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心在動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落葉凋謝字數:3496更新時間:24/06/26 20:35:21
    中軍大營。

    “程圭這匹夫,敢違抗我軍令。”

    張齊丘得知前方的傳報後,怒不可遏。

    他把程圭、崔湛調到後軍,是因爲這二人在本部經略軍威望太大,會影響他指揮中軍。

    他打算等探馬遭遇敵人的時候,再將五千精騎和渾釋之的五千胡騎調過來。

    中軍與後軍距離不過四五十裏,兩個時辰內就可以到達。

    程圭率騎連夜離開,竟然沒人通知他。

    “叔父,程圭挑釁您的權威,應該以軍法處斬。”

    張勉向張齊丘勸說。

    “荒唐。你覺得兩萬經略軍會允許嗎?王帥會允許嗎?”

    張齊丘斥道。

    他是副使兼都知兵馬使,按理說應輔助主帥掌訓朔方軍。

    但問題是他非本部經略軍的直屬上司。

    而且他遠遠沒有王忠嗣那種巨大威望。

    唐軍的募兵制,很容易導致主將對一支軍隊的徹底掌控。

    “突厥集五萬騎,一天一夜被破。成就李瑄的不世之功。李瑄真就這麼厲害嗎?”

    張齊丘頹然地說道。

    活着的李瑄,察覺到事情的不對,一定會將書信送到長安。

    李適之朝堂上攻擊他,李林甫會幫他說話嗎?

    他心中的理由,皇帝會認可嗎?

    王忠嗣對他的看法也會改變。

    此時此刻,張齊丘有些後悔。

    本是偏師建功的局面,此戰後他接替王忠嗣板上釘釘。

    現在突厥左廂諸部被破,和他有關係嗎?

    出將入相,面對這樣的選擇,誰能靜下來不被慾望所矇蔽。

    這一早,張齊丘忘了念《金剛經》,他的侄兒張勉也未提醒。

    日曬三杆,軍猶不拔。

    很快,全軍都知道突厥左廂諸部被攻破的消息。

    也知道最先到的五千騎,隨手獲得軍功。

    無數士兵推舉郎將、衙將包圍張齊丘。向張齊丘質問:爲何一再拖延,阻撓他們的軍功。

    財富和軍功,是邊軍應募的目的之一。

    好不容易到來的機會,因主將無能而失之交臂,士兵們怎麼會不怨恨?

    張勉狗仗人勢,以爲呵斥一下,這兵痞就會散去。

    誰知張勉被衙將、郎將圍着,砰砰兩腳,踹了個狗吃屎。

    是誰打得都不知道。

    邊軍可不慣着這種臭毛病。

    張齊丘只能在親衛的護衛下,向衙將們花言巧語,並立刻拔營起寨,攻擊阿波達幹等部的營帳。

    將士們這才平息怒火。

    ……

    高坡。

    李瑄在指導軍醫,教他們如何去照顧受傷的士兵。

    在豐安軍城的時候,李瑄就告知過軍醫,將包紮傷口的布條用沸水蒸煮,然後密封保存,待戰場上使用。

    如此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傷口的感染。

    還有其他一些前世從軍的醫學知識。

    外敷內用的藥物李瑄不懂,豐安軍攜帶有足夠的藥物,李瑄讓軍醫不要有顧慮,如果缺乏會立刻派人去中軍、後軍取。

    “愛兵如子,不外如是!”

    李光弼見李瑄戰後不休息,還在爲傷兵盡心盡力,一改他爲將者的理念。

    他能感受到豐安軍對李瑄敬而愛之。

    大部分將領馭軍,士兵只會對其產生敬畏。甚至還多有“畏而心不服”的現象。

    李光弼也一直在思考李瑄的“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問過李瑄,這是不是一首詩,但李瑄只是笑了笑,沒有答覆。

    李瑄將傷兵們安頓好後,又將戰死將士的屍體找全,運下高坡。

    程圭讓麾下精騎也去幫忙。

    明天會組織將屍體運回豐安軍城。

    這是最大的極限。

    如果行軍再遠一點,屍骨只能就地掩埋,魂魄無法歸國。

    直至日落時,李瑄才躺在地上睡一會。

    “將軍,中軍已至。”

    剛過亥時,羅興小心地叫醒李瑄。

    李瑄睜開眼,又突然閉上,告訴羅興:“這個時候,中郎將該休息,我等也要入眠。”

    說完,李瑄繼續呼呼大睡。

    這是諷刺張齊丘要戰事吃緊的情況下,連續兩晚,安營紮寨。

    羅興懂了,向佐吏們回覆這句話。

    豐安軍無一人去見張齊丘。

    違抗軍令的程圭更不可能去見。

    張齊丘雖惱怒,卻只能強忍着。

    中軍的士兵看到豐安軍的戰績,心中對張齊丘更感到失望。

    翌日凌晨。

    李瑄一覺起來,精神飽滿。但身上的血跡,讓李瑄很難受。

    “將軍,這是戰報,您看如何?”推官齊衝將戰鬥的經過以文書寫。

    李瑄接過戰報,上面主要記錄戰鬥的死因,李瑄如何去佈防,還有戰鬥的過程。

    包括李瑄的英勇記錄、斬將拔旗、斬帥等等。

    衝鋒陷陣,萬人辟易,獨殺數百人,斬敵帥頗黎,斬將十數。

    斬敵兩萬餘人,獲得戰馬兩萬匹。經略精騎至,追擊三十裏,再次俘斬過萬。獲馬萬匹。

    其餘兵器無計。

    將來長安的史官一定會依此記錄下來。

    “不單是我一個人,將士們用命,着重筆墨,這樣聖人才會給予將士們更多賞賜。”

    其他方面倒也滿意,就覺得對將士們的記錄不夠,他讓齊衝重寫。

    “遵命!”

    齊沖明白。用半個時辰重書戰報,李瑄看後點了點頭。

    這時,程圭和李光弼見李瑄,說是張齊丘召他們。

    在前往中軍大營的時候,士兵們看到李瑄血跡斑斑的盔甲,竊竊私語。

    “諸位可知?豐安軍有個兄弟告訴我,寧遠將軍昨日神勇,如霸王再世,一個人就殺死上千人。”

    “嘶!是真是假?難道我們一營都不夠寧遠將軍打?”

    “千真萬確,我也認識豐安軍的士兵。突厥的猛將被寧遠將軍抓在手中,如抓小雞一樣在陣中被砍頭。”

    “我認識豐安軍的騎兵,我還知道寧遠將軍胯下的寶馬叫火雲馬,堪比傳說中的汗血寶馬,他騎上火雲馬千軍辟易,突厥主帥自不量力,被寧遠將軍一槊刺死。”

    “真英雄氣概,大丈夫當如是啊!”

    “起初寧遠將軍替代陳回光將軍時,我還看不起他。現在是我無知。寧遠將軍真神人也。”

    “據說寧遠將軍還是大詩人,寫出的詩風靡長安,可惜我看不懂。”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士兵們議論紛紛的時候,李瑄等人來到中軍大營。

    “程將軍,爲何沒有本將軍令,就擅自離開後軍。”

    張齊丘見李瑄等人不拜,先聲奪人向程圭質問。

    “戰局千變萬化,機遇稍縱即逝。程將軍英明,把握住局勢,使得我豐安軍殘存,又令突厥左廂諸部潰散。這是古之名將,才能具備的眼界。古云: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周亞夫因此平定七國之亂;趙充國因此驅逐先零羌。如果失敗,軍法加身程將軍不會有怨言。但成功了,足矣名留青史。”

    李瑄嗤笑一聲,幫助程圭說話,並再次諷刺張齊丘沒有眼界。

    就算是到長安,李隆基也會誇獎程圭的機智,不會計較程圭沒有聽從張齊丘的話。

    張齊丘臉色鐵青,先前李瑄對還有禮,現在一再出言不遜,掃他面子。

    但李瑄已成勢,這一戰後,必然平步青雲。

    “本將就不追究了。此戰李將軍爲首功,本將會如實向王帥稟告。”

    張齊丘強壓着怒氣,笑着對李瑄說道。

    “末將斗膽問將軍,您有什麼更好的計策,去解前軍之圍?”

    李瑄突然向張齊丘詢問。

    “本將早就料到李將軍有關張之勇,可以守住高坡。爲保持士兵良好狀態,故而正常行軍。”

    張齊丘面不改色地說道。

    “將軍統千軍萬馬,讀過《孫子》《吳子》嗎?”

    李瑄又不是豬,怎麼會信張齊丘的鬼話。他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有一個人,可是一直想他死啊!

    “李將軍什麼意思?”

    張齊丘感覺李瑄在侮辱他。

    “我覺得讀過《孫子》《吳子》的人不會這麼做?我又突然想到濫竽充數的故事。”李瑄越說越過分。

    “你!”

    張齊丘見李瑄蹬鼻子上臉,氣得咬牙切齒。

    李光弼和程圭目瞪口呆,李瑄還真敢說。

    “明日開始,進攻阿波達幹等部。前鋒之事呢?”

    再次忍了,張齊丘又對李瑄說。

    “豐安軍死傷大半,已經不能爲前軍。”李瑄自然是一口拒絕。

    “那本帥就令定遠軍爲前鋒,攻阿波達幹、咄陸等部。”

    豐安軍的休整符合規矩,張齊丘無法強求。更何況李瑄現在不買他的賬。

    張齊丘的召見,註定不歡而散。李瑄連豐安軍的戰報都未呈給張齊丘。

    他會讓傳令兵交給王忠嗣。

    三人出營帳,李瑄看到營帳前的旗幟隨風飄動,故作大聲地問李光弼和程圭:“程將軍、李虞候,你們看這旗幟,到底是風在動,還是旗在動?”

    “旗在風中搖晃,是旗在動!”

    程圭不假思索地道。

    “我覺得是風在動。沒有風旗幟就不會晃動。”

    李光弼不明白李瑄爲何這麼問,他看着旗幟思索一番,給出不同的答案。

    “其實還有一個答案,是心在動。只有信佛教的人,才會想出這個答案。有的人被慾望矇蔽雙眼,看到的是水底金影,看到的是鏡中花,水中月!”

    李瑄大聲地說出自己的見解,隨後與李光弼、程圭一起離開。

    營帳內的張齊丘一屁股坐下。

    心在動!

    很明顯,李瑄已經猜到一些事情。

    他突然想到救贖自己的《金剛經》,他重新從盒子內取出,一遍遍地誦唸。

    他想的不是經文,不是佛家大道理。

    他心在動,不能平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