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母大蟲雷文氏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憂鬱笑笑生字數:5666更新時間:24/06/26 20:47:44
    府城,十泉街。

    此時還未被十全老人強行碰瓷,改“泉”爲“全”。

    乃是城中頗有雅緻的街區。

    茶樓裏。

    一男一女相對而坐,尬聊。

    “二位,就別這麼拘着了,都是過來人,放開點。”

    “這裏沒有外人,就當是在炕上聊。”

    說這話的是媒婆,坊間都稱她“王婆”。

    青年喪夫,後靠着好手段,吃上了這碗保媒拉縴的飯。

    經她之手,促成的好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一雙三角眼,看人入木三分。

    這次收了一位蒙面人25兩銀子,要求她促成此樁婚事。

    而且蒙面人還聲明,事成之後,還會再給20兩。

    王婆立即拍着月匈口表示,包在她身上。

    就是那柳下惠遇上吳國太,她也能湊成一對。

    蒙面人卻是那白蓮教蘇州分舵的會主。

    他挑中的這個男人,是府城的一個舉人,喪偶。

    此人極有可能步入仕途,因爲他有一位親戚,在吏部供職。

    只是他目前一直準備參加會試,想衝擊一下進士。

    若是登榜,也算是讀書圓滿。

    若是再落榜,就以舉人身份等着大挑。

    在那位親戚的運作下,做一任縣丞,或主簿還是有希望的。

    ……

    白蓮教中,有人專門發掘“潛力股”。

    在步入仕途之前,就把人安插到他身邊。

    或是擅長理財的管家,或是容貌可人的女子。

    等到潛力股一飛沖天,成爲帝國的官吏之時,就能百倍獲利。

    如果看走了眼,潛力股變成垃圾股。

    白蓮教高層就會下令,卷走此人家財,遠走高飛。

    如此,也能收回當初投資的成本。

    這是白蓮教中的一項機密,教主親自過問。

    歷經千年不死的組織,必定有他的過人之處。

    言歸正傳。

    雷文氏,被王婆的這話說的紅了臉。

    心中有些惱火,要不是怕觸犯了會主,她就要拍桌子罵人了。

    而這位王舉人,卻是一臉的期待。

    他瞥了一眼王婆,開始掉書袋: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王婆心裏暗罵:

    你才是個球,這種時候念什麼酸詞。

    來之前,我和你普及,潘驢鄧小閒,你踏馬是一個字沒聽懂?

    潘,伱這球樣,扯不上關係。

    閒,瞧着還行。

    鄧,倒是勉強合格。

    小驢,老孃瞧着你是指望不上了。

    ……

    不過,畢竟也收了王舉人10兩銀子。

    還是得幫着說說話。

    “文嫂子,你是不知道,王老爺的眼光有多高。”

    “老身去年,足足介紹了6個女子,全是年輕秀麗的,他一個沒看上。就看上了你。”

    “你只要一嫁過去,就是大婦,手裏有的是銀子,明年老爺再中了進士,你就是進士夫人,嘖嘖。”

    “天底下,有幾個女人能這樣好命?”

    眼看着雷文氏低頭不語,和茶碗較勁,她又加了一把火。

    “不是老身說你啊,咱們都是女人。嫁過人了,那就相當於金子變黃銅,不是一個行市。”

    精神pua,果然有效。

    王婆瞅着雷文氏,有些不自在。

    立刻又換了一張笑臉,嘿嘿的拿起酒壺,開始倒酒。

    這酒壺看着普通,內藏玄機。

    可以讓兩個人喝上不同的酒水,達到精準打擊的效果。

    一邊倒,一邊和王舉人使了個顏色。

    王舉人興奮的直哆嗦,心想馬上能登陸快樂星球了。

    雷文氏卻不知。

    作爲一個江湖女子,她原本是知道下三濫套路的。

    但是今天思緒太亂,沒顧得上觀察這些細微動作。

    兩杯酒水,王婆分別放在二人面前。

    笑的很燦爛:

    “兩位,喝一杯涼涼身子。”

    王舉人舉起酒杯,雷文氏也勉強舉杯,碰了一下。

    然後,一飲而盡。

    “你們慢慢聊啊,往深裏聊,老身給你們騰地兒。”

    說罷,王婆笑眯眯的走了。

    掩上門後,從袖中掏出一隻鎖,輕輕的鎖上了。

    “小蹄子,在老孃面前拿大。呸。”

    “這天底下就沒有我王婆保不了的媒。”

    ……

    茶樓外。

    李鬱一行騎馬趕到,但是卻停在原地,踟躕不前。

    杜仁也明白,這事挺難辦的。

    是衝進去怒罵,大嫂,你不守婦德。

    還是說,大嫂,我來守護你。

    還是直接把那男人暴打一頓,揚長而去。

    都是很糟糕的結局,名聲會更臭。

    李鬱大約也是想到了同樣的後果,幽幽的來了一句:

    “府城都罵我李閻王,今天這事一出,你說他們會叫我什麼?”

    “李西門?”

    杜仁還沒出聲,林淮生噗嗤一聲笑了。

    三人騎着馬,在街道上不進不退,卻是有點惹眼。

    引起了輕微的交通堵塞。

    於是,下馬在路邊的餛飩攤,來一碗掩飾尷尬。

    林淮生突然眼神如鷹隼,盯着一個人影說:

    “軍師,那人是烏鴉。”

    李鬱趕緊低頭,斜着眼睛觀察了一下。

    從頭髮,到衣着,都沒看出來。

    不過,林淮生篤定的說:

    “就是他。”

    杜仁一愣,打開扇子遮住臉,小聲說道:

    “那貨來幹嘛?”

    李鬱也甩開扇子,遮住臉:

    “我賭他來掀桌子。”

    ……

    事實證明,還是李鬱更懂烏鴉。

    一炷香的功夫,茶樓裏亂了起來。

    聽的一片亂糟糟,又叫又罵。

    杜仁的眼睛亮了,感覺今天有好戲看了。

    難道,烏鴉真的進去把桌子掀了,又打了人?

    不一會,有人捂着鼻子從茶樓跑出來了。

    跌跌撞撞,表情十分痛苦。

    李鬱很納悶,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

    只能耐着性子,躲在寫着“忍”的白紙扇後面,偷偷觀察。

    杜仁的扇面上,則是寫着一個“浪”字。

    又見一位茶客,旋風般的衝了出來。

    扶着牆,乾嘔。

    惹來了好多的圍觀羣衆。

    又過了幾十息,茶樓沸騰了。

    所有茶客都在往外狂奔,十分狼狽。

    不時有人摔倒,咒罵。

    這一幕,讓李鬱想起了非洲大草原上遷徙的角馬。

    他的好奇心,再也忍不住了。

    攔住了一個從身邊跑過的年輕茶客,路人口吻問道:

    “這位兄臺,你們爲何奔跑?”

    “嘔。”年輕茶客見李鬱桌上有茶水,討要了一杯,說道,“裏面有個失心瘋,失禁了。”

    “啥?”李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個瘋子,從樓上跑到樓下,那啥流了一地。diao茶樓裏臭的一批。”

    ……

    李鬱突然臉色一白,問道:

    “那瘋子,是男是女?”

    “男的。”

    李鬱鬆了一口氣,瘋子不是大嫂就好。問道:

    “兄臺是江寧府人氏吧?”

    “是啊,你咋知道的?”

    “自然是根據口音,江寧府方言清新脫俗,極具辨識度。”

    年輕茶客思索了一會,說出了一句經典:

    “雕口音這麼明顯嗎?”

    杜仁再也忍不住了,一口茶噴在林淮生臉上。

    年輕茶客搖搖頭,迷惑不解的離開了。

    就彷彿那位“我尋思我也妹有口音啊”的東北銀,太困惑了。

    不一會,雷文氏也跑出來了。

    臉上的表情悲憤又崩潰,生無可戀。

    她恰好朝着李鬱的方向跑來了。

    幾人暗叫不好,趕緊遮臉。

    然而,雷文氏一眼就認出來了。

    滿蘇州城,招搖過市,搖着扇子的男人有大幾千。

    可有幾個人的白扇面正面寫個“忍”,反面寫個“浪”的?

    她怒氣衝衝的從路邊端起一桶水,潑了過去。

    ……

    李鬱、杜仁、林淮生落荒而逃。

    “你們幾個混賬王八蛋,你們想幹嘛?”

    雷文氏爆發了,在街上叉腰暴吼。

    她好歹也是江湖女子,白蓮教女掌櫃,有血性的。

    眼角一瞥,那個王舉人扶着牆出來了。

    口中還大呼:

    “娘子,你聽我解釋。這是個意外,是那王婆~”

    然而,雷文氏已經暴走。

    彷如母獅子一樣,奪過路邊一小販的椅子。

    頂着王舉人,往後狂推。

    徑直推到了路邊的小河裏。

    撲通,濺起水花。

    聞訊趕來的王婆,大驚失色,跳着腳罵道:

    “你這胖寡婦,好生不講道理。”

    “老身見你夜半被褥涼,給你湊合一樁良緣,你卻如此暴力?”

    “咱大清朝,哪有女人打男人的?”

    餘怒未消的雷文氏,轉過頭去。

    王婆頓時一股寒意,從腳升到頭。

    糟糕,大意了,忘了這小蹄子可是混江湖的。

    口中連呼:

    “娘子息怒,下次我再給你介紹個好的~”

    雷文氏再也按捺不住,

    恰好手中椅子還未扔掉,大踏步上前。

    劈頭砸下。

    王婆頭破血流,倒地抽搐。

    “老豬狗,今日便撕爛你這張嘴。”

    ……

    雷文氏揪着王婆,一頓輸出。

    王婆藉着最後的一點清明,原地縮成一團,胳膊捂住腦袋。

    她只有一個目的,護住臉,就是保住了飯碗。

    隨便拳頭怎麼落下,也絕不鬆開。

    雷文氏暴打一通後,還不解氣。

    又把她拖到河邊,一腳踹下。

    好似那面口袋落水!

    圍觀的羣衆們一頓歡呼,落水者+1.

    “娘子好拳腳。”

    “打的好耶。”

    “娘子,在下好想天天被你打。”

    很顯然,羣衆裏面有壞人。

    雷文氏荊發散亂,橫眉豎目,拳頭帶血,宛如大蟲附體,人羣自動分開一條道。

    目送着她離開了十泉街。

    在江南地區,這種事太太太罕見了。

    就連聞訊趕來的衙役,也只是旁觀,沒有抓人,沒有攔人。

    因爲這女兇徒,百年一遇,不知如何下手。

    還是算了吧,沒必要做惡人。

    只是拿了竹竿,從河裏拉起二人。

    王舉人失魂落魄,遭受了太大的精神打擊。

    王婆哭哭啼啼,哭訴着雷文氏是何等無理。

    這樁新聞,很快成了蘇州府頭等火熱話題。

    集齊了八卦的所有噱頭。

    全是熱搜關鍵詞,一聽就上頭的那種。

    寡婦,二嫁,美/豔,相親,共鎖一室,暴力,會武功的女子。

    特別俗。

    羣衆就好這口。

    你千萬別信什麼只要作品高雅,陽春白雪,就會有羣衆買單。

    哪怕這話是羣衆自己口裏說出來的。

    羣衆都是雅過敏,就愛吃兩口俗的。

    哪怕是廟堂之上的老爺,私底下也愛吃點俗的,接地氣的。

    不過,他們管這叫微服,與民同樂。

    攔着還不行,後果很嚴重。

    比如那小同治皇帝死因,就是典型。

    ……

    李鬱也聽說了這滿城風雨,一臉無奈。

    這黑鍋,又扣在他頭上了。

    在大嫂眼裏,就是他這個兔崽子幹的。

    事情很快發酵,王舉人咽不下這口氣。

    最近他都不敢出門,名譽掃地。

    於是,一紙訴狀,把雷文氏告上了衙門。

    而始作俑者,烏鴉卻是縮頭縮腦,不敢吭聲。

    他那天跟蹤,把王婆的酒給換了。

    下瀉藥這招,他熟悉。

    當初跟着李鬱,就是這樣打翻了青木堂。

    烏鴉只是不希望有其他男人染指他的白月光。

    如果必須有一個,那只能是李鬱。

    如果還有第二個,他希望是自己。

    其他人妄想插一腳,不必他人動手,他就會出手。

    包括但不僅限於:打悶棍,瀉藥,雨夜帶刀。

    說起來,這些還都是跟軍師學的。

    所以,烏鴉覺得。

    大嫂把這黑鍋扣到李鬱頭上,一點都不冤枉。

    完成了心理建設後,他就變的陽光多了。

    比購買贖罪券的效果都好。

    上帝,在這片土地上一直發展的不好。

    和人們擅長自我心理建設有很大的關係。

    東人幹的壞事,西人一樣幹。從道德層面,其實是平等的,誰也沒資格腆着大臉指責誰。

    最多,是五十步笑百步。

    西人幹完壞事,需要把錢送到神父手裏,拿到薄薄的贖罪券,才能卸下心理包袱。

    喝着朗姆酒,揚帆奔赴下一個殖民地。

    大清的人,心裏有數不清的贖罪券。

    毀堤淹田,那是爲了朝廷。

    道德綁架,那是爲了教化民衆。

    不教而誅,那是爲了震懾潛在犯人。

    朝令夕改,那是根據形勢的變化,靈活機動。

    封建時代嘛。

    ……

    白蓮教蘇州分舵的會主很鬱悶。

    好好的一步棋,下成了這番模樣。

    全蘇州的人都知道有個雷文氏,生猛無比,走到哪兒都是焦點。

    這女人以後還怎麼潛伏?怎麼爲教派服務?

    而且,知府衙門那邊已經接了狀紙。

    “該死,連累了我的大計。”

    一間深宅大院裏,會主正在大發雷霆。

    按照原計劃,白蓮教的起事,就在這個月。

    地點是,欽差行轅。

    蘇州府是省會。

    巡撫,布政使,按察使,知府,全部在城中。

    欽差一來,定然都要去拜會。

    千載難逢的機會。

    400斤火藥,100桶油,還有300多個武裝教徒,1門銅炮,都基本到位了。

    先縱火,爆破,然後就是伏兵殺出。

    這一招夠狠,若是得手。

    整個省的地方官都要團滅。

    結果,搞了這麼一出。

    會主鐵青着臉:

    “通知那個蠢女人,先撤離。”

    “其餘人手暫時蟄伏,等待教主的命令。”

    ……

    當晚,雷文氏就留下了一封書信,悄悄消失了。

    次日清晨,存菊堂衆人傻眼了。

    大嫂竟然不辭而別,堂口交給烏鴉代理。

    若是遇到難事,可去維格堂求助李鬱。

    衆人一頭霧水,只當是大嫂承受不了世俗的壓力。

    而李鬱,卻是心情複雜。

    一方面,他希望白蓮教搞點事出來,把水攪混,吸引官府注意力。

    另一方面,他又害怕白蓮教搞的動靜太大,把清廷的眼光全部吸引到蘇州,自己也難以隱蔽。

    現在好了,大嫂消失了。

    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數日後,蘇州府迎來了幾件事。

    朝廷派下來覈查錢糧,督促救災的欽差到了。

    城外的欽差行轅,每日都是幾十上百的本省官吏求見。

    第二件事,吏部的正式照書下來了。

    範京,就任蘇州府吳縣石湖巡檢司巡檢,正九品。

    然而,沒有官袍。

    大清陋規,官員上任,需要自己購買官服。

    少則十幾兩,多則上百兩。

    這又是一樁好買賣,賺的是朝廷命官的錢。

    清廷在不當人這方面,從未讓人失望。

    ……

    範京花了15兩,從指定的鋪子裏購買了一套九品官服,頂戴。

    範巡檢,終於走馬上任了。

    不過,他的內心卻是毫無激動之情。

    心心念念追求的東西,真到手了卻覺得不過如此。

    索然無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