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哪裏有冤魂,哪裏有正義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卿歲歲字數:2416更新時間:24/06/26 20:13:34
“嗯。”老朱瞭然地點點頭,然後看向唐鐸道:“讓他把手上的事停一停,先回來吧。”
現在各地都清洗得差不多,土地財產也都收回來了許多,國庫和自己的內帑也充足了。
不管是造戰船,還是建慈濟院,都有了充足的銀子。
老朱覺得,是時候該暫時停手了。
顧晨再次見到吳庸的時候,是他從浙西回來後第一回上朝那日,大家見到他彷彿是見到了個死人。
他這次殺的那些人,抄得那些家和不少大臣們都有些關係。
所以迎接吳庸的,是同僚們憤恨和厭惡的眼神。
他似乎也料到了自己的結局,臉上面無表情,脊背卻挺得直直的,顯然是在硬撐着。
餘敏扯了扯領導的袖子,低聲道:“下官聽說啊,吳家已經準備好了棺材,祖籍墓地都看好了。”
顧晨看了眼餘敏,示意他別多話,給人聽見該多難受?
“顧大人。”
吳庸見到了顧晨,居然主動笑着同他打了個招呼。
“吳大人。”
顧晨禮貌回禮,也不好多說,倒是身後剛升僉都御史的餘敏,有些心疼地對吳庸道。
“吳侍郎,您說您這是何必,明知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陛下要收拾那些地主鄉紳,你完全可以裝做不懂,不把事情辦絕,皇帝拿你有什麼法子?
刑部又不像御史臺,有皇帝絕不殺御史的承諾。
既沒有承諾,皇帝拿你當替罪羊,那都不需要藉口。
吳庸近來冷言冷語聽習慣了,難得遇到有理解他的,如鐵血般的男兒,也忍不住紅了眼。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此生無悔就是了。”
他也是慢慢琢磨出來,皇帝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活。
既如此,還不如把事辦漂亮,給家人孩子爭一條路子出來。
否則事情辦不好,得罪了皇帝,就算是現在僥倖逃過一劫,將來還不知有什麼事兒呢。
早朝上,都察院的年輕噴子,自然是一股子腦地朝吳庸開噴,知道實情的倒是都沒動嘴。
老朱也沒有當時就決定下來,要如何處置吳庸。
早朝以後,吳庸就被老朱單獨叫走了。
朱標見顧晨眼神愣愣的,便邀請顧晨去東宮坐坐。
“太子殿下,吳庸,是非死不可嗎?”
顧晨還是想替人爭取爭取,大家都是給老朱家打工的,多死一個替罪羊,自己就多危險一分。
“光曦,父皇沒法子啊!”朱標目光有些悠遠,語氣惆悵:“治理國家不容易,治理一個禮崩樂壞的國家更不容易。”
“亂世用重典,死在重典下的冤魂,自然也不會少,哪裏有冤魂,哪裏就需要平冤的正義。”
“吳庸創造了冤魂,父皇就得平冤,得告訴大家,他不再追究郭桓案,讓大家安心過日子。”
“只有天下人的心都安定了,國家才能夠安穩,舍小家,爲大家,吳庸心裏是有大義的。”
天下是一盤棋,臣子是棋子,他們父子是執棋之人。
棋下到哪一步,哪個棋子需要放棄,都是有定數的。
江南一帶的地主勢大,可以上足以持公府之柄,下足以鉗小民之財,這讓老爹十分憂心。
有大義的?
顧晨心裏有些不舒服,你老朱家舍別人小家倒是說得輕巧,咋不捨你們老朱家自己的小家呢?
看出他的不平,朱標深吸一口氣,溫聲問道。
“光曦,你可知道,爲什麼會有郭桓案嗎?”
“父皇最恨貪官,爲何給郭桓機會,讓郭桓去戶部任職,還給他大官兒當,這不是讓老鼠去看糧倉嗎?”
顧晨就算不是全知道,可大概也猜到了大概。
胡惟庸案,是老朱想廢丞相之位,因而鬧出來的。
郭桓案,則是因爲,朱元璋他想清理地主。
吳庸,不過是個替罪的工具罷了。
朱標放下手中的茶盞,看着牆上的大明地圖。
“吳元年之時,徐達大將軍奉命在松江驗民田徵磚甃城,富民錢鶴皋拒不奉令,鼓動百姓叛亂。”
“雖然沒成,卻也可以看出,江南富紳對我朱家的態度。”
顧晨點頭,江南富紳分三類,一類是以劉伯溫他們爲首的,支持、認同朱元璋政權的。
第二類,對老朱家抱着若即若離、中立的態度,就如山陰名士楊維楨、黃岩等文人那類。
第三類,就是對老朱家有敵視,這些主要是元朝的遺老遺少還有張士誠、方國珍的支持者。
總之,江南的地主們,對老朱家的這些種種態度,造成了明朝對江南統治的不穩定。
朱標繼續道:“洪武三年的時候,蘇州逋負秋糧達三十萬五千八百餘石,丹徒縣地主曹定一家用“以熟作荒”的辦法,逃朝廷稅收四頃七十三畝。”
“南宋開始,其實江南已經開始流行魚鱗圖冊,可惜經過元末戰亂,江南魚鱗圖冊大多失散。”
“所以洪武元年的時候,父皇派周鑄等一百六十四人分行浙西覈實田畝,繪製魚鱗圖冊。”
“可是,卻遭到了那些江南地主們的頑強抗拒,而且還不要臉地,再三請求父皇給他們減免賦稅。”
“一直到今天,到今天,我大明朝已經開國十八年了,可魚鱗圖冊還沒有繪製完成。”
朱標袖子裏的手,緊緊攥成個拳,壓抑着自己情緒。
“知道他們爲什麼對我大明,如此敵視嗎?”
“因爲在元朝,他們可以貪,可以欺壓百姓,可以隱藏人口、田畝,還可以理直氣壯地逃稅。”
“但是到了我大明朝,朝廷不許他們貪贓枉法、不許他們欺壓百姓、不許他們隱藏人口田畝,不許他們逃稅。”
“所以他們不高興了,所以他們妄想着和朝廷抗衡。”
“逼着朝廷屈服,讓朝廷和前元一樣慣着他們囂張。”
元朝時,江南一帶的稅糧,比如今足足少了七倍。
仔細想想,他們也確實該恨大明。
斷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怎麼可能會不恨呢?
可若是慣着他們,他們是高興了,百姓可就慘了。
“光曦,吳庸和你不同。”朱標回身,認真看着顧晨:“他死在這事上,便是他能爲朝廷做的最大貢獻。”
“你不一樣,你是有才之人,活着對朝廷更好,不要鑽牛角尖,也不用害怕我們父子。”
“更不用覺得脣亡齒寒、物傷其類,你和吳庸不是一類人。”
明明是烈日炎炎的七月,顧晨裏三層外三層的衣裳。
可他卻莫名覺得有些冷,原來人能不能活着是看價值?
是啊!
像吳庸那樣的替罪羊,什麼時候找不到呢?
標兒說得也對,這事不能怪老朱,要是換了自己是老朱,指不定做的比老朱還要狠呢。
位置不同,所想不同罷了。
要怪就怪前元不會治國,也怪那些地主自己不怕死地和老朱打擂臺,卻連累吳庸一塊下地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