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8 借刀殺人

    對局室大門推開的一剎那，媒體人蜂擁而上，攝像機和鎂光燈齊齊調整方向，瞄準緩緩開啓的對局室正門。

    北原賢人原地站定，早就料到這場陣勢，等話筒送到嘴邊，他一一回答記者的提問：贏棋後的心情，這盤棋的勝負點在哪裏，對手在這一盤棋的發揮怎麼樣。

    都是些圍棋採訪中司空見慣的老套提問，直到一位《週刊碁》的老牌圍棋雜誌的媒體人開口問他。

    “許多人都覺得，圍棋AI的出現讓圍棋變得越來越無趣，請問北原八段是如何看待圍棋AI？”

    北原賢人斟酌了七秒，認真回答道：“確實有這麼個感覺吧。AI出現後，很多非常有意思的佈局下法都消失不見了，大家越來越以勝率爲重，爲了勝率，慢慢開始去模仿AI的棋，個體的棋風越來越不顯著。”

    “不過，”北原賢人停頓了下，接着又說道，“我站在個人的角度上很感謝AI。如果沒有AI老師的傾囊相授，我斷然無法在三年不接觸圍棋的情況下，一路闖進名人戰挑戰賽的決賽，更不可能贏下今天這盤棋。”

    《週刊碁》的記者旋即問道：“北原八段認爲AI對圍棋的發展有益嗎？”

    北原賢人再次認真斟酌了下，委婉說道：“有益有弊吧，不過AI肯定是一位非常優秀的高段圍棋老師。”

    圍棋AI給予了所有人一本誰都能公平擁有的，誰都能或多或少學習的，並且是絕對無誤（至少在人類看來）的修煉祕籍，這在以往是無法想象的事情。它爲所有棋士指明了一條通往贏棋的近路，拉近了超一流與一二三流棋士之間的差距，

    北原賢人能在心裏痛快地承認“我喜歡圍棋AI。”他至今爲止，所有通過圍棋賺來的養家錢，可以說都是幸虧有AI老師的鼎力相助才能賺到，自然沒有討厭AI的道理。

    《週刊碁》的記者緊接着拋出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當今棋壇，有些棋士好像並不太歡迎AI的出世，北原八段對此有什麼看法嗎？”

    北原賢人不敢大意回答，這妥妥是一個弄不好就得罪人的話題，又開始長久斟酌起來，好在陪在他身後的武宮秀樹及時站了來出來，打岔說道：“感謝大家的採訪，北原八段鏖戰兩日已經比較疲憊，我們先離開。”

    說完，兩人交換了個眼色，一起快步離開現場。

    回房間的半途中，武宮秀樹看了看四周，附近沒人，才小聲解釋道：“《週刊碁》近幾年銷量不佳，估計是沒辦法出於下策，才硬着頭皮提問你比較尖銳的問題，大概是想營造話題點找補銷量。放心吧，這次你迴避沒答，他們下回肯定不再問，都是老朋友，這點規矩默契還是有。”

    武宮秀樹頓了下，又樂呵呵地開玩笑道：“換個角度想，現在的北原君，幾句採訪就能挽回一家報刊的銷量，也算個響噹噹的人物吧。”

    北原賢人笑了笑，問道：“相武葵跑哪去了？”

    “那孩子看見走廊裏的人多，到你房間門口等你了，一會兒你們跟車走，還是自己行動？”

    北原賢人想了下說道：“我問問她。”

    一老一少站在拐角口多聊了幾句話，武宮爺爺動身去找後藤理事，北原賢人回房間整理行李。不出所料，小相武葵就貓在門口等他呢，一瞧他出現，撒腿跑上來，停不下來地撒歡說着“贏了贏了贏了！”簡直比北原賢人還要高興。

    “跟井山棋聖下棋的感覺怎麼樣？”相武葵歡快問道。

    北原賢人對拿下這一局棋仍感到慶幸，說道：“井山前輩功力深厚，跟他下棋，毫無掌控棋局節奏的信心，下一盤棋是場硬仗。”

    “加油！”相武葵爲他鼓勁。

    上交的手機和筆記本電腦已經被送回，收拾完行李，他摸起手機，已經有了十幾條醒目的未讀祝賀短信：女兒的，琴音姐的，同學的，相武葵爸爸的，以前打工店老板的，甚至連班主任的祝賀短信都有。沒有未接電話，想是大家知道他剛贏完棋，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沒空接電話。

    現在沒有時間一一回覆，兩個人一合計，各自沒有在本地逗留遊玩的閒心，於是一起動身去找棋院人員集合，等他們收尾一切工作，當即坐上巴車隨衆回東京。

    等回到東京，北原賢人直接在家門口下車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相武葵也提前下車，被家人接走。

    北原賢人對車上的人招了招手，邁進自家的小庭院，習慣性瞥了眼圍牆邊上的園圃，種下的三葉草還是光禿禿的老樣子。

    開門關門，邁上走廊，客廳裏的聲音鬧哄哄地，北原賢人轉身一瞧，三個女人已經坐地上開起小宴會。小宅女也在。

    花谷一瞧爸爸回來了，立馬蹦起來，剛想高興地喊一句“歐尼醬”，但轉瞬意識到容易吃醋的雨宮姐姐還在，旋即轉口說道：“歐尼桑回來了！”

    北原賢人走進屋，詫異問道：“怎麼坐地上吃飯？”

    “坐在地上怎麼了，”花江琴音趕在小宅女解釋前說道，“你別管了，趕緊坐下。”

    北原賢人沒講究那麼多，原地坐下來，一旁穿着校服的雨宮雅柊微微側目看過來，小聲說道：“恭喜你，第一盤贏了。”

    北原賢人下意識想說聲“謝謝”，但轉念意識到他們倆的關係不需要客氣，於是看着小宅女，改口稱讚道：“現在笑起來多好看，常笑笑多好。”

    換做往常，說不定就要羞氣地扭過頭了，但今天這個日子，雨宮雅柊只是微不可查地輕哼了聲，藏不住笑意地不謙虛說道：“那當然。”

    花谷瞅着爸爸和雨宮姐姐看來看去，就差嘿嘿笑出來了。雨宮雅柊察覺到小調皮蛋的揶揄目光，連忙轉移換話題。

    “女子茶話會真是坐在地上舉行嗎？”

    一聽小宅女嘴裏突然蹦出來這句話，花江琴音見勢不妙，趕緊搶話，撇嘴說道:“他一個男人懂什麼女子茶話會。”

    北原賢人一眼明白，怪不得坐在地上吃飯，肯定是她“靈感”來了，連說帶騙，把小宅女糊弄到地上吃飯，類似的事情在小時候沒少發生。

    雨宮雅柊餘光暼着琴音姐，眼神不信任，口吻不友善，問道：“你是不是又在戲弄我？把我當笨蛋戲耍了兩天？”

    花江琴音一副我真沒騙你的真誠表情。

    北原賢人作壁上觀，巍然不動，心裏樂得見“女妖精”吃癟，甚至還抓起兩塊蛋糕堵住了小調皮蛋的嘴。

    雨宮雅柊也終於聰明了一回，慢慢摸起地上的手機，看樣子是想上網搜一搜真相。花江琴音眼疾手快，一伸手，迅速搶過來，然後擺出一副老師說教的板正面孔，教育道：“吃飯就吃飯，別玩手機，影響食慾和胃。”

    “你以爲我還信你嗎！”雨宮雅柊再傻也意識到了自己又被戲弄了，氣惱地撲上去，一隻手去搶奪手機，一隻手去捏琴音姐的肚子。理虧的花江琴音不敢還手，雙手緊握手機，高高舉過頭頂，慌忙地囫圇說道：“別對長輩無禮，住手呀！鬆手！肚子掐胖了你負責嗎。”

    花谷用力地一口嚥下蛋糕，眼瞅着事已至此，沒了辦法，扭頭瞅向爸爸。北原賢人敲了下花谷的腦袋，說道：“吃飯，別管。”

    “口腹蜜劍，借刀殺人。”花谷小聲說道。

    “你還知道不少成語，”北原賢人糾正道，“是除惡務盡，繩之以法。”

    “除惡務盡？”花谷疑問，看第一次聽到這個成語。

    北原賢人沒給女兒解惑，因爲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不知道誰打的電話，自然不能當着小調皮蛋的面隨便掏出來接聽，他站起來，離開客廳，一邊上樓一邊低頭看。

    “柏木茉優.”北原賢人略感詫異。

    說起來，他贏棋後，收到第一個致電，正是柏木茉優的這一通來電——那些祝賀短信，他還沒來得及回覆呢。打算等睡覺前再回覆，那時候時間充裕，能夠詳談。

    登上二樓的北原賢人滑動手機熒幕，接聽百合同學的來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