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馬忠義:本官懷疑李鬱要反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憂鬱笑笑生字數:6113更新時間:24/06/26 20:47:44
    官船,放在平日裏水匪絕對不敢造次,看見了也會繞路走。

    不搶官船,是水匪們的共識。

    因爲會惹來官府的瘋狂報復,不值當。

    而現在,卻不一樣了。

    方捕頭不時的四處張望,有些緊張。

    深夜,三山島的火光直衝雲霄,十幾裏外都看的見。

    各路水匪的探子快船,當然也看在眼裏。

    一種兔死狐悲的情感,充斥了所有人的腦中。

    主戰派,主逃派,都覺得千萬不能落在官兵手裏。

    許多人開始做兩手準備。

    把財物,家眷先送走,去湖州府避風頭。

    留下精壯嘍嘍,登船在老巢島嶼附近打游擊。

    小股官兵就死扛。

    若是大隊官兵來了,就速逃。

    總比海龍王被官兵堵在家門口打,下場要強。

    論船速,控帆,水匪們比官兵要強。

    因爲官兵駕船隻是一份工作,水匪駕船卻是爲了活命。

    這其中的區別很大。

    ……

    馬忠義很快就開始抓狂了。

    20艘戰船,剛到佘山島,水匪就風緊扯呼了。

    追了3個時辰,直到看不到水匪船隻一點影子。

    返航的時候,又遇到了另外一股水匪。

    也是一樣。

    千里鏡中,那些水匪像被馬蜂蟄了一樣。

    把船上所有東西扔進湖中,然後掛滿風帆,逃命。

    追了1個時辰,繳獲一艘小舢板。

    舢板上是一些碎銀,酒肉。

    水匪故意放下的,用以遲滯官兵的速度。

    果然,圍繞這艘舢板,綠營兵打了起來。

    還溺水死亡一人。

    施令倫很生氣,卻是無奈。

    馬忠義同情的瞧了他一眼,嘆了一口氣。

    他不是科舉官,不會說那些儒學大義凜然的傻話。

    在兒時,父親就教導他。

    沒有銀子,就甭想帶兵!

    那些什麼愛兵如子,忠君大義都是儒生編出來的鬼話。

    開拔前,先搬一箱銀子。

    明明白白的,開拔銀一人拿多少。

    到了戰場再告訴他們,砍一顆首級賞銀多少。

    要是戰死了,家眷能拿多少銀子。

    打完了這仗,立刻兌現。

    砍一批膽小鬼,賞一批顯眼包。

    先登一定要提拔,豎立榜樣。

    再把酒啊肉啊女人啊,賞賜下去。

    實在沒有,就默許他們自己動手。

    其餘有功之臣,報給朝廷,換頂子。

    以上全部做到了,就是優秀的將領。

    兵法謀略之類的,總兵以下就不必考慮了。

    “施副將,派人登島吧,多少有點油水。”

    “末將遵命。”

    施令倫的位置擺的很正,絕不和這個漢八旗文官起齟齬。

    戰報,還得姓馬的來執筆。

    連續三天,官兵主力船隊都是無功而返。

    除了抓到幾個掉隊老弱水匪,其餘幾乎沒有斬獲。

    抄了6個島嶼,倒是有些收穫。

    雖然不多,但也實屬美差了。

    沒有生命危險,還能白撈幾錢銀子,頓頓有酒肉(水匪來不及帶走的),這日子就頂好了。

    ……

    士氣,已經沒了。

    所有人都像度假一樣,喜氣洋洋。

    綠營兵都是全才,會撒網,會做菜,會採野果子,會打獵,會釣魚,還有會唱戲的。

    把島上生活過的有滋有味的。

    提前300年,開發出了農家樂項目。

    “施副將,這幾天就準備退兵吧。”

    馬忠義看在三山島最高處,俯瞰全島。

    “末將遵命。”

    不過,施令倫有一個很大的遺憾。

    雖然全殲了海龍王部衆,卻沒有發現海龍王本人的屍體。

    審問俘虜,有人說看見他中槍了,有人說落水後就不見了。

    到底是死是活,很難講。

    畢竟太湖那麼大,屍體說不定被潮水帶走了,喂了魚蝦。

    最終,二人決定冒功。

    將一具被火燒過的屍體,擡到俘虜面前。

    終於,在鞭子的提醒下,這些俘虜都指認這就是大哥的屍體。

    畫押,按上手印。

    押回府衙大獄,等待朝廷批示後就地斬首。

    浩浩蕩蕩的船隊,返航了。

    在返航的途中,馬忠義才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方捕頭怎麼沒也回來覆命?

    他押運一船金銀珠寶,幾天前就該辦完差了。

    難道就這麼逍遙的回府城了?

    ……

    馬忠義有些慌,一種不詳的預感。

    在胥口鎮,當地鄉紳們舉行了歡迎儀式。

    他勉強出席,大吹了一通此次剿匪的功績。

    幾百顆首級,在夏日裏散發着惡臭。

    宴席之後,他就急匆匆的騎馬直奔府衙。

    “拜見府尊。”

    “免禮,讓方捕頭來見本官。”

    門子一愣,說出了讓馬忠義眼前一黑的話:

    “方捕頭不是跟隨大軍去剿賊了嗎?好幾日未見他了。”

    馬忠義定定神,回到了書房。

    關上門,對着紙發呆。

    傍晚時分,劉路也匆匆趕回來了。

    帶回了一個噩耗:

    “老爺,匯通票號的劉掌櫃,說這幾日沒有見到方捕頭。”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劉路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的關好房門。

    走到二堂的時候,他的腰就挺了起來。

    “喲,劉爺。我這有一包武夷山大紅袍,您留着喝。”

    “劉爺最近瘦了,這有一盒老山參,您收着補補。”

    “劉爺,我妹子好幾天沒見你,說想你了。”

    一通馬p,如沐春風。

    劉路隨手就接了,卻是沒給好臉。

    人貴有自知之明。

    馬忠義得勢,自己才是劉爺。

    馬忠義要是垮了,這幫人立馬改口,叫自己“癟犢子”。

    ……

    時間倒回三天前。

    太湖風平浪靜,一艘官船慢悠悠的行駛着。

    突然,右側出現了兩艘漁船。

    負責押運的方捕頭,立即緊張了起來。

    “弟兄們,都小心點。”

    “老大,就幾個破臭打漁的,沒事。”

    “放p,哪個漁民不要命了,這種時候出來打漁?”

    不愧是捕頭,邏輯清楚,思維敏捷。

    衆人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各自抄起刀槍。

    一炷香的工夫後,漁船和官船的距離更近了。

    “閃開,這是官船。”

    一個衙役舉着弓箭,站在船頭大聲吆喝。

    漁船上,幾個穿着破舊的漢子立刻點頭哈腰的。

    趕緊搖櫓,改變方向。

    衙役裝模作樣的把弓箭一舉,威脅。

    漁民們立刻拼命搖櫓,表現的很膽怯。

    其中一人還因爲害怕,竟然落水了。

    落在官船衆人眼中,哈哈大笑。

    緊張的氣氛一掃空,就連方捕頭也覺得自己是太過緊張了。

    等上了岸,去漱玉樓放鬆一下。

    ……

    官船繼續前進,從一艘破舊漁船旁擦肩而過。

    變故發生了。

    一根長矛,變魔術一樣擲出。

    船頭拿着弓箭的衙役,直接被刺穿落水。

    “殺官兵。”

    幾個曬得渾身古銅黝黑的“漁民”,從甲板裏拿出了兵器。

    手持長篙,一個後退加速撐杆跳,就落到了官船上。

    方捕頭暗叫不好,只能抽出佩刀,開始廝殺。

    水匪們驍勇善戰,使用的武器比衙役的佩刀更適合甲板肉搏。

    三股叉,能把佩刀卡住。

    手上再一扭,刀就脫手了。

    不斷有人慘叫,落水,多是衙役。

    方捕頭穿着官靴,暗暗叫苦。

    船上有水,很滑。

    他的廝殺動作嚴重變形,差點自己撞上一水匪的叉子。

    “嘿嘿嘿,大哥。我們發財了。”

    一個水匪掀開木箱蓋子,大聲喊道。

    “這是知府大人的船,伱們知道什麼後果嗎?”方捕頭雖然嘴上囂張,實際心裏已經絕望了。

    仕途,完了。命,也完了。

    “你們這些官兵真狠,三山島那麼多人,怕是一個沒活下來吧?”

    “官兵殺賊,天經地義。”

    “賊殺兵,也是天經地義。弄死他。”

    ……

    幾個來回,方捕頭受傷,棄刀跳湖了。

    水匪頭子哈哈大笑:

    “下去幾個人,把這慫貨給老子撈上來。”

    論水性,太湖水匪真沒怕過誰。

    幾個漢子嬉笑着,跳下水。

    按着腦袋一陣撲騰,把方捕頭灌了個半死。

    又用漁網拖上船,扔在甲板上。

    “喲,還是個官。”

    “這船上的金銀,是海龍王的積蓄吧?”

    方捕頭已經眼神失焦,不停的往外吐水。

    “不說就算球了,請他吃板刀面吧。”

    “好嘞。”

    一個身形矮小,精瘦的漢子,從背後抽出菜刀。

    說是菜刀,其實也挺牽強的。

    因爲刀刃是圓弧形,刀背卻很厚實。

    隨身帶這種刀的,都不是好人。

    ……

    漢子把方捕頭的胳膊一拉,用腳踩住,舉起菜刀。

    “你看,有大船。”

    衆人都愣住了,連忙往前方望去。

    一艘沒有懸掛旗幟的大船,正在快速駛來。

    “大哥,是敵是友?”

    “不知道,瞅模樣不像是官兵的船,倒像是運河的漕船。”

    “漕船?漕船從不走太湖。”

    衆匪抱着一種僥幸心理,希望是一艘隊友。

    哪怕不是一綹子的,也無所謂。

    見面分一半唄,總不能吃獨食。

    大船越來越近,而且並沒有鳴鑼,放炮。

    根據水匪的經驗,官兵隔着老遠就喜歡搞出大動靜。

    槍炮打的水柱直冒。

    “大哥,這船怕不是鬼船,邪性的很。”一匪牙齒打架。

    “鬼哪有窮可怕。今天,該着咱們發財,白撿一條船。”

    大哥就是不一樣,說話有水平。

    他站起身,朝着大船望去。

    船舷後,幾個人突然站起身,舉起火繩槍。

    ……

    一個照面,水匪就被火槍打死3人。

    大船居高臨下,打的很輕鬆。

    一會府功夫,湖面就飄滿了屍體。

    胡把總,嘿嘿笑着探出頭。

    突然,他臉上笑容僵住了:

    “媽的,惹上麻煩了。”

    他看到了一具屍體,穿着衙役官衣。

    再一看,還有很多具。

    船上還有一人,似乎沒死,在拼命的揮手。

    “救命。”

    這是李鬱派出的那艘船,恰好遊弋到了這裏,遇上了這場廝殺。

    太湖水域遼闊,若是沒有這場廝殺,怕是就被方捕頭的船溜了過去。

    胡把總,黃四,林淮生,各懷心思的站在甲板上。

    而錯愕又虛弱的方捕頭,也掩飾不住眼中的驚恐:

    “你們,你們是站哪邊的?”

    林淮生來了一句:“我們當然是官兵。”

    黃四默不作聲,手按刀柄,一直沒鬆開過。

    胡把總則是滿頭大汗,一會眼露兇光,一會又眼神漂忽。

    “救救我,我會如實稟告馬知府你們功勞的。”

    方捕頭又吐了幾口湖水,支撐着坐起來。

    眼睛卻是向四周瞭望着。

    白茫茫的湖面,哪有一艘船影。

    林淮生開口了:

    “這個人,和軍師有仇,和我們維格堂有仇。”

    ……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黃四往後退了一步,刀緩緩出鞘。

    胡把總左右張望,看着這幾人。

    大船上,維格堂的人都斜端着火繩槍,望向這邊。

    而他的人,有的望着自己,有的望着剛纔還並肩作戰的隊友。

    林淮生冷冷的說道:

    “殺了他,沒人會知道。”

    黃四則是握着刀,字斟句酌的說:

    “不殺了他,回去我們說不清的。”

    “這麼多人命,這麼多金銀,府尊是信他還是信我們?”

    “誰能爲我們作證,這些人不是我們殺的?”

    胡把總的汗大顆的往下滴,他甚至能聽到汗珠落在甲板的聲音。

    突然,他一抽刀,惡狠狠的喊了一句:

    “敢和我兄弟作對,殺了這狗賊。”

    林淮生笑了,很罕見的笑容:

    “我們一起吧。”

    一人一刀,砍在方捕頭身上。

    胡把總握着刀,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朝着大船喊道:

    “老子的兵,都過來,一人剁一刀。”

    ……

    他終於想通了,這種局面最好的就是殺人滅口。

    然後趕緊離開現場,太湖茫茫,老天爺反正不會作證。

    而且,他和阿鬱是結拜兄弟。

    按照大清朝民間陋規,結拜兄弟的優先級甚至是高於官府,幫派的。

    如果一個小吏,他的結拜兄弟犯了王法,小吏卻把他私自釋放了,這種事傳出去,世人往往會盛讚這位小吏。

    或者是一個幫派中人,爲結拜兄弟而犯了幫規,雖然會受到幫規嚴懲,但是其餘人私下談起還是會讚歎一聲,此子義薄雲天。

    許多人不解,抨擊這是因公廢私,毫無原則。

    其實不然,他們只是忽略了人性。

    因爲官府也好,幫派也好,那都是集團的利益。

    損不損,和個人沒有關係。

    而也許有一天,自己就是那個落難的人,誰不希望有一個義薄雲天的結拜兄弟,從天而降?

    所以,這種現象必須頌揚,大大的頌揚。

    而那些過度崇尚集團利益的人。

    可能是年齡還小,信了書本,沒有被社會毒打過。

    也可能是蠢,把自己帶入了“嚴閣老,趙尚書”之類的角色,精神上邁入了王侯將相。

    還有那麼一小撮,是真的好壞!

    ……

    方捕頭的屍體,已然看不出人形了。

    他的死,就是衆人納給李鬱的投名狀。

    殺官,和造反,就是一步之遙。

    “把箱子搬走,船鑿沉掉。”

    林淮生下了命令,然後就返回大船。

    衆人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最短的時候內銷燬了證據,趕緊溜之大吉。

    屍體,隨着水流會慢慢的飄到其他區域。

    這樁案子,就成爲了無頭案。

    金銀全部送到了李家堡,等風頭過去,再論功行賞。

    這些人都瞭解李鬱的爲人,知道不會虧待了自己。

    笑嘻嘻的匯入主力船隊,去胥口鎮蹭了一頓酒肉。

    ……

    剿匪事畢。

    就是總結經驗,請功領賞的環節了。

    馬忠義在摺子裏,將此次太湖剿匪描述的一波三折,非常刺激。

    不過,利用春秋筆法提了一下乾隆關心的江南暗藏大魚的進展。

    巧妙的引向了祕密幫派和本地胥吏團體的勾結。

    因爲,這是他覺得最合理的嫌疑人。

    皇上多疑,對於天下大事都自己的判斷。

    去年山東臨清的清水教王倫起義,收尾就過於倉促。

    乾隆斷定,王倫的只是推在臺前的棋子。

    背後,定然還有更大的反賊頭目。

    只可惜,被索倫騎兵一波殺光了,斷了線索。

    雖然朝中許多大臣覺得皇上是想多了,可結合後來的歷史看,乾隆是對的。

    他是個很聰明的帝王,對此近臣多有體會。

    乾隆從不真正信任任何一個臣子,哪怕是滿洲親貴,哪怕是親兄弟。

    他是一個刻薄寡恩的皇帝,冷冷的坐在龍椅上。

    無論是黔首賤民,還是一二品大員,都是他的棋子。

    隨時可用,隨時可拋棄。

    馬忠義閉着眼睛,沉思已達半個時辰。

    額頭上冒出了汗珠,“伴君如伴虎”這五個字在他的腦海中來回晃悠。

    ……

    “皇上,奴才盡力了。”

    他在奏摺中,提及了江南地區祕密幫派沉渣泛起的情況。

    這是打預防針,也是預防未來被追究責任。

    方捕頭死了,其實無所謂,無足輕重。

    他最近正在權衡人選,看哪一方最有誠心。

    都說人心隔肚皮,看不透對方誠心有幾何。

    馬忠義可不會因此而煩惱,在他眼裏,這個誠心,是要上稱的。

    比如說,元和縣快班班頭黃四送了1000兩銀子,府衙捕班的趙班頭送了500兩。

    那黃四的誠心,就是趙班頭的兩倍!

    衡量世間男女之間的感情亦大抵如此。

    至少,很多人是這麼認爲的。

    家奴劉路從市井帶回的消息裏,也盛讚黃四此人公事勤勉。

    把他在倉街那次抓捕江洋大盜的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

    馬忠義聽的頻頻點頭,面無表情,揮手打發了他。

    讓人找來了黃通判,

    一見面,竟非常直接的詢問道:

    “維格堂李鬱,有沒有可能殺官造反?”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