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隍言：人間的仙下山了

    十二月中旬，湘南天氣漸冷，十分難得的下了大雪。

    晚上八點，江陵市白眉山一帶，差不多已經是漆黑一片，只有西邊的山腳有幾點亮，周圍山影憧憧，大雪蓋地，風裏搖晃着幾點撲跌不定的燈苗。

    那幾點光亮來自廟街的燈籠，以及城隍廟裏明滅的香燭。

    德雍城隍廟。

    今天是城隍誕辰，廟會開展，每年這時廟裏最熱鬧，老一輩早早的準備好香燭、貢品要祭拜。

    廟會喜慶而熱鬧，尤其誕辰持續更久，哪怕此時已經八點，廟裏仍然人頭攢動。

    許多香客手舉三根香，或者是一些老人抓了一大把的香正在求城隍拜拜神像，廟宇香火繚繞，檀香味濃，來去匆匆的人們身上沾滿檀香。

    香客向來老人居多，偶爾有幾個年輕人也是跟着老人一起過來祭拜。

    其中，一個年輕的奶爸牽着五歲的兒子邁過門檻，拿着香燭走進正殿。

    他穿着警察制服，似乎剛剛下班就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身邊還跟着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警察奶爸把兒子抱起來放在肩頭，小屁孩一手抱着爸爸的腦袋，烏黑的大眼睛左顧右盼，對廟裏的一切事物都很好奇。

    而最讓小屁孩感興趣的，莫過於正殿的城隍爺泥塑。

    泥塑古樸，端坐正堂，一身黑衣紅袍威嚴肅穆，而在紅袍之下有着年代久遠的微微細紋。

    “這是城隍爺。”

    老人看着警察奶爸肩上的乖孫子，笑吟吟的解釋道，“城隍爺是我們這個城市的神仙，守護城池的神仙，祂保護我們，抓妖魔鬼怪，拜拜城隍，咱們就能身體健康，也能保佑牛寶長高高，還能保佑你爺爺我投入股票的錢大漲發大財哈哈哈哈。”

    “爸，你別這樣說。”警察奶爸哭笑不得。

    “不這樣說，那怎麼說？”

    老人翻了個大白眼。

    他沒多說話，跪在蒲團上，手高舉三香過頭頂，不斷的小聲唸叨。

    “你這傢伙，還不帶着乖孫過來拜一拜？”老人見警察奶爸還在旁邊站着，便皺眉嘮叨了一句。

    “噢！”

    警察奶爸應了一句，帶着兒子乖乖的行禮。

    作爲一名警察，他當然不相信鬼神的存在，但從小被老人薰陶拜神佛，心底難免保持着敬畏之心。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也是大多數新時代青年的想法。

    “乖乖，要這樣拜。”

    老人帶着乖孫，手把手的教怎麼上香，一張老臉笑眯眯的，顯然是樂在其中。

    反倒是警察奶爸被冷落在一旁，祭拜完後就沒啥事幹，只能無聊的左顧右盼。

    正這時，身邊傳來一道少年清澈的嗓音。

    “我來了。”

    警察奶爸詫異的回過頭。

    只見，他身邊站着一個撐着傘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頭黑髮，將將齊眉，一雙眼睛明亮而有神，嘴脣紅潤，皮膚白皙。

    小男孩頂天了也就五六歲，卻穿着一件過於寬大的T恤，手裏的傘更是比他人還高上許多，不過不是市面上常見的雨傘，而是油紙傘，手腕上用紅繩系着一個小巧的錦囊，上面繡着一個‘王’字。

    …好漂亮的小孩。

    這是警察奶爸的第一印象，如果他再大一點，可以用帥來形容，但孩童太小了，只能讓人聯想到漂亮，漂亮的如精緻瓷娃娃。

    不過，他的聲音又低又冷，沒有任何奶氣，實在不像小孩。

    警察奶爸懷疑自己聽岔了，這聲音真是他發出來的嗎？

    他忍不住問道：“小朋友，是你在說話？”

    小朋友沒吭氣，只是撐着傘看着城隍爺泥塑，瞳仁又大又黑，似是在傾聽某人說話。

    “你問我爲什麼？誰讓土地公隔三差五就找上門來哭訴，一哭二鬧三上吊，真是想不下山都不行。”

    “哪有哪有……什麼亂世掀桌，我只知道妖魔橫行，山上待久了，我也該出來走走。”

    “什麼時候回去？等哪天妖魔滅絕，那我就回山了，走了，德雍伯城隍。”

    小男孩左右看了看，淡笑一聲，“我來廟裏，不給你上香，似乎有點不合羣了，還是給你點三根吧。”

    小男孩從比他還高的香臺上抽出三炷香，熟練的點燃，插在香爐上。

    這一刻，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聲音響起！

    “你想害我麼，王瑾。”

    小男孩歪着腦袋，微微一笑。

    “放輕鬆，膽子不要那麼小……不和你說了，在新華小區對吧，我知道了，我去看一趟。”

    言罷。

    小男孩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撐着油紙傘慢悠悠的離去。

    …誰在和他說話？！

    警察奶爸驚愕，下意識的轉過頭，看向已經撐着傘走出城隍廟的小男孩。

    撐傘的背影頎長，月光灑在油紙傘上，照不亮他的面容，只能隱約看到黑髮髮梢微微搖晃。

    等等，頎長？！

    這絕不是應該出現在孩童身上的形容詞！

    警察奶爸打了個寒顫。

    他驚訝的發現，

    走到大雪地裏的小男孩，明顯長高了不少，已經不是小孩身了，原本過於寬大的衣服反而合身不少。

    再仔細一看，那撐傘背影踩在雪地裏，雪地依舊完美無瑕，走過的地方竟然沒留下一個腳印……

    正在這時，警察奶爸耳邊聽到了朦朧而空靈的聲音。

    “凡間的仙下山了。”

    “判官，告訴底下的日遊夜巡，凡是和他有關的事一縷無需打擾，他插手事，德雍城隍殿一律不插手管轄。”

    “是！”

    模糊間，警察奶爸看到了兩個人影，皆穿袍戴冠，一人黑衣紅袍，一人握筆捧簿。

    他們轉身離去，身形淡化消失。

    只是在淡化的瞬間，警察奶爸隱約間看到其中一個黑衣紅袍的影子轉過頭來，與他四目相對。

    同時，耳邊有空靈聲。

    “是我失態了，竟令常人所見。”

    剎那！

    警察奶爸瞪大眼睛，控制不住的驚呼出聲，“那是什麼？！”

    “怎麼了？”

    在正殿跪拜上香的老人扭過頭來。

    “爸，那邊，你有沒有聽到聲音，而、而且還有一個撐傘的小孩走出一步，長大一些，再走遠已經長成了少年人……”警察奶爸語無倫次。

    “你在胡說什麼。”

    老人皺眉頭訓斥道，“你這個月都是要當大隊長的人了，別這麼毛毛躁躁，和孩子一樣一驚一乍。”

    “不、不是啊！！”

    警察奶爸有口難言，只覺得口乾舌燥，渾身雞皮疙瘩往外冒。

    “我真的，真的，看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