,拿起手裏的農具。”

    “老爺馬上就會來支援我們,不許逃跑,否則開除出勞工隊。”

    同時,負責巡邏的幾個騎馬帶刀的李家堡護衛,也幫着維持秩序。

    亂哄哄的費了一盞茶的功夫,勞工們結了個刺蝟一樣的陣。

    水匪們,則是在50米外極盡嚇唬之能事。

    一會舉着刀往前衝幾步。

    一會把那頭死羊,剁成幾段,扔到勞工面前。

    果然,有十幾個勞工扔了工具,撒丫子就跑。

    ……

    遠處,李家堡的護衛慢悠悠的趕來了。

    “水匪”們攔住了一個逃跑的勞工,亂刀砍死。

    然後,登船跑了。

    李鬱騎着馬趕到,示意先把勞工們聚集起來。

    十幾個逃跑的勞工,被集中在了一邊。

    “遇事逃跑,不聽命令,不顧同伴。幾個毛賊而已,你跑什麼?”

    “老爺,小的怕血。而且他們真的敢殺人。”

    李鬱被氣笑了,心想果然需要提純。

    問道:

    “他們敢殺人?老爺我就不殺人?”

    “吃着我的飯,住着我的房子,就這樣報答老爺?”

    一旁的韋秀,乾脆加了把火:

    “老爺,咱大清最不缺的就是人。解散勞工隊,重換一批人好了。”

    “有飯吃,有房住,想招募多少人,就有多少人。”

    一聽這話,一百多勞工漢子都嚇壞了。

    心裏咒罵這妮子真狠毒。

    一旦失去了這份工作,怕是活不了3天。

    譁啦啦,一百多人都跪了下來,磕頭哀求。

    李鬱騎在馬上,一言不發,冷峻的看着這些人。

    “你們說,怎麼處置這些逃兵?”

    “打板子。”“一天不給飯吃。”

    突然,有一人站出來喊道:

    “殺了他們。”

    李鬱盯着這個說話的漢子,馬鞭一指:

    “你叫什麼?”

    “小的劉武。”

    “其他人覺得劉武說的對嗎?”

    “對,對。”

    這一下,總算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這可是伱們自願的啊。

    ……

    李鬱笑着說:

    “既然大家都這麼想,那就動手吧?”

    即使是20多度的天氣,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寒意。

    李家堡的護衛,早就散開了。

    環視着圈內的這些勞工,眼神兇狠。

    “劉武,你先帶個頭?”

    “哎,好。”

    叫劉武的這個漢子,從地上撿起了一個鋤頭。

    走過來,對着一個跪地哀求的漢子狠狠砸了下去。

    頭破血流,然而並沒有當即死亡。

    他又舉起了鋤頭,被李鬱制止了。

    “所有人,一起吧。”

    時間彷彿都走慢了,一百多個舉着鋤頭、扁擔的勞工,默默的圍成一圈。

    從外邊,只看得見鋤頭被揮下,再舉起。

    一開始還有慘叫,後面就沒了。

    只聽得沉悶的擊打聲。

    楊雲嬌,瞧了一眼馬上的少年。

    心想,這傢伙真是個狠角色。

    如果自己結識他時,未曾被鹽幫擄走過,該多好。

    ……

    許多人扔掉鋤頭,跪在地上狂吐。

    還有一些人呆呆的站在原地,面無表情。

    這些,都是正常反應。

    殺死同類,人是不可能那麼淡定的。

    除非,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

    李鬱喚來劉武,問道:

    “以前殺過人嗎?”

    “殺過。”

    “說說?”

    “不敢瞞老爺,小的是山東臨清人,原是個木匠。”

    “臨清?我記得去年清水教起義是在臨清縣吧?”

    “是的,小的那會就在縣衙裏打傢俱。”

    李鬱笑了,還好,他說了實話。

    “那你又是怎麼逃出來的?”

    “清水教佔了縣衙,把官吏全部殺了,我們要麼加入義軍,要麼被當場砍死。小的就加入了義軍,跟着打了兩仗,後來敗了,小的水性好,才逃得一命。”

    “殺過官兵?”

    “殺了一個綠營兵,在城裏還殺了兩個士紳老爺。”

    “什麼感覺?”

    “第一次很難受,飯都吃不下。再後來,就和殺豬差不多了。”

    ……

    劉武,被任命爲了勞工隊副隊長。

    造過反,殺過官兵,沒有撒謊。

    李鬱覺得,這個人可以用。

    一鼓作氣,和勞工們伸出了橄欖枝:

    “如今的世道,想活的好,就得靠自己。”

    “想加入護衛隊的,明日一早,找劉武報名。每月1兩餉銀,不必幹苦力了。”

    李家堡的武裝力量,迫切需要擴大。

    如果不是因爲忠誠問題,早就要招募新人手了。

    畏縮,麻木,懦弱,愚昧,狡黠,大清朝這樣的人太多太多。

    有些人上無片瓦,下無錐地,今日被稅吏打,明日被鄉紳壓榨。

    卻還是昂着頭,說出一句:

    “日子本該是這樣的。皇上英明,是底下這些人太貪了。”

    李鬱氣的差點跳河。

    時間久了,他的心也越來越硬。

    今日,用十幾個逃人的血,讓上百勞工納了投名狀。

    傍晚,堡外突然一陣吵鬧。

    李鬱詢問才知,原來是那十幾個逃人的妻兒。

    衆人要趕走她們。

    猶豫了一會後,還是派人把她們送去了西山煤礦。

    西山島周圍都是水,沒有船就是個孤島。

    她們大約活不到冬天。

    只不過是換一種死法。

    ……

    第二天,劉武遞上了一份名單。

    願意加入護衛隊的,總計83人。

    看來,昨天的效果不錯。

    李鬱很欣慰,聊了幾句:

    你知道我要做什麼嗎?”

    “造反。”

    “你怕不怕死?造反是會死人的。”

    “回老爺,小的不怕。”

    “哦?說說看。”

    “官兵四面合圍,小的跳運河逃命,後來一路討飯,給人做木匠活兒,好幾次我都以爲自己要死了。所以,小的真想明白了,就算不造反,我也活不了。”

    這個回答,讓李鬱神清氣爽。

    他從櫃子裏取出了一杆火繩槍。

    “好好幹,跟着我打江山,即使有一天你死了,我也保證你子孫終生衣食無憂。”

    “謝謝老爺。”

    劉武,連忙跪地,連磕了三個響頭。

    李鬱就那麼坐着,坦然接受了。

    衆生平等,太不現實了。

    即使是幾百年後,也只是相對的平等。

    先擊敗清廷,再挑戰人性吧。

    ……

    報名加入的83人,從李鬱手中挨個領取了第一個月的餉銀。

    實打實的銀子,比畫餅強十倍。

    接下來,就是嚴格的訓練。

    從列隊,結陣,到裝填火槍,起碼需要1個月的時間,才能勉強做到。

    3個月,可以大體熟練。

    比起訓練一支冷兵器精銳,無論是時間成本,還是花錢成本,都不值的一提。

    幹苦力的人手短缺,很好解決。

    隨便擺個攤,招募流民幹僱工,要多少有多少。

    只不過,要考慮府衙的反應。

    雖說,如今從知府到班頭,個個拿自己的好處。

    可是,他們畢竟還是清廷的忠臣。

    在大是大非面前,未必敢幫李鬱。

    這又繞到了胡師爺之前說的那個話題,開礦的合法地位!

    只要西山煤礦一日不在戶部名單內,地方官府就不敢掉以輕心。

    畢竟,從你這只是拿錢。

    一旦出亂子,朝廷就會拿他們的命。

    這個邏輯,很清晰。

    “難道,我真的去找胡師爺?”

    李鬱自言自語,非常的不甘心。

    胡師爺的甜棗,又大又甜,可每吃一顆,都要付出好多的人命。

    雷老大,加上幾個弟兄的鮮血,就是最好的佐證。

    李鬱決定,再等等。

    等劉千,從徽州府回來。

    瞭解一下那股山匪的情況,還有韋俊入夥後的待遇。

    再做打算!

    ……

    “阿仁,胡師爺女兒長得如何?”

    “據說還行,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

    “年齡呢?”

    “豆蔻年華。”

    李鬱鬆了一口氣,這就好。

    實在不行,還可以換一種思路。

    上車不買票,讓老胡頭跳腳去。

    楓橋鎮,欽差行轅。

    元和知縣張有道,終於等到了召見的機會。

    給欽差的親信家人,就花了200兩門包。

    他的心都在滴血,捨不得。

    自從上次投機,一船棉布沉入長江,他就沒回滿血。

    如今女婿病故,女兒只能回來居住。

    又多了一筆開銷,實在是鬧心。

    “張大人,請吧。”

    張有道集中精神,步入了欽差屋子。

    “卑職元和知縣張有道,拜見欽差大人。”

    “起來吧。”

    欽差是上三旗人,和軍機大臣阿桂,據說有點親戚關係。

    長得很有福相,耳朵尤其長。

    這也是他最得意的一點。

    “張大人,本欽差派人查看了你縣官倉,還有賬目,你幹的不錯。”

    “謝欽差大人誇讚,卑職自從上任以來,無一日敢懈怠。”

    “下去吧。”

    簡短的對話,毫無營養。

    張有道嘆了一口氣,他明白這其實是敷衍。

    朝中無靠山,欽差能不找你的麻煩,已經是幸運了。

    罷了,還是回去和如夫人唱戲吧。

    這當官,和唱戲真沒什麼區別。

    都是粉墨登場,看誰演技好。

    ……

    欽差來了,地方上自然要配合。

    施粥,就是性價比最高的一種方式。

    光在楓橋鎮周圍,開設了足足30個粥廠。

    府衙,縣衙,各士紳,都積極響應,號稱是粥廠包圍蘇州城。

    官倉的陳年糧食,還有善人捐獻的老米,一股腦的都派上了用場。

    欽差很滿意的看着喝粥的壯觀景象。

    忍不住想做作詩一首,然而剛吟了一句,就卡住了。

    只得訕訕作罷,心想這漢人的玩意真難學。

    難怪皇上每次巡遊,都要去曲阜孔府瞧瞧。

    如今的粥廠,也都用上了蜂窩煤餅。

    引得這欽差嘖嘖稱奇,還特意瞧了一下成品。

    “這是何人發明?”

    “本府柴禾商會會長李鬱,此人素愛行善事。”

    “哦?他人在嗎?”

    “這會不在,他正在城東婁門施粥。欽差大人想見他,下官這就派人去通知他。”

    “婁門”,

    在府城東北側,屬於元和縣地盤。

    李鬱帶着人,大清早就開始在這裏施粥。

    一來響應府衙的號召,二來確實也做點善事。

    順便招攬一些青壯,沒有家眷的。

    6口鍋一字排開。

    “施粥啦。一人一碗,排隊!”

    維格堂的幌子在一邊飄揚,讓路人都看見。

    ……

    饑民的數量實在太可怕了。

    一開始每口大鍋前還僅是三四十人排隊候着,很快就變成了看不到頭的隊伍。

    “婁門有施粥”的消息一傳開,城外饑民就蜂擁而來。

    中午時分,已經是漫山遍野的人。

    李鬱的額頭冒出了汗珠,他拉過範京:

    “你速去縣衙,請派衙役過來維持秩序。”

    “我感覺不妙,一會得出事。”

    “再去糧店拉5車糧食過來,不能斷糧。”

    黑壓壓,緩慢挪步,表情麻木的饑民,就像殭屍一樣。

    不時有人栽倒,再也爬不起來。

    城牆上,看熱鬧的人不時發出驚呼,滿臉興奮。

    不必驚訝,看熱鬧是國粹之一。

    只要是和自己無關的事,皆可看熱鬧。

    惡劣的生存,讓許多人失去了同理心。

    相反,看到同類悽慘狀,反而能成爲一種自我安慰,減輕自己的心靈痛苦。

    俗稱阿q精神勝利法。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