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你捂什麼?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憂鬱笑笑生字數:6378更新時間:24/06/26 20:47:44
    這樁糾紛,在蘇州府逐漸發酵開來。

    吳縣拖着不判,這些人又告到了蘇州知府衙門。

    黃通判不願牽扯進去,遂將這個案子,轉呈了馬知府。

    馬忠義很詫異,一時間竟然不敢相信原告的話。

    毀田撒鹽,正常人幹不出來這事。

    他派了人私下查驗,發現居然是真的。

    而家奴劉路,也悄悄送來了一份文書。

    “主子,這是那維格堂李鬱送來的,西山煤礦入股收據。”

    “哦?”

    馬忠義接過來,瀏覽了一遍。

    就收進了書房的抽屜裏。

    送上門的銀子,沒理由不收。

    到了年底,能拿到分紅的。

    區區一個惡霸豪強,絕不敢糊弄自己。

    劉路小心翼翼的問道:

    “主子,這人成色沒問題吧?”

    “唔,本官覺得,能幹出毀田撒鹽,搶霸漁女這種缺德事的人,想來不會是反賊。”

    “主子的話太深奧,小的聽不懂。”

    馬忠義笑了,揮揮手,示意這個親信家奴可以退下了。

    這裏面的含義太深刻了,還是不解釋比較好。

    一個魚肉鄉里,毀田搶女的惡霸,他肯定是擁護朝廷的!

    ……

    聽到馬忠義收下西山煤礦入股文書的消息後,李鬱也鬆了一口氣。

    如果這位皇帝的忠實奴才懷疑自己是反賊,他就不會收下那份入股文書。

    否則一旦事發,就乾隆那小心眼,他洗都洗不清自己。

    這個邏輯,非常清晰。

    不必擔心馬忠義是在僞裝,麻痹自己。

    “走,誰跟我去眠月樓?”

    李鬱一吆喝,杜仁範京立馬就跑來了。

    “不行,你們倆只能去一個人。”

    “爲啥?”

    “這麼大的家業,不得留個人鎮守,萬一出點事,沒個主心骨。”

    “那誰去誰留?”

    “猜拳吧。”

    範京得意洋洋,杜仁垂頭喪氣。

    感覺節省了幾個億。

    不過,他突然發現林淮生也跟着去了。

    “爲啥他能去?”

    “因爲我是保鏢,遇上三五個人我能殺出去。”

    林淮生耍寶一樣的,把短刀塞進靴子,燧發手銃揣進懷裏,又把一柄劍掛在馬鞍邊。

    這還不夠,背後還斜揹着一個圓筒狀玩意,藍綢子包着。

    “這是啥?”

    “我說是簫,你信嗎?”

    “我信你個大頭鬼。”

    李鬱示意,給他瞧瞧。

    林淮生遵命,解開外面包裹的藍綢布。

    裏面是個皮革圓筒。

    放平後,從筒子裏滑出了一杆截短型火繩槍。

    “槍管截短了一大半,槍托也截掉了。”

    “哦對了,口徑有點大。”

    “這是誰發明的?這麼醜?”

    李鬱點點頭,表示他認可。

    確實很醜,出自他的手。

    之所以這樣設計,是因爲吸取了太湖水戰的經驗。

    小五描述了那天的戰鬥,說到了跳幫戰。

    大清朝的水師兵勇,各路水賊,都很喜歡跳幫戰。

    主要是因爲火炮孱弱,在內河江湖,這種戰術很有效。

    於是,李鬱設計了這麼一款醜陋的武器。

    定型爲“李氏二型水兵截短霰彈槍”。

    ……

    林淮生嘿嘿一笑,比劃了一下。

    “這玩意橫在腰側,等敵人衝進來,這麼一噴。”

    “十幾顆粗鐵砂,美的很。”

    杜仁一臉震驚:

    “打的到嗎?”

    “十幾米內,一打一片。”

    範京點點頭,表示他能作證。

    那天找了一羣家畜家禽,噴了一下。

    慘叫聲差點把耳膜震破了,現場那叫一個慘。

    害的幫廚的幾個婦人,一直罵罵咧咧的。

    挖出來半碗鐵砂。

    李鬱印象中,帶英皇家海軍,就有一款高度類似的海軍燧發霰彈槍。

    專打登船的敵人,口徑比他這個還粗。

    還踏馬是雙筒的。

    等他搞定了燧發槍機,說不定也會上馬一款。

    衆人都說,截短型霰彈槍用於江湖火拼太好使了。

    下次再有其他幫派和維格堂開戰。

    安排個弟兄,來這麼一發。

    然後再砍人,效果不敢想。

    許多人,已經在默默叨唸着不開眼的人趕緊上門了。

    ……

    “走,去眠月樓。”

    三人騎馬狂奔,留下一路煙塵。

    最近,好久沒下雨了。

    杜仁嘆了一口氣,繼續去視察堡外的工程了。

    也不知道阿鬱花費這麼大的精力挖排水溝幹嘛。

    浪費人力。

    倒是那公共茅房,有點意思。

    最近堡內外的生病數量,大幅降低了。

    還有一條新規則,李家堡附近有兩條河流。

    其中取水一條河流,洗刷取沙子在另外一條河流。

    取水後,必須燒透了,再倒入大缸中。

    日常飲水,只許從缸裏取水。

    違規的人,當天的飯免了。

    三次違規,直接送去西山挖煤。

    李鬱最近一直在提純收留的流民,同時補充新鮮血液。

    紀律提純,只是第一步,這一關都過不掉的流民,沒有任何憐憫的價值。

    第二步,是勇氣提純,即將展開。

    第三步,是忠誠提純,終極考驗。

    倒是在府城,他被許多人稱爲“善人”。

    因爲這年頭,願意給人一口飯吃的就是大善人。

    甚至,知府馬忠義也過問了幾句。

    雖未鼓勵,卻也感慨了此人竟有些善心。

    工業社會,一個健康的人至少還有壓榨的價值,哪怕他無任何特長。

    農業社會,疊加封建社會。

    勞動力是極度過剩的,被壓榨都屬於一種“幸運”。

    拿京杭大運河的縴夫舉例,拉一裏路的工錢是2文錢。

    乾隆年間,一兩銀子約等於1000文。

    如果換算成今天的物價,一兩銀子相當於250元。

    一斤米10文,豬肉60文,官鹽80文一斤,棉布單衣400文一件,棉衣800文一件。

    農村一個短工農忙時收入爲30文/天。

    包吃住的長工,收入爲3兩/年。

    ……

    然而,在眠月樓和七仙女之一聊聊人生,品了幾口綠茶,就花掉了上百個縴夫一月的收入。

    “範京,伱有沒有想過買一個功名?”

    “我現在要那玩意幹嘛?”

    “我說真的,一是爲你謀個官身,二是了卻你一樁遺憾。”

    李鬱說的很認真,他最近確實在考慮這件事。

    如果讓範京擔任石湖巡檢,做事就更方便了。

    維格堂勢力再大,有些事也不方便出面。

    需要推出一個可靠的兄弟,走到官面上。

    巡檢雖小,九品而已。

    可卻是正經的官兒,掌握武力。

    維格堂殺人,得偷偷摸摸的。

    巡檢殺人,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

    維格堂的事業要發展,就離不開這一步。

    “李大官人,您終於來啦,花枝老師總是盼着你來,人都瘦了。”

    “是嗎?我不信。”

    滿頭珠翠的老鴇差點閃了腰,這讓人很難接話啊。

    這樣直的客人,帶不動。

    “那老身去把她叫來?”

    “不急,我倒是有一樁事想麻煩你。”

    “哎喲喂,大官人您這說的什麼話,都一家人,啥麻煩不麻煩的。”

    “幫我介紹一個人,我要買個官。”

    老鴇一聽,鬆了一口氣:

    “您放心,我懂,包在我身上。”

    李鬱笑笑,打發了她。

    有一些不起眼的人,往往是人脈的關鍵節點。

    你或許不能想象,一個高端場經理,或一個跳大神算命的,他的路子能有多野。

    野到上天。

    ……

    花枝姑娘,如清風一般飄了進來。

    一通毫無誠意的寒暄後,開始當場表演茶藝。

    正經的茶藝,泡功夫茶。

    景德鎮的上等白瓷,和碧綠的茶水相得益彰。

    李鬱皺起眉頭,手一指,問道:

    “你總是拿手捂着月匈口幹嘛?”

    花枝一愣,這問題好難回答。

    “大官人,奴家平時都是這樣的。”

    “又是在揚州府同行那學的?”

    “嗯吶。”

    花枝很委屈,這種捂着月匈口的做法,不是很正常嗎。

    “以後不要這樣了。你說,你是怕人看見呢?還是怕人看不見?”

    花枝樂了,連忙說道:

    “奴家怕沒錢的人看見,又怕有錢的人看不見。讓大官人見笑了。”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似乎才過去了兩分鍾,實際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

    一行人出了府城,就看見了遍地的流民。

    官道兩側,有乞討的。

    有插着草標賣兒鬻女的。

    還有躺在地上,有進氣沒出氣的。

    和府城內的熱鬧繁華,形成了鮮明對比。

    一個男孩,跪在地上,插着草標。

    身後躺着兩具屍體,一大一小。

    李鬱停住了腳步。

    打量着這個瘦的在風中晃悠的男孩,心裏有些同情。

    “爺,買了我吧。給點錢讓我爹,我妹入土就行。”

    李鬱點點頭,掏出一錠銀子。

    扔給旁邊擺攤的茶水攤主:

    “買兩卷草蓆,兩丈白布,找個地方入土葬了。”

    “您放心,絕不敢馬虎,舉頭三尺有神明。”

    李鬱看着這個油滑的傢伙,笑了一下:

    “有沒有神明,我不知道。不過你要是隨便找個地方把人扔了,我會知道。”

    林淮生抽出馬鞍邊的長劍,耍了個劍花。

    茶水攤主立馬嚇的臉色發白,連忙舉手賭咒:

    “我對天發誓,對祖先發誓。”

    見效果達到了,李鬱又扔出一串銅錢。

    吩咐這攤主,弄點吃的給這男孩。

    男孩哆嗦着,先是磕了三個響頭。

    然後才艱難的挪着,顫抖着開始進食。

    溫熱的茶水,還有一塊燒餅泡在碗裏。

    攤主表功一般的解釋道:

    “這位爺,人餓久了不能吃硬的,一吃胃就爆了,這樣泡了吃才軟和。”

    李鬱點點頭,知道這人說的是實情。

    ……

    一大碗茶水泡燒餅下肚,男孩明顯恢復了一些體力。

    “恩人,我跟你走,俺什麼活兒都會幹。“

    “你叫什麼?”

    “虎子。”

    “大名呢?”

    “沒大名,俺爹姓錢。”

    “以後,你就叫李大虎吧,跟我姓。”

    “好,聽恩人的。”

    男孩又是磕了兩個頭,才起來了。

    跟着馬後面搖搖晃晃的走。

    李鬱剛走出去幾步,被更多的人攔住了。

    “好心的爺,買下俺的孩子吧,就當是買個小貓小狗。”

    “爺,女的要不要?”

    一大羣貌似骷髏的流民,趴着或挪着,用盡最後力氣。

    目的是給自己的孩子尋條生路。

    做富人家的奴才,也比餓死強。

    蘇州府最近城門戒備森嚴,200米內流民一概驅趕。

    所以,只要不出府城。

    依舊是人間天堂。

    範京瞧着李鬱,面露難色。

    不過,李鬱卻產生了一些其他想法。

    他掏出了幾錠銀子,示意不遠處看熱鬧的小販過來。

    “爺,您有什麼吩咐。”

    “我看你車上運的是稻穀?”

    “是是,一車陳年稻穀,送給城裏的酒坊釀酒的。”

    “我都買了,多少錢?”

    “2兩吧。”

    狡猾的小販子顯然把價格開高了一些,按照正常市場價,1兩5頂天了。

    不過李鬱懶得還價,直接扔給他2兩。

    告訴他:

    “你去弄一些袋子來,一個男孩換8斤,一個女孩換4斤。

    人口買賣,就這樣展開了。

    放在和平年代,這是口誅筆伐的重罪。

    此時此刻,卻是積德行善的大好事!

    半個時辰,李鬱收了23個孩子。

    舍出去了小200斤稻穀。

    ……

    小販眉開眼笑,今天這趟是賺了。

    他看着行進速度緩慢的李氏隊伍,小聲說了一句:

    “這人真傻,買這麼些半大孩子回去能幹啥?起碼白吃5年飯。”

    茶水攤主也附和道:

    “這年頭,白送孩子都沒人要。要是大姑娘還成,能賣進窯子裏。”

    不過,腹誹歸腹誹。

    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借了一輛板車。

    捏着鼻子把一大一小兩具屍體拉上車。

    裹上白布,草蓆,拉到遠處的亂葬崗去了。

    在一棵大樹下,挖了個淺坑,把人埋了進去。

    想了想,又找了塊破木板,豎了起來。

    “黃泉路上慢慢走。下輩子投胎選個好地方,不投胎京城,也要投在咱蘇州。”

    茶水攤主撣撣灰塵,嘆息了一聲,走了。

    若不是李鬱那番威脅的話,他才不會這麼老實。

    肯定找個地方扔了。

    作爲一個典型的市井狡詐之徒,他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老百姓可以坑,家境殷實的也能坑。

    但是這種有錢還橫的年輕人,你不能坑。

    因爲,他真敢弄死你!

    回去的路途,李鬱花了2個時辰。

    這些剛買的孩子,體力實在是虛弱到了極點。

    沒有十天半個月的休養,都恢復不了。

    到了堡外,衆人震驚。

    出門一趟,撿了這麼多孩子?

    “咱老爺是善人。”

    “哎,這些孩子命好。”

    一羣正在幹活的流民,感慨道。

    李鬱指着這些孩子,大聲喊道:

    “你們都站好了。”

    “從今以後,都是我李家堡的人。”

    “我叫李鬱,以後就是你們的老爺。”

    ……

    洗刷,換衣服,剃頭,吃飯。

    這些一步都不能省。

    “老爺,這些人頭髮裏都是蝨子。怕是洗不乾淨。”一個婦人舉着剪刀,來請示。

    “那就剃光頭。”

    “是,老爺。”

    於是,李家堡多了23個光頭孩子,不分男女。

    頭三天,只許喝鹹菜粥。

    三天後,逐步可以吃正常食物。

    暫時歸屬楊雲嬌麾下的勞工隊,先看看脾性。

    其餘人都說是李鬱發善心。

    只有楊雲嬌,猜到了李鬱的一些心思。

    孩子是一張白紙,耐心培養幾年後,忠誠度很高。

    而成人,世界觀早就形成了,心思複雜。

    自家老爺,做的事都有點出格。

    萬一被有心人說出去,怕是會惹麻煩。

    楊雲嬌覺得,有機會要認真提醒一下。

    因爲,她的老爹當年就是行事不密,被人告發了。

    收養孤兒這種事,鹽商圈子裏不是祕密。

    只不過,是養大後挑出色的做護院、或者歌姬而已。

    ……

    最近,蚊子似乎是少了。

    堡內的人都說是撒鹽的緣故,站在觀景樓上放眼望去,周圍的綠色少了。

    李鬱用惡霸的手段,將周邊的地盤急速擴大了一圈。

    所付出的銀子,不過是正常市價。

    若是正常買地,這些人不可能賣給自己。

    範京有些猜到了他的心思,悄悄詢問道:

    “軍師,是不是故意自污?”

    “對。”

    “現在應該沒事了吧?”

    “馬忠義此人陰險,日後行事要特別小心。”

    範京點點頭,他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說道:

    “以後的物資採買,我捨近求遠,從湖州府買。”

    “嗯,尤其是戰略物資。”

    李家堡對於鋼,鐵,銅,皮革,硝石,硫磺,磚石,石料,木材,採購量都很大。

    如果有心人細算一下,就會發現不對勁。

    所以,分散採買,異地採買,才能避免麻煩。

    這種時候,李鬱就想起了福成。

    前段時間,自己去了一份書信,不知道他有沒有回信。

    這個時代,車馬很慢。

    遠距離通信,很鬱悶。

    廣東是個好地方,工商業發達。

    屬於沿海地區中,皇權影響最微弱的一地。

    李鬱考慮,以後儘量從廣東採買。

    結識一些當地的豪商,最好再搭上洋商的關係。

    有福成的關係在,此事可行。

    一艘海船,就能採買上千噸幾百噸的物資。

    抵得上現在零星採買無數趟。

    ……

    火藥作坊。

    周圍豎起了籬笆,嚴禁任何人靠近。

    等其他的房子蓋起來,李鬱還會把這裏搬個家。

    天天路過火藥桶,心裏總是毛毛的。

    打開門,十幾個婦人正在忙碌着。

    如果忽略顏色,倒是有點像在製作麪點。

    每一個人,都有單獨的一張桌子操作。

    而且,嚴禁跑動,打鬧。

    五叔坐在一張椅子上,靜靜的看着天空發呆。

    他這種表現,像極了衰老到極致的老人。

    “五叔,跟我去堡外看看鹽鹼地?”

    “哎,好。”

    五叔這才回過神來,慢悠悠的披着一件衣服,拄着柺杖。

    李鬱覺得這樣走路太慢了,乾脆讓人趕來了一輛驢車。

    稻田裏的水,早已放幹。

    水稻都倒伏在了地上,和泥土混在一起。

    土壤表面開始板結,出現鹽花,初見成效。

    “您看成嗎?”

    “還需要時間,鹽鹼地一旦形成,除非人力介入,否則只會越來越嚴重。”

    這上百畝鹽鹼地,已經成了李鬱惡霸的最好佐證。

    大善人的名頭,正在飛速的遠去。

    這讓李鬱有些傷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