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南國紅豆

    天色漸暗，夜色的帷幕下已是萬家燈火時。

    舊式獨棟木屋門前，北原賢人掏出鑰匙，開鎖推開門，跪坐在玄廊前的北原花谷緊接着擡起頭，張開雙手迎上來，輕輕擁抱了下北原賢人，又從他手裏拎過書包。

    “歡迎回家，您辛苦了。”

    “晚飯已經準備好了，是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北原賢人側身帶上門說道：“先洗澡吧。”

    “嘿嘿，需不需要花谷爲爸爸定製的專屬搓澡服務？是專屬定製喔~”

    “一邊去，想捱揍了是不是。”

    北原花谷雙手拎着書包，笑嘻嘻說道：“明白了！花谷會安靜站在一邊認真看爸爸洗澡。”

    “花谷都好久沒跟爸爸一起洗澡了，三年？四年？”

    北原賢人一記手刀落在女兒腦袋上，拐進衛生間，接着轉過身，食指推着北原花谷的額頭，把緊跟其後的她輕輕推出門外。

    無奈的搖了搖頭，十歲也不小了，就算面對父親，在這個年紀也該知道避嫌了吧，琴音姐到底都教了她一些什麼玩意。

    熱水已經提前燒好，他脫下衣服，順便反鎖上門，衛生間裏沒有浴缸，只是簡陋的花灑淋浴。

    沐浴着溫暖的熱水，水霧瀰漫，忙碌一天的身心漸漸放鬆，頃刻，浴室外面響起了咔咔開門聲，但門早已被牢牢反鎖，作案者“嘁”了聲，只得不甘心的離去。

    北原賢人衝完澡，舒暢的走進客廳，女兒又在扒拉那個裝滿他童年回憶的大皮箱，四周散落了一地回憶。

    北原賢人一邊擦着頭髮一邊問道：“你在找什麼。”

    北原花谷轉頭看來：“爸爸有雨宮姐姐的照片嗎。”

    北原賢人瞥了眼地上的兩本白色相冊，“那裏面不是有很多。”

    “現在的照片，花谷要近期的照片。”

    北原賢人略顯古怪，“近期的照片？網絡上應該有不少，你用手機上網找一找。”

    “那些都是雨宮姐姐參加比賽的照片，嗯......有沒有日常居家風的照片？雨宮姐姐天天在你身邊，爸爸就沒偷拍一張嗎？”

    “怎麼可能偷拍她，除非我那是不打算活了。”北原賢人嘆了口氣，俯身收拾地上的東西。

    北原花谷沒說話，她今天下午碰上了兩個疑似在監視她的女人，而且坐在後車座那位，總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當時她沒表現出來，但一直記在心裏。

    能讓她感到熟悉的女生不多，很好排除，但有沒有可能......那個女生就是雨宮姐姐？但她從沒親眼見過雨宮雅柊，那個女生又帶着口罩和眼鏡，頭髮也扎着，北原花谷不敢輕易武斷。

    北原花谷攀上爸爸的胳膊，嘿嘿笑道：“爸爸，給我偷拍一張雨宮姐姐日常的照片好不好。”

    “以後爸爸的作業全由花谷來寫，花谷保證好好完成。”

    北原賢人神色一動，把她像小貓一樣提溜下去。

    “什麼叫我的作業，那是給你出的習題......行吧，僅限一張。”

    跟女兒達成約定，北原賢人眼光一瞥，注意到了一座小獎盃，他感慨的拾起來，上面印着“文藝賞”三個漢字，下方還印有一行小字——南國紅豆。

    北原花谷瞅過來，“爸爸獲得文藝賞新人王的獎盃？”

    北原賢人追憶的點了點頭，目光很感慨。

    文藝賞，每年舉辦一屆，該獎意在在選拔新人小說作家，2000年起，顯露出初高中生頻頻得獎的趨勢，成爲日本近來低年齡作家風潮的重要推手，《南國紅豆》，即是他當年的獲賞作，也是琴音姐趕着他，指導他，所創作的一本書。

    新人王，聽着很厲害，其實含金量也就那個樣，不值一提，畢竟競爭對手都是些未滿十八的孩子，比起琴音姐拿的芥川賞和三島賞，差距更是海里去了。

    “爸爸後來爲什麼不寫書了？”

    北原賢人笑了笑，他沒有寫書的才能，其實這本書，最初並非他所願創作，而是琴音姐一個勁催他寫的，而且當初能拿獎，也是勝在立意特殊，超越了其他同齡小作家的人生閱歷，才搏得評委眼前一亮。

    北原花谷目光打趣的看着爸爸，小臉揶揄道：“花谷看過這本書，這是一本愛情悲劇類型的大衆文學吧。”

    “但與其說它是一本愛情悲劇，不如說是披着一層小說外皮，改編於真實經歷的四十萬字的懺悔錄，嘿嘿。”

    北原賢人沒有辯解，食指輕彈花谷的額頭，“收拾東西吃飯，你的雨宮姐姐的照片，我最近找機會給你偷拍。”

    說完，他彎下腰，把散落一地的回憶一件一件裝回皮箱。

    北原花谷一旁幫忙收拾，但沒收拾一會，就又拾起一張照片認真端詳起來。

    北原賢人眼停下動作看去，照片上，幼年的雨宮雅柊閉着眼，他拿着一隻紅色油性筆，在她額頭上畫了一個小紅點。

    他思緒下意識翻涌，還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獎勵聽話懂事的孩子，總會在孩子眉心位置畫一個小紅點，以作表彰，他小時候就是個老實孩子——其實就是個書呆子——安靜，有禮，從不吵鬧，深受老師寵愛，天天不落表彰，而雨宮雅柊看他天天頭上有個小紅點，也學着畫起來，還總叫他親手給她畫。

    北原花谷看的津津有味，雨宮姐姐眉心的那個小紅點，很紅，很圓，像一滴血那麼大，可不正像一顆小紅豆。

    “嘿嘿，爸爸，《南國紅豆》的書名，是爲雨宮姐姐起的吧，你猜猜，如果雨宮姐姐看過那本書，她會怎麼想？”

    ......

    裝潢典雅的臨海餐廳，竹下茜領着喬裝打扮的雨宮雅柊走進大廳。

    “你好，我們兩個小時前訂過包間。”竹下茜說明預留的手機號，女服務員微微俯身，轉身帶路。

    進了包間，再點好菜，全部上齊之後，雨宮雅柊如釋重負的摘下口罩、帽子、眼鏡，竹下茜放下包，坐到她對面。

    “雨宮小姐，你想好樂隊名字了嗎？”

    竹下茜微笑道：“小姐知道嗎，現在外界可是有很多人都在好奇，小姐究竟要給自己樂隊起什麼名字，還有許多你的支持者們，紛紛在給工作室寄信，幫你想名字，期待能被你挑中。”

    雨宮雅柊麻煩的蹙了下眉，冥思苦想，又放棄般的嘆了口氣，“你幫我想一個，隨意，什麼都可以。”

    竹下茜頓時難住了，她絞盡腦汁，努力回憶雨宮小姐的愛好，喜歡的顏色，或是愛吃的食物，到頭來卻發現，雨宮小姐不僅沒有愛好，也壓根沒有喜歡的顏色，甚至就連她平常的着裝打扮，都是由她負責設計。

    食物？雨宮小姐倒是喜歡甜食，無論多甜都能接受。

    竹下茜忽然記起來了一件事，雨宮小姐不喜歡閱讀，也從不主動看書，但某一天，她曾見過雨宮小姐在讀一本書，還史無前例的一頁一頁認真讀完了，從此以後，便經常翻閱那本書。

    而且雨宮小姐回國前，除了手機，幾乎沒帶回來任何東西，但唯獨那本書，她細心的貼身攜帶，就算已經看過好幾遍，也總是看不膩般的時常翻閱。

    而且看書時，表情還有規律可循，每次看完第一卷，她會發自內心的微笑，看完第二卷，她會滿臉羞憤的臉蛋通紅，第三卷，她會神情黯然的默默無語，而竹下茜記憶最深的是，雨宮小姐第一次看完結局時，她當時表情慌張的嚇人。

    竹下茜好奇之下，也偷偷買了一本翻看，最後結局，男主角回憶一生，自嘲又悔恨，於是趁着酒意，選擇了跳河自盡，是挺嚇人的。

    那本書好像是叫南國紅豆？......還是花江桑寄給小姐的禮物......

    竹下茜趕緊說道：“樂隊名叫「紅豆」怎麼樣？是不是一個很可愛的名字。”

    雨宮雅柊微微一怔，遲疑了好一陣子，才猶猶豫豫的下定了決心，慢慢點了下頭。

    但緊接着，她神思一動，迅速改口道：“算了，這個名字不好聽。”

    “就叫......海棠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