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劉峨落馬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御炎字數:4925更新時間:24/06/26 20:36:28
劉峨陷入精神內耗的時候,李闖其實也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他不知道爲什麼清軍的進攻是一陣一陣的,人數還不統一,更不知道爲什麼直到現在京師還沒有做出反應。
他派去京師刺探消息的人帶回來的消息是京師一切如常。
不對啊,京師不應該一切如常啊。
我都這樣了,他們沒理由不知道啊。
而且就算我這邊的消息沒傳過去,京杭大運河被截斷的消息難道傳不過去嗎?
那確實,李闖的懷疑是有道理的。
正常來說,京杭大運河被截斷的消息肯定是要第一時間傳到京城的。
但是他這個消息就有點奇怪了。
李闖於是開始懷疑是不是有地方官員把這個消息摁住了,不讓滿清朝廷知道。
但問題在於滿清朝廷連近在咫尺的天津都控制不了嗎?
連李闖都覺得很離譜的事情,當然也會有人覺得很離譜。
於是,七月二十八日,天津方向出現問題的情況終於摁不住了,連商人和平民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官員們也意識到了問題。
天津到底是距離京師太近了,而且弘曆此時此刻也不在京師,要不是敗的太慘,劉峨應該還能摁住一段時間。
六月份的時候,弘曆就去承德避暑山莊避暑了,此時此刻正在承德。
京師目前主事的人,是和珅。
去年,乾隆五十一年的時候,弘曆執政後期地位最高的漢臣、東閣大學士樑國治去世,弘曆挑選了兵部尚書王傑遞補進入軍機處,五十二年正月正式任命王傑爲東閣大學士。
至此,帝國權力中樞軍機處就有了六位大臣。
按照資歷、權勢和地位排名,依次是領班軍機大臣、武英殿大學士阿桂,文華殿大學士和珅,兵部尚書慶桂,戶部尚書福長安,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王傑,以及戶部左侍郎董誥。
從組成成分上來看,四人爲滿洲人,兩人爲漢人,弘曆所需要維持的滿洲優先局面徹底穩固。
但是這個局面也會帶來一些問題。
比如阿桂與和珅之間無法調和的對立。
之前西北戰事的時候,弘曆爲了讓和珅賺點功績好給他提升職位,就讓和珅到前線去。
但是和珅精於辦理政務、搞財政,卻實在不會打仗,一頓亂操作,搞得大軍慘兮兮,得到了海蘭察等一衆武將的集體鄙視,最後他們都不聽和珅的,架空和珅,直到阿桂抵達前線取代和珅才扭轉了局面。
阿桂當然也十分看不起這個溜鬚拍馬亂指揮的傢伙,對他一頓呵斥,又上奏摺給弘曆,建議弘曆不要再給和珅上前線帶兵的機會,狠狠折辱了和珅。
和珅就此記恨阿桂,始終與阿桂爲敵。
阿桂資歷深厚,位高權重,爲首席大軍機,而和珅靠着弘曆的寵幸和搞民政、財政的硬本事,也在朝廷裏站穩了腳跟,成爲弘曆無法缺少的重要助手。
於是兩人在政治領域的敵對就開始了。
六個大學士、軍機大臣之中,慶桂因爲長期在外擔任督撫、將軍的職位,不怎麼在京城擔任職位,沒有掌握中央實權,所以未曾介入到軍機處內部的爭端之中。
其餘五人裏,阿桂、王傑和董誥都很討厭和珅,這三人掌握一部分實權,構建起了阿桂派系。
和珅則與傅恆的兒子、福康安的弟弟福長安關係不錯,構建起了和珅派系。
阿桂派系主要在軍隊裏根基深厚,在軍事部門裏的勢力也很大,屬於能打有權力的硬實力派別,從硬實力上來說,和珅是難以和阿桂抗衡的。
和珅派系在吏部、戶部等人事財政部門裏有較大的勢力,硬實力雖然略顯不足,但是因爲有弘曆的寵幸,他在人事方面掌握一定的實權,對阿桂派系能形成有效的制衡。
另外,因爲和傅恆的兒子福長安的關係很好,而福長安屬於皇親國戚,所以和珅也算是背後有人。
更別說弘曆因爲十分喜歡和珅,還公開許諾要讓自己的女兒與和珅的兒子成婚,讓和珅也成爲皇親國戚。
這下子,和珅的後臺就更穩固了。
阿桂派系雖然很討厭和珅,但始終無法打壓和珅派系。
和珅當然也很討厭阿桂,但是也無法對硬實力槓槓的阿桂派系進行有效打擊,雙方就那麼僵持着。
而在眼下這個極爲微妙的時刻,京師城中也有着一派有趣的局面。
首先是弘曆北上承德避暑山莊,一方面避暑,一方面也是要趁這個機會搞一搞和蒙古王公的會見,拉攏人心,判斷蒙古王公們有沒有想要搞事情的心,順便搞一搞慣例的圍獵活動來鍛鍊八旗士兵的弓馬技術。
一般來說,每一年他要在承德避暑山莊待上兩三個月,這期間,軍機處的大臣們就會擔負起相當重大的職責。
本來,這個時候應該是阿桂與和珅一起主掌局面的格局,但是很不巧的是,阿桂因爲黃河決口的事情南下治水去了,不在京師。
阿桂不在,慶桂也不在,身爲漢臣的王傑和董誥自然無法與和珅抗衡,於是京師大權爲和珅一人獨攬,福長安爲其輔助,兩人一唱一和,十分自得。
就在這個時候,天津的事情發生了,和珅發現了問題,立刻派人瞭解情況。
然後和珅總算從通州那邊得知消息,知道直隸總督劉峨很早就知道了天津的情況,但是沒有通報朝廷,反而試圖先解決問題再告知朝廷。
他把消息給摁住了。
結果當然是一塌糊塗。
聽說已經數次作戰數次失敗,大敗之後消息摁不住,這才傳到了京師,朝廷才終於得知。
和珅當時還真不是生氣,而是有些迷茫。
這劉峨……
膽子也太大了吧?
聽說這老家夥還是挺有能力挺忠誠的,怎麼在這個事情上居然如此膽大?天津都給人家攻佔了居然一聲不吭要自己解決?
那麼大的事情,但凡處置不好,讓賊人威脅京師,你有幾條命能贖罪?
但是與之相比,那夥攻佔天津的賊人才是更加嚴峻的問題。
什麼賊人膽子那麼大,居然敢攻擊天津、威脅京師?
這可是大清帝國的京畿之地,你居然敢在這裏造次?
是什麼亂民起事嗎?
還是說……倭寇?
和珅讀過史書,知道前明的時候曾有倭寇從這裏登陸威脅京師的安全,後來嘉靖皇帝在天津和大沽地區設下防衛,開始注重這裏的海防。
但是前明之後,這裏已經很久沒有動亂了,幾乎沒什麼安全問題,所以海防鬆弛。
於是和珅一面派人瞭解消息,一邊派人把這個情況送給弘曆知道,打算狠狠的參奏劉峨一把。
劉峨在政治上與和珅挺不對付,仗着本身資歷深厚,不把和珅當回事,不與和珅友善,和珅對他很不滿意,這一次正好抓住機會給他一擼到底!
讓你囂張!
之後,這個消息送到了承德避暑山莊,讓正在避暑的弘曆知道了。
弘曆果然大怒,一面惱怒京畿重地居然有人敢於鬧事,一邊惱怒於劉峨這個老臣居然敢欺上瞞下,那麼大的事情居然敢摁住不說,擅自做主。
弘曆一生氣,就下了旨意,把這個事情交給和珅主持,把劉峨下獄論罪,着重論處,另外任命福長安暫時署理直隸總督的職位,負責調兵遣將平定叛亂,和珅爲他籌備後勤。
因爲乾隆年間各地鬧叛亂其實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動不動某地就有一些農民起義之類的,人數往往也不多,數百人千餘人,往往地方駐軍靠着各自的快速反應部隊就能解決掉。
所以和珅打一開始並沒有重視這個情況。
儘管對方在天津,和珅也不認爲解決不了,他認爲主要責任在劉峨,在他的亂指揮,把兵力一點一點送到天津去,沒有集中兵力,以至於戰敗。
至於天津“賊兵”的數量,和珅得到的消息不統一,有說兩千餘人的,也有說三千餘人的,還有說一千餘人的,所以和珅折了個中,給弘曆的奏摺寫的就是【亂賊兩千餘人】。
這一點點小毛賊,那弘曆當然也就沒有太過於重視。
他正在主持木蘭秋圍的事情,忙着籠絡蒙古王公的心,不想太過於分心,亂賊兩千餘人也不至於影響大局,交給和珅與福長安處理就可以。
隨後,領下命令的福長安帶人去了保定府,把犯有【欺君之罪】的劉峨逮捕歸案,押送京師,自己接過了直隸總督的職位,開始調兵遣將準備“平定叛亂”。
無奈的劉峨仰天長嘆,感慨着自己的命運多舛。
這個時候,已經是乾隆五十二年的八月初一了。
沒過幾天,八月初三,和珅終於接到了書麟送往京師的奏摺,得知了南邊發生的一些事情。
當時,李闖都已經打下天津大半個月了,劉峨都落馬了,福長安正在準備收復天津,一切彷彿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結果這個消息的出現打破了京師的寧靜。
要說也是有趣,本來要是一切順利,最晚七月中下旬,京師也能得到大運河被截斷的消息,可情況偏偏就不是如此。
自打六月二十五日蘭芳海軍攻佔鎮江府切斷大運河航線之後,江北方面最快反應過來的揚州府知府並沒有打算立刻就把大運河被堵塞的消息告訴朝廷。
他覺得這是一夥膽大包天的賊人,自然會由兩江總督解決掉他們,解決之後再上報,就算是立功了,可以討賞。
而且這個事情也不是揚州府的事情。
那麼大的事情,揚州府兜不住,這應該是兩江總督和漕運總督的事情,揚州府率先上報算什麼?越俎代庖?
那事情解決之後兩江總督和漕運總督會怎麼看待揚州府?
犯不着得罪這兩尊大神。
於是在這個渠道尚且暢通的時候,揚州府什麼也沒做。
等之後情況惡化,清軍屢次慘敗,那些“賊人”橫行江面的時候,揚州知府才意識到有點問題。
但是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得到書麟那邊的具體消息。
要說書麟也是倒黴。
六月二十六日,他就已經派人北上報信了,結果第一批次的人回來報告說沒有船,無法渡江,於是書麟趕着讓人造船,再派人去。
第二批次倒是有船了,但是船渡江渡到一半被正好路過的蘭芳六級艦一炮幹沉了,船上五個人全淹死了。
第三批次他們學乖了,趁着夜色悄悄渡河,終於成功了,幾次折騰下來浪費五六天的時間,幾公裏的路途消耗了十幾個人,七月二日,才成功渡江。
送信人員抵達揚州府之後向揚州知府請求幫助,要把消息告知朝廷以求援,需要他們用運河渠道給予幫助,讓他們用最快的速度直達京師。
揚州知府當場就腦瓜子嗡嗡的。
本以爲書麟可以派遣軍隊輕鬆解決掉這股膽大包天的賊人,結果沒想到書麟居然說自己屢戰屢敗,連鎮江府都丟了,江寧府還危在旦夕。
揚州知府怕了。
本來他立刻安排人給送信使者順着大運河往北送,事情也就了了,揚州府也不用承擔什麼責任,但問題在於,揚州知府現在還真的辦不到這個事情。
官府判斷出了什麼事情需要準確的情報,需要足夠的時間去搜尋證據,瞭解到底發生了什麼,然後才能得出結論。
可民間不需要。
民間對於突發事件的傳播,很有抽象派的風格。
民間對於突發事件的傳播很有意思的,五個人互相傳播消息,從第一個人傳到第五個人的時候,消息已經連親媽都認不出來了。
大運河被封鎖,南北漕運斷絕,第一時間感覺到不對勁的除了揚州官府,還有大運河的漕兵、漕工、船工們,包括商人們。
大運河作爲一條聯通南北的經濟大動脈,承載的是給生產力不足的北方輸血的重大使命。
自元代以後,大運河的戰略意義就已經上升到了國家級,且不說京師需要大運河提供糧秣、稅收,整個大運河沿線的所有地區基本上都要靠着大運河吃一口飯。
清政府的官方機構在大運河有很多官員、數萬漕兵,這些人都是靠着大運河吃公家飯的,除此之外,民間也有很多人靠着大運河吃飯。
幫助朝廷運糧,幫助朝廷運送稅收,運送各種行人旅客或者辦理要務的人前往北方,再從北方把人帶回南方,這是一方面的。
另一方面,那麼多人南南北北的來往,沿途可能停靠遊玩吃飯消費,這就給大運河沿線的經濟發展帶來了契機。
很多沒有土地的人就靠着大運河吃口力氣飯、運氣飯,日子緊巴巴的倒也能過下去。
明代中期以後,包括整個清代,其實都有很多官員提出大運河運行成本太高,修繕難度太大,對於大運河的現狀十分不滿。
就拿漕糧來說,運河不少河段水淺,大漕船逆流而上,需要養着數萬的民夫漕工拉縴,人力漕船行船緩慢,江南漕米運到京師,發黴變質者比比皆是。
很多官員提出應該效仿元代採用海運策略來節省成本,可始終無法成功。
究其緣由,也很簡單。
朝中有大量的河道官,疏浚運河對他們來說既是升官的政績,又是從中貪污腐敗撈銀子的機會,停止漕運,只會讓他們失去升官發財的機會,他們肯定不答應。
至於靠着運河吃飯的那麼多人,一旦沒了運河的生計,也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沒飯吃的流民,這些流民又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變成亂民,發起暴亂。
朝廷爲此顧慮重重,始終無法解決運河問題。
而放到眼下,運河從江南段被蘭芳截斷,漕運船隻南北斷航,靠着運河吃飯的普通人們很快就感受到了寒風凜冽。
再有人帶回了不明船隻截斷運河的消息之後,大量流言開始傳播,揚州府人心惶惶,人心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