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要回頭

    見巴士遲遲不開門，女教師的語氣便不禁急促了起來:“同學們，馬上天就要黑了，請抓緊時間下車！”

    “是啊，師傅，你怎麼不開門呀？”乘客們一聽頓時急了，一個個七嘴八舌地開始催促司機開門，見司機無動於衷，還有些更是揚言要投訴他。

    “大家聽我說，這個司機的精神可能有問題！我剛就坐在他後面，一路上聽他神神叨叨地在背誦什麼司機守則，我看他不會給我們開門！”有個女生忍不住開口，然後又向着門口的乘客喊道，“大哥，你開一下門吧，再這樣耗下去天都黑了！”

    “是啊，趕緊開門吧！別浪費時間了！我聽說這個學校天黑之後蠻詭異的。”乘客們一個個焦急地催促了起來。

    林異和魏亮坐在比較靠後的位置，看着巴士過道裏擠滿的大包小包，本就出不去的他們乾脆坐在了位置上等待着。

    等待之際，林異貼在車窗玻璃上看着外面的人，雖然他們的語氣很急促，但霧氣中他們的身影卻一動不動，就像雕塑一樣。

    等得有些久了，魏亮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疑惑地嘟囔道:“這個司機師傅不太對勁啊，上次我來的時候，那個師傅一到就開車門了，這次的怎麼跟個木頭一樣？”

    正在這時，靠近駕駛位的一位乘客趁着司機注意力集中在女教師身上的時候，瞅準了開門按鈕，然後眼疾手快把手伸了上去，飛快地按了一下。

    “嗤——”

    巴士車門應聲往外部擴開，淡淡的霧氣像浪潮一樣涌入了車廂，車內很快就像雲山霧罩一樣。

    “走！下車！”隨着第一個乘客衝下巴士，不少等候已久的人也跟着衝下了車。

    司機師傅馬上反應過來並及時關閉了車門，但已經有幾個乘客跟着下了車，望着這些跨入校門後徑直走向女教師的人，他還是搖下了車窗，高聲喊道：“喂！看清楚他們有沒有胸牌！”

    那些乘客中頓時有人停下了腳步，然後退出校門來到了巴士前，正當司機想開口時，那人衝着司機豎起了一根中指：“撒比！”

    然後頭也不回地殺入了霧氣裏。

    司機面色難看，重重地錘了一下方向盤：“娘則瘟逼！一幫小冊佬作死！”

    「胸牌？」林異微微一愣，然後馬上想起了學生守則第二條——除學生外，校區內所有工作人員都穿有特定的制服且佩戴有胸牌，警惕沒有胸牌的人，不要相信他們所說的任何話。

    “在我看清楚之前，你們都別下車！”司機咬着牙低沉地說道，“不要擔心時間問題，只要不進學校，就可以不遵守守則。那幾個人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大霧天的，你們大不了在車上過夜，等明天再去學校。”

    “師傅，你好呆x啊，真的信那種奇怪的東西？”一個穿着水手服、頭戴粉色卡通貓髮卡的女生，吹着泡泡糖，叉腰聳肩滿臉不屑，“那些東西，不過就是些故弄玄虛抓噱頭博眼球的東西啦，都XX23年了怎麼還有人信啊？”

    聽到這番言論，司機忍不住道：“小囡，你來這裏卻不相信學生守則？伱該不會都沒背吧？”

    女生掂了掂手裏的小冊子，搖頭笑道：“師傅，這些規矩虛頭巴腦的，有什麼好看的，我大不了跟着大家一起走唄。這麼多人走在一起，總歸是安全的吧？”

    司機聞言不禁啞火：“好言難勸想死的鬼，小囡你蠻勇的。”

    那女生還想說點什麼鄙視一下司機，但霧氣裏正好傳來了早先下車的乘客的聲音：“師傅，有胸牌，沒問題啊！”

    “有胸牌？”司機嘀咕了一聲，卻仍舊是皺着眉頭，他想了想又問道，“霧氣這麼大，你真的看清楚了？有沒有看到編號？”

    “師傅，你就別疑神疑鬼的了！”女生嚼着口香糖嘟囔道，單手背着挎包來到車門口，不耐煩道，“差不多就得了，可以開門啦師傅！”

    霧氣裏也時不時傳來一些催促的聲音，司機迫於壓力，只能在遲疑中緩緩打開了車門。

    剩下的乘客開始陸續下車，但司機依舊不忘提醒他們看看清楚。

    林異去最後排拍了拍舍友:“毛子、韋桑、田公子、蒯蒯，醒醒，下車了！”

    魏亮在車門口喊道:“老林，快點，就差你了！”

    “你先去吧，我們馬上來。”毛飛揚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擺手道。

    林異猶豫了一下，就趕緊下了車:“亮子等我一下，來了來了！”

    林異下車後，司機有些疑惑地朝着後排看了一眼，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麼，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山霧很濃，林異等人走在地面上，一步一道波紋，像踩着菸圈一樣。

    進入校門，林異忽然產生了一種世界正在離他而去的錯覺，身後的地面彷彿在一瞬間被拉長了無數倍。

    他回過頭去，那種詭異的空間拉伸感便瞬間消失，近處的大巴車還在霧裏若隱若現，但一時間竟分不出是藍色還是別的顏色，他猛地搖了搖頭，定睛一看，才確定那還是藍色大巴。

    他轉而看向前方，只見最早下車的那一批乘客已經跟着部分學生幹部消失在了霧氣裏，只剩下那個女教師和少數幾個學生還在招呼他們。

    林異看向女教師的胸口，只見一個胸牌赫然別在那兒，但正當他準備鬆一口氣走過去的時候，整個人卻猛地打了一個激靈。

    他一個箭步追上魏亮，抓住了他的手:“亮子等一下！別過去！”

    魏亮被拉得蹦了一下，疑惑地轉頭:“怎麼回事兒啊？”

    林異湊上去，附耳低沉道:“別過去，她沒有胸牌！”

    “啊？”魏亮一愣。

    “你仔細看，那個胸牌……像是畫在了紙上的！”林異壓低了聲音道，“你之前不是來過嗎，你看看那個胸牌是真的還是假的？”

    魏亮趕緊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女教師，接着閃電般收回目光，整個人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地縮到了林異的身後:“臥槽！真的是假的！假的一比！這踏馬什麼情況？！”

    “等等！老師、學生、老師、學生……”魏亮思路急轉，眼珠子瘋狂轉動，“靠，他們難道是傳說中的藝術老師和藝術生？！”

    “學生守則！學生守則！”魏亮喃喃自語，急躁又危險的氛圍像大蒜的氣息一樣讓林異也能感同身受。

    魏亮趕緊道:“路燈！對，老林，找路燈！”

    話音方落，林異就感覺霧裏拂過了一陣清氣，不遠處的霧散開了一些，露出了一根黑漆漆的路燈杆。

    魏亮看到這根彷彿是聽到了召喚而出現的路燈杆，天靈蓋蹭蹭地躥着冷氣，身子都隱隱顫抖了起來，他反過來抓住林異的手腕，顫着聲音道：“老林，別上當！找亮的路燈！”

    他的嗓音極其低沉：“我想起來了！異常天氣裏，唯一可信的就是亮着的路燈！”

    正在這時，周圍的一些同學發現了林異和魏亮的異常，那女教師便也開始催道：“同學，你們快些過來吧！時間不多了！”

    女教師平靜的聲音，在這一刻顯得尤爲刺耳，宛如魔音般刺激着林異二人。

    其他乘客也開始嘰嘰喳喳地讓林異他們過去，別浪費所有人的時間。

    魏亮心急如焚，卻不敢表現出異常。

    關鍵時刻，林異心生一計，隨即高聲道：“老師你等一下，我們還有舍友在車上，我們去叫一下他們！”

    “你們……嘖！你們快去快回！”女教師的聲音裏多出了幾分催促之色。

    “好的老師！”林異趕緊扯了扯魏亮的衣角，兩人便趕緊向着校門口的大巴車走去。

    但他們沒走幾步，身後就響起了“窸窸窣窣”的響聲，像石頭貼着地面摩擦發出來的聲音。

    有東西掩藏在霧氣裏接近他們，速度不快，但足以給他們強烈的壓迫感。

    正在這時，他們的身後響起了女教師的催促聲：“太慢了！再走得快一點！”

    聲音有些僵硬，但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如果來不及，就回頭吧。”

    林異和魏亮只覺得有一股冷氣在脊柱上來回穿梭，不寒而慄。

    「不要回頭！不要回頭！千萬不要回頭！」林異的腦海中陡然浮現起了學生守則的內容。

    學生守則第6條：任何時候，如果您聽到背後傳來腳步聲和呼喚聲，不管腳步聲有多近、呼喚聲有多急促，都請不要回頭，等您回到路燈下或建築中後，腳步聲會消失。

    「只要不回頭，理論上就是安全的！」

    然而，原本他們只是下了大巴車才走沒幾米，而此前林異回頭看時大巴車就在不遠處若隱若現，可當他們轉身沿着原路返回時，卻根本找不到大巴車的蹤跡！

    詭異的感覺如潮水般混合着霧氣包裹了林異，他突然反應了過來，霧氣和腳下地面上的磚紋迷失了他們的方向，他們剛纔轉身了，但極有可能不是朝着校門口走的！

    “迷路了……”林異攥起了拳頭，不甘心地咬緊了牙。

    魏亮也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額頭上一下子冷汗直流。

    “嗎的，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撒點孜然端上桌，早知道我就不當回頭客了！”魏亮面色難看至極，路燈沒找到、大巴車也沒影了，這會兒可真是完犢子了！

    林異卻忽然發現了什麼，沉聲道：“亮子，前面也有根燈柱！”

    魏亮哭喪着臉道：“可是老林，它沒亮燈啊！”

    林異撩開袖子，手腕上的老式石英錶邁力地跳動着指針：“現在是五點五十八分，校區是六點開燈，再過兩分鍾，那個燈要是亮起來我們就過去！”

    “要是沒亮呢？”魏亮下意識地發慌道，但林異已經低頭凝視起了腳邊的地面。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們最好祈禱它是真的。”

    魏亮嘴脣直打哆嗦，冷靜和恐懼兩種矛盾的情緒同時出現在了他的身上，他下意識道:“那那那我們現在怎怎麼辦？”

    在這種危險至極的時候，林異反而平靜地蹲下身子，用手觸摸着地面上的某一塊鵝卵石，“亮子，還記不記得學生守則第7條？”

    學生守則第7條:如果您無法在第一時間找到帶編號的路燈，請低頭緊盯腳下的地面，尋找到任何能讓您確定自己還在路上的參照物。

    “不用管背後是什麼東西，只要遵守規則，我們應該就是安全的。”林異沉着地說道，“還有2分鐘……不，1分34秒！我們可以搏一下！你覺得呢？”

    “這種時候你覺得怎麼樣那就怎麼樣吧，我跟你梭哈！”魏亮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背後有東西在召喚他。

    最好的情況就是真的只是女教師在叫他。

    「嚓！嚓！嚓！嚓……」

    石英手錶的指針摩擦聲與林異逐漸珍重的呼吸聲在霧氣裏清晰可見。

    林異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着，從胸腔裏卡到了嗓子眼上，他能夠感覺到腳下的地面隱隱出現了一種扭曲的變化，鵝卵石地面的質感開始變得像蟒蛇的紋路一樣……

    流動的霧氣裏，更似乎有一道道目光注視着他們……

    從背後。

    從四面八方。

    「17:59:57……17:59:58……17:59:59……」

    林異死死咬着牙，目光像利劍一樣刺破霧氣，直直地盯着前方的路燈。

    「18:00:00！」

    時間到！

    “啵……”

    燈柱裏的傳統白熾燈隨着通電亮起，橙黃色的光幕衝散了霧氣，像一雙無形的大手一樣迫退了詭異的氛圍。

    二人拔腿就跑，猛地衝向了路燈。

    燈光下，二人的影子在背後拉長，插入了濃霧深處。

    四面八方的濃霧涌動了起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變得焦躁而煩人，女教師發出不甘地低吼，宛如匍匐的野獸滾動着喉嚨發出來的聲音。

    二人衝到了路燈下，林異第一時間先看向了燈柱。

    「教學樓-023」

    “教學樓的範圍……”

    他整個人癱倒了下來，背靠着燈柱劇烈地喘息了起來。

    但是還不等他鬆一口氣，魏亮驚恐的聲音打着顫響起。

    “林林林林異！你……你快看啊！”

    魏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只見女教師與幾位學生站在不遠處的濃霧，目光如毒蛇般盯着他們，滾動的霧氣讓他們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中若隱若現。

    哪怕隔着濃厚的霧氣，林異都能夠看到她們那一張張面無血色、蒼黃如蠟像的臉。

    而原先圍聚在女教師身邊的那些乘客，更是早已失去了蹤影。

    X023年5月6日，18:03。

    S市大學教學樓-023路燈柱下。

    澄黃色的白熾燈燈光範圍外，漩渦般的霧氣裏人頭攢動，一道道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影猶如雕塑般凝視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