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既當又立（1）

    “您這好端端的，怎麼又想起這事兒來了？”

    慈安宮，偏殿伙房門口，朱允熥端着一碗燙麪，隨意的坐在門檻上，聞聽了惠老太妃的話，哭笑不得。

    他本以爲徐妙錦這事過去了，誰知惠老太妃又舊事重提。

    惠老太妃正在鍋臺前忙碌，順手切了一把大蒜葉，轉身直接放在朱允熥的麪碗中，又拿了一瓶白醋過來，滴了幾滴。

    然後，滿是慈愛的說道，“嚐嚐，許久沒做了，手都生了！”

    “您做的錯不了！”朱允熥笑着低頭，呼嚕嚕着吸了一大口。

    見他吃得香甜，惠太妃也在板凳上坐下，開口道，“宮裏頭山珍海味是不少，可要我說呀，啥山珍海味都比不上一碗好面！”

    燙麪是淮北的民間小吃，和傳統的手擀麪不同，這面是用沸水燙出來的，所以更加的筋道彈牙。

    麪湯是大骨頭熬製的，其中佐以羊肉，蒜末，芫荽還有香油白醋等調料，更是滋味十足。

    幾口下去，朱允熥的額頭漸漸浮出一層汗珠兒來。

    見狀，郭惠太妃笑道，“慢點，誰還跟你搶？”隨即，她的眼神變得有些黯淡起來，“哎，也不知我這把老骨頭，還能給你做幾回飯！”

    “哎！”她又長嘆，“時間真快呀！一轉眼，我就老了，你也大了！”然後，她又是一笑，“都當爹了！”

    “您呀，好好活着！”朱允熥大口喝着麪湯，笑道，“再過十嘞年，就能看見六斤當爹了！”

    “太遠，不敢想！”惠老太妃笑笑，看着朱允熥，“他們那一輩兒的事，我不強求。現在呀，我就盼着你再多幾個兒子！”

    說着，板着臉，“你皇爺爺可是生了二十六個兒子，十六個閨女！”

    朱允熥手一頓，他哪敢跟老爺子比呢？

    人家老爺子一輩子，就是個活生生的人形播種機！

    六七十歲的年紀，還經常鏗鏘有力的大開大合呢！

    說來也怪，就好比後世城裏的有錢人。又是備孕戒菸戒酒的，又是製作各種時間表的，可就是懷不上。

    可看看那些鄉下的粗漢子，啥都不戒，吭哧吭哧一炮一個準兒。

    惠太妃又道，“想要多生孩子，就得多娶媳婦，這就叫開枝散葉！”

    朱允熥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意思！

    “娘娘！”他嘆口氣，“何必呢？”

    “啥何必？”惠太妃不接。

    朱允熥把麪碗隨手遞出去，邊上的王八恥馬上躬身上前，雙手捧着端走。

    “我是說！”朱允熥笑道，“人家未必就願意嫁進來，而且何必強人所難呢？”

    “什麼叫強人所難？難不成還委屈了她？”惠太妃不悅道，“你是皇上，滿天下的女子都是你的，讓她進宮，是看得起她，更是給她徐家的臉面！”

    說着，愈發不悅的說道，“她一個女娃子，讓她嫁她就得嫁，哪輪得到她願意不願意？”

    “娘娘，進了這宮裏可半點自由都沒有？”

    聞言，惠太妃蹙眉，“皇上，你這話可錯了！她嫁給別人就自由了！女人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相夫教子才是正經，自古以來就是這個規矩。哦，就算她嫁了別人，還能整日拋頭露面？”

    “呵！”朱允熥苦笑，“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那也是女子！”

    朱允熥又笑了，“公爵之家的千金，總是想得多些”

    “正因爲她是公爵之家的千金，就更該知道自己的身份！”惠太妃起身，給朱允熥盛了一碗麪湯，遞過去再道，“她的婚姻大事，就不單單是她一個人的事兒！”

    “呵，我還不沒到老糊塗的地步！”惠太妃又道，“年輕閨女的心思也知道些，無非就是心高氣傲四個字罷了！覺得進宮當妃子，辱沒了她？”

    “我說句不好聽的，就是矯情！哦，她就算嫁了旁人，還能當着相公三妻四妾？”

    說到此處，惠老太妃眉毛一擰，“就是慣的臭毛病！”

    這些年以來，她在朱允熥面前，展現都是自己慈愛的一面。但如今，不經意之間那種說一不二的氣勢，直接展露出來。

    畢竟，她自小就嫁了老爺子，一輩子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在最近這近二十年來，她除了皇后的名頭之外，在宮裏更是說一不二。

    至於爲何一定要徐妙錦進宮，其實朱允熥心裏明鏡似的。

    無非就是老爺子當初所想的那般，軍功世家變成皇家的外戚，是最穩妥也是最體面的，削弱他們的手段。

    而且不爲皇后而是爲妃，更是直接摁死了其家族繼續做大的可能。

    端得是高明！

    再說句不好聽的，爲何老爺子也好，朱允熥自己也好，對常家母族都是格外的優渥？

    那是因爲朱允熥的生母不在了！

    若是他生母還活着，你看老爺子收拾不收拾他們？

    即便是老爺子不收拾，可朱允熥登基之後，生母頂着皇太后的光環，常家也得靠邊站。

    說起來有些殘酷，可帝王心術就是如此！

    再扯遠點說，當初給朱標選媳婦的時候，爲啥不從徐家選，而是早早就定下常家的閨女？

    那時候大明等於股份制的，老爺子是董事長，下面跟着打天下的兄弟都是佔着股份的股東。

    董事長必須有絕對的控股權，然後又要在衆多股東之中，扶持自己的代言人。

    而現在，大明帝國是朱允熥獨家統治，其他人手中的股份早就收回來了。與徐家聯姻，就是爲了收回他們手中那最後的一點股份。

    或許旁人會覺得，徐家這些年一直謹小慎微安分守己的，手中那點股份早就沒人認了！

    那就大錯特錯了！

    徐家只是韜光養晦，不是江河日下。

    打個比方，曹國公府的金字招牌比魏國公府如何？

    還是遜色那麼一捏捏的！

    可李景隆只要開口，大明帝國上下誰不給他面子？他在雲南搞茶園，衛所官兵給他巡山。他往高麗賣鹽鐵棉布，高麗行營的邊軍能給他保駕護航。

    徐家不是沒能力，是不開口。

    可作爲帝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皇上！”惠太妃的話，打斷朱允熥的思索，“我今兒說點倚老賣老的話！”

    朱允熥笑道，“您說就是嘞！”

    “是給你找媳婦，你怎麼也扭捏上了？”惠太妃笑道，“男子漢大丈夫，哪有這樣的？”

    “我什麼時候忸怩了！”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就是覺得，強扭的瓜不甜”

    “強扭的瓜一定甜！”惠太妃笑道，“當初你皇爺爺身邊的妃子中，還有陳友諒的女人呢！他甜得跟吃了蜜似的！”

    “那不一樣！”朱允熥苦笑。

    “哦！”惠老太妃忽然拉着長音兒，笑道，“老身明白了！”

    說着，她意味深長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被她看的渾身不自在，“您看什麼？”

    “要臉兒是不？”惠太妃笑道，“要臉兒？”說着，又打兩下朱允熥，笑道，“嗯，這點你和你父親，還真挺像的！”

    要臉兒？

    朱允熥心中暗道，“要臉兒？可你看我的眼神怎麼好像我既想當又想立似的？”

    “明白了！”惠太妃站起身，“這事呀，皇上你就別管了，都看老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