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抗北齊之前哨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仁者爲鬼字數:4381更新時間:24/06/26 20:23:47
    由於誅滅王僧辯引發的局勢變化,以及陳霸先統領朝政,吸納人才,翦除殘黨等諸多事宜,對此侯勝北所知有限。

    憑他的年紀認知,侯安都不說,很難自行推演想象事情的發展趨勢。

    侯勝北只知道自家阿父升了十二班文職的散騎常侍,十六班武職的仁威將軍,任南徐州刺史,都督諸軍事,這管的可不就是陳霸先之前的地盤嘛。

    陳霸先去了建康,京口就是阿父的天下了,前途光明,值得慶祝一番,哈哈。

    可是最新的任命下來,阿父留守京師,部隊調整了駐地,近期就要搬家從京口去往建康了。

    這事怎麼和淽姊開口提呢?有點愁。

    還有就是自己的初陣,雖然說不上出彩,還是可以和阿母、兩個弟弟,以及淽姊吹噓一番的。

    侯勝北的口才本好,過程跌宕起伏,細節娓娓道來,直聽得侯夫人心驚膽戰,擔心兒子性命安全,兩個弟弟則是兩眼閃閃,崇拜不已。

    向蕭妙淽述說時,侯勝北更是將驚險之處誇大幾分。自己在戰場的英勇舉動,則是故意用平常口吻淡淡說來。

    還秀了一下和程文季單挑時受的傷——甲冑沒有護到之處,擦破了一點皮。

    看到佳人撫胸平息緊張,掩口咬脣,以免驚呼出聲的俏麗模樣,侯勝北心中一陣竊喜。

    於是趁機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搬去建康一事。

    蕭妙淽知道此事非侯勝北所能決定,他們若搬去建康,自己一個人也難以獨自留在京口。

    轉念想來,建康雖是傷心舊地,時隔三年,早已物是人非。臺城故地重遊,最多也就是憑弔感傷一番,想必不至於有何大礙。

    見到侯勝北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蕭妙淽知道小弟在意自己的想法,心中微微感動。

    只是表面故作爲難神態,逗得他大急,方纔答應下來,算是懲罰他剛纔驚嚇自己的回報。

    ……

    軍令刻不容緩,侯安都顧不得這對小兒女的纖細心思,率軍趕到建康,立刻接手都城的佈防。

    侯勝北仍是作爲親兵,跟隨阿父四處巡視,聽到了許多關於守禦建康的相關條陳。

    如果從戰略層面而言,守衛建康首要乃是防住北面來敵。

    最好是拒敵於江北,是故守江必守淮。

    又需提防上游溯流而下之敵,是故守江必守荊。

    如果北方或上游之敵殺至建康城下,往往已是瀕臨滅國之危的局面,人心惶惶士氣低落。

    而抵抗意志一薄弱,即便武備依然充足,難保內部不會出現叛變之人。

    晉滅吳、先帝立國稱帝、叛軍攻臺城,發生在建康數不勝數的變亂,無不證明事實如此。

    人心所向所聚,衆志方能成城。

    可惜現在江北的廣陵落入北朝之手,陳霸先之前組織的反擊功虧一簣未能奪回。如今只能在京口佈置重兵,作爲建康的前衛,隔岸對峙。

    而與建康隔江相望的譙、秦二州,本來是拱衛都城的屏障。由於刺史徐嗣徽乃是王僧辯一黨,舉州投了北朝,導致建康直接成爲前線,暴露在兵鋒之下。

    再看上游,僞帝蕭詧和車騎將軍王琳互相牽制,一時之間不會有前來攻擊之憂。

    但是南豫州刺史任約與投奔北齊的叛軍餘黨或有勾結,不能夠掉以輕心。

    ……

    戰略大勢不是侯安都所能決定,他現在只能做好戰術層面的安排。

    陳霸先要東討杜龕,留下來防守的兵力屬實不多。防守金山的部曲不能盡數帶來,麾下只有一千五百人,加上杜棱的一部千人,徐度的宿衛數百,全部兵力僅有三千。

    三千人撒在建康這座周三十裏,百餘萬人的大城裏,根本看不到一點水花,整座城池的防禦可以說輕薄如紙,一捅就破。

    建康城分爲內外三重,既然兵力不足,只能擇其要點而守。

    核心的臺城周八里,設八門。南面大司馬門和南掖門,兩側各開一門東掖門和西掖門,東面東華門、西面西華門、北面北掖門,北西大通門。

    外圍的都城設十二門,爲南面四門廣陽、宣陽、開陽、津陽,北面四門大夏、玄武、廣莫、延熹,西側二門爲西明、閶闔,東側二門爲清明、建春。

    都城之外是橫跨秦淮水的外郭,一衆防禦據點如星羅棋佈:

    西面的石頭城爲臨江要塞。

    西南的西州城、東南的東府城爲臺城犄角。

    北面的玄武湖有水師營寨,築白石壘。

    南面沿秦淮河立柵爲河防。

    東北的蔣山爲要害門戶——之前突襲王僧辯,陳霸先的兵馬就是通過蔣山,堂而皇之地來到了石頭城。

    上述各處要所駐兵少則三百,多則五百,便是可以分配兵力的極限了。

    侯安都手握一幢兵馬,爲四方救應。

    安排停當沒多久,便有探馬來報,譙、秦二州刺史徐嗣徽密結南豫州刺史任約,將精兵五千乘虛來襲建康。

    侯安都傳令,急報通知陳霸先。

    思考片刻,又改變部署,下令放棄石頭城和外圍各處據點,集兵於臺城。

    既下軍令,侯安都問兒子道:“小北,可知阿父爲何要放棄石頭城和周邊防禦?”

    侯勝北心想:阿父瞧你這習慣啊,敵軍壓境,這時候還不忘記考較於我。

    好在他耳濡目染,於軍事已有一定的見解,張口答道:“徐嗣徽自北,任約自南而來。如果守石頭城,又是當日王僧辯遭南北夾擊之勢,此爲其一。”

    “其二、我軍兵力單薄,若是再加分散,容易被優勢敵軍各個擊破。如今安心退守臺城,二賊則需分兵守石頭城,攻打臺城的兵力勢必變少。”

    侯勝北想起了人心一說,補充道:“還有其三,建康初定,衆心不穩,若我軍挫動銳氣,難保不會出現叛亂之徒。堅守臺城,待主公回軍之日,大局得定,必能退敵。”

    侯安都欣慰道:”我兒長成矣,甚有見地。”

    話鋒一轉:”二賊敢於以五千人馬來犯,不過爲北朝前哨罷了。死守石頭城徒然消耗我軍兵力,意義不大。待北朝大軍來到,屆時必有一場大戰。我當爲主公保留住這支人馬,以備決戰之用。”

    侯勝北恍然大悟,還是阿父看得長遠,原來徐嗣徽和任約來襲,只不過是前哨戰,後續還有北朝後援的大隊人馬。

    一場大戰在即,不禁既是興奮又有些緊張。

    但見侯安都成竹在胸,微笑道:“雖是前哨小戰,也當寒敵之膽,我兒且看阿父用兵。”

    ……

    是日,徐嗣徽和任約兩軍合流,佔據石頭城。遊騎侵入臺城,直至闕下。

    侯安都閉城門、藏旗幟,示之以弱,下了一道軍令:”登陴窺賊者斬!”

    及夕,徐嗣徽等收兵還石頭城。

    侯安都趁夜精選三百驍勇,分爲兩隊。由張纂領一隊,自己親領一隊,蕭摩訶和侯勝北都編在其中。

    發武庫裝備,人手配以弩機、槍矛、鐵甲。

    侯安都又下令即便戰況不利,後續部隊也無需接應,務必死守城池。

    三百人飽食一頓,儘早歇息。

    夜半起牀集合,分別待命於內城南面兩側的東掖門和西掖門。

    賊軍的遊騎來去如風,昨日見城頭無人,連一支箭都沒射出。

    明日再來,只怕更是大膽囂張,大意懈怠。

    前部騎軍太過突進,和後部步軍出現了脫節。

    呵呵,那就不要想回去了。

    ……

    和初陣截然不同。

    突襲王僧辯的那一戰事起倉促,然而目標明確,行動其疾如風,動如雷震。

    此次卻是坐等敵軍來攻,後發制人。

    真的是坐等,一百五十餘人裹着氈,靜夜中在城門口席地而坐。

    十月底,寒意已濃。

    侯勝北拄着兵刃,覺得時間過得緩慢,一個時辰彷彿怎麼都過不完。

    他看着面前黑洞洞的城門,城外什麼情況不得而知,只有城頭兩名瞭望的軍士看得到。

    擡頭看天,還是黑沉沉的,沒有一絲變亮的跡象。

    左右看看,跟隨自己的那對身手高強的兄弟叫做張安、張泰,其父張纂爲侯安都麾下軍主,乃是始興同鄉。

    他們沒有跟隨其父,卻編入親兵幢與侯勝北待在一起。

    至少我能和阿父一起並肩作戰,已經很幸福了,侯勝北想道。

    他望向隊列最前方的那個身影,侯安都面容沉靜,與衆軍同坐,毫無不耐之色。

    一旁的大壯哥,即便坐着也是高出周圍甚多,看着他寬闊的背影,侯勝北莫名感到一陣安心。

    南方缺馬,唯有軍主配有戰馬,侯安都和蕭摩訶兩匹而已。侯勝北又想起了自己的那匹小矮馬,路途遙遠沒能帶來,不知道這大半年來,家裏照顧得它可好。

    軍中禁語,靜夜無聲。

    偶有戰士扭動身體,牽動鎧甲發出的譁楞一響,以及傳來的一聲馬兒嘶鳴。

    ……

    不知等了多久,天色微蒙,雞鳴時分。

    遠處傳來的一陣馬蹄聲,驚醒了沉睡中的臺城。

    徐嗣徽等又至,前部數百騎兵耀武揚威,再次來到闕下。

    這些敵軍以爲守軍和昨日一樣,膽怯不敢出戰,在城下高聲笑罵,打馬繞行往來,不成陣形。

    城頭瞭望的軍士揮動旗幟,連展數下。

    侯安都起身上馬,高舉手臂。

    衆將士望見,撇下身披毛氈,隨之而起。

    早已卸下木閂的城門,嘎吱一下被推開了。

    百人無需金鼓傳令,看主將親身示意即可。

    侯安都揮臂向前,帶頭衝了出去。

    兩側城門打開,吶喊聲中,各自衝出一隊甲士,從左右兩方突襲而來!

    “射!”

    待人馬全數衝出城外,展開隊形,侯安都一聲令下,衆將士扣動懸刀,只聽嘣得一響,一蓬箭雨潑灑而去。

    “衝!”

    衆軍也不管這一擊的戰果,隨即放下弩機,舉起槍矛便向敵軍衝去。

    敵軍遊騎猝不及防,還來不及下令迎擊哪一方,就從兩面射來數百支箭矢,人仰馬翻,倒了一片。

    徐嗣徽的騎兵沒有拉開衝鋒所需的距離,又被射倒的傷兵傷馬攔路,失去了機動。

    停留原地不動,騎兵大忌。

    當下被三百甲士兩側包夾!

    敵軍大意了,在一輪箭矢打擊下,還沒能及時緩過神來,就被步軍欺到近身。

    侯勝北已是第二次上陣,上次戰場在廳堂樓閣之間,這次則是城池下的平地,對手也從甲士親衛,換成了馬背上的輕騎。

    他快步進到早已認準的目標身前,舉起六尺步槊,奮力向一騎刺去。

    敵騎想要棄矛拔刀,反應慢了一拍,而這一刻便是生死之別。

    丈八長矛施展不開,三尺直刀又夠不到,兵刃上先就吃了虧。

    人在馬上閃躲不易,敵騎下意識稍一扭身,腰間就被刺個正着。

    侯勝北覺到手中槍矛刺中一層東西,受到阻礙。當下雙臂用力,藉着前衝之勢把身體也壓了上去。

    槍頭破開皮甲,接着刺入柔軟人體。

    敵騎慘呼,待要用手去抓槍桿,侯勝北已是狠狠地旋腕抽槍,留下一個巨大的錐形傷口。

    五臟六腑受到重傷,那騎頓時從馬上一頭栽下,倒在地上抽搐,眼見是不得活了。

    三百銳士的槍林向騎兵戳去,刺死刺傷不少。

    蕭摩訶更是一馬當先,連挑數人下馬,勇不可擋。

    徐嗣徽的步軍後部還在臺城之外,眼睜睜地看着同袍遊騎被一一刺殺,裏外相隔,一時間趕不及支援。

    轉瞬之間,前部騎兵已是傷亡慘重,餘者紛紛撥轉馬頭逃跑。

    徐嗣徽等奔還石頭城,損失數百輕騎,自此不敢再進逼臺城。(注1)

    ……

    紹泰元年,十一月。

    北齊遣兵五千,渡江據姑孰,以響應徐嗣徽、任約。

    陳霸先返回建康,令合州刺史徐度於冶城立柵,南抵淮渚防守。

    北齊又遣安州刺史翟子崇、楚州刺史劉士榮、淮州刺史柳達摩將兵萬人,於胡墅運送米三萬石、馬千匹入石頭城。

    陳霸先與王僧辯餘黨和北齊干涉軍的一場大戰,就此拉開了帷幕。

    而侯勝北此時於南朝萬軍之中,一小卒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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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侯安都)夜令士卒密營禦敵之具。將旦,賊騎又至,安都率甲士三百人,開東西掖門與戰,大敗之,賊乃退還石頭,不敢復逼臺城。

    《地名對照》

    蔣山:今鐘山紫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