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三章 賊性

    夜空中。

    一道光芒沖天而起，像是倒掛的流星，瞬息千丈、萬丈，而轉瞬又放緩了去勢，漸漸現出於野的身影，顯然已陷入天地結界之中。而他仍在全力往上，卻愈來愈慢，正當他要放棄、或召喚蛟龍相助之時，他的身子突然飄了起來。

    終於穿過了天地結界？

    於野催動法力護體，任由身子凌空漂浮，卻慢慢瞪大雙眼，滿臉的好奇與興奮之色。

    依然身不由己，仍在禁制束縛之下，卻是他憑藉自己的本事，頭一回穿過結界抵達天外。

    卻見頭頂之上，一輪圓月高懸，像是玉盤，又大又亮，另有一團更爲明亮的光芒掛在天邊，那便是常說的日頭，或太陽。

    日月輪轉，晝夜更替，陰陽不止，萬物不息。

    遠處的虛空，黑暗無邊，似乎包容萬物，而又神祕莫測。腳下的仙域，變成了一個更大的圓球，蘊含着江河湖海，重重羣山，與荒原大漠，卻爲結界所籠罩，使得幽冥與凡域等地相互隔絕。

    倘若修爲再高一層，能否隨意穿越結界，返回燕州、蘄州，返回大澤？

    而此次的嘗試，不爲返回故土，只想着尋求一條捷徑。

    於野在天上漂浮片刻，稍稍分辨方向，猶如魚兒歸海，一頭往下扎去。

    當年爲了逃脫苦元、宣禮等人的追殺，被迫驅使着蛟龍飛到天外，意外抵達魔域腹地，遠勝於遁法之快。前段日子爲了返回玄武峯，他又故技重施，直接飛越數十萬裏。而蛟龍的動靜太大，容易泄露行蹤，不想他獨自嘗試之下，竟然也能夠堪堪穿過結界，使他找到了一條抵達各地的捷徑。倘若一日飛遁百萬裏，縱使三大靈山聯手，強敵環伺，又有何懼……

    天色未明。

    一道流星劃過夜空。

    當晨曦初現，山林中飛出四道人影。

    於野拿出圖簡稍作查看，與三位同伴點了點頭。

    同行的歸元子與水元、水方卻是左右張望，猶自驚訝不已。

    “是何所在？”

    “像是昆宿山地界……”

    “昆吾山與昆宿山，相隔數十萬裏，一夜即達……”

    “於野，你懂得神行之術？”

    “哦，何爲神行之術？”

    於野收起圖簡，隨聲問了一句。

    他的遁法，來自殘缺不全的天地九遁，雖然神速異常，卻並無過人之處。

    “念頭一動，神行萬里，是謂神行之術。”

    “老道懂得此術？”

    “這是合道境界的大神通，老道如何懂得，而憑藉你的修爲，竟一遁數十萬裏，甚是古怪……”

    歸元子疑惑不解。

    於野懶得多說，踏空而立，衝着水元、水方點了點頭，道：“兩位回去吧，來日多多關照！”

    水元與水方換了個眼神，也不吭聲，舉手作別，轉身離去。

    歸元子詫異道：“咦，你爲何放虎歸山？”

    “水元與水方乃是昆宿山弟子，即便被迫歸降，也不敢與木玄子爲敵，留在身邊反而是個隱患，不如來去隨緣！”

    “嘖嘖，好一個來去隨緣，實爲腹黑至極啊。水元與水方歸去之後，必然受到猜疑，你卻落得一個寬宏大度之名！”

    “老道，不得以己度人。”

    “哼，我沒那麼不堪。而你便不怕泄露行蹤？”

    “木玄子忙於召集人手，兩位長老返回之後，勢必引起混亂，便於你我行事，走——”

    於野不再多說，拿出狐面罩在臉上，然後閃身往前遁去。

    歸元子只得隨後而行，卻不忘變化相貌，以免被人認出他的身份。

    片刻之後，前方羣山聳立，奇峯突起，倒也氣象非凡，卻樹木折斷，山體烏黑，到處都是燃燒的灰燼，而唯獨未見靈山弟子的身影？

    於野放慢去勢。

    歸元子趕到他的身旁，愕然道：“這……這是昆宿山？”

    正是昆宿山。

    卻百里狼藉，遍地廢墟，滿目瘡痍，再無半點靈山的跡象！

    “哎呀，四大靈山之一的昆宿山，便這麼毀了，看來木玄子已放棄此地，你小子還想趁火打劫呢，卻撲了一個空，上天有眼啊！”

    看着損毀的靈山，歸元子很是難以置信，而他惋惜之餘，竟然有點慶幸。

    “什麼上天有眼，呸！”

    於野啐了一口，道：“老道切莫忘了，你我乃是同夥！”

    “咦，我怎會成了你的同夥呢，你所幹的壞事，哪一樁哪一件與我老人家有關？”

    歸元子頓時瞪起雙眼嚷嚷起來。

    “嘿，有關也好，無關也罷，你老人家休想置身度外！”

    於野拂袖一甩，往前飛去。

    正如老道所言，他急急趕到此地，就是想着趁火打劫，再來一場偷襲，之後再去昆靈山與青丘山，逼迫丁吾與興安子不敢輕舉妄動。

    獵戶人家若是遇到野獸侵擾，絕不會一味防禦，而是循着獸跡設下陷阱，再一路追殺而直至斬草除根。當年的於家村的規矩便是如此，他於野的血脈裏更是有着獵殺的傳承，與木玄子既然撕破臉皮，他再也沒有了顧忌，於是選擇了再次突襲狼穴。

    卻撲了一個空？

    滿山的廢墟之上，於野御風而行，眉頭淺鎖，神色狐疑。

    “於野……”

    身後的歸元子又是一驚一乍。

    “何事？”

    “不，且看——”

    於野擡眼看去。

    只見前方的山峯之上，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清晰可辨，正是他的大名。

    “嗯，那是本人所留！”

    “哎呀，你的字也太醜了，怎敢堂而皇之刻在靈山之上，這不是羞辱木玄子，而是自曝其短，丟盡了臉面啊！”

    “當真不堪？”

    於野禁不住麪皮一熱。

    他的識字啓蒙，來自裘伯與青蘿，雖然能夠查閱典籍、修煉功法，卻不懂得提筆書寫，字跡的醜陋可想而知。

    “哎呀，老道丟不起人，走啦——”

    歸元子擺了擺手，竟然轉身離去。

    “老道，去往何處？”

    於野意外道。

    “哼，你惹下這麼大的亂子，我總要周旋一二，不然難以收場啊！”

    “是否前往青雲山，何不同行？”

    “不必了！”

    歸元子的話音未落，人已匆匆遁向遠方。

    “老滑頭！”

    於野追趕不及。

    歸元子應該是煉虛後期的境界，修爲神通極爲不凡，即便是拼盡全力，只怕也未必追得上。何況那個老滑頭唯恐受到牽連，不敢邀請他前往青雲山，或許早已想着藉機離去。不過，憑藉他與禹天仙尊的淵源，若能周旋一二，眼前的困境或有轉機也未可知。

    如今孤身一人，去往何方？

    於野在半空中盤旋片刻，看着他留下的大名，本想剷除，又搖頭作罷。

    那醜陋的字跡，像不像是他三百年來的曲折與坎坷？雖然不夠漂亮，有着諸多缺憾，而他於野之名，卻是頂天立地。

    飛向曾經的翡翠谷，同樣是一片廢墟。

    依然未見一個靈山弟子的身影，難道木玄子真的已放棄此地？

    於野摸出一枚圖簡查看。

    昆宿山已毀，卻並未撼動木玄子的根基。他門下尚有大大小小的靈山仙門數十家，他此時或許便在某地召集人手。

    是查明木玄子的動向，還是前往昆靈山，或青丘山？

    便於此時，翡翠谷中突然飛出一道人影，匆匆回頭一瞥，竟扎入山林之中。

    於野尚未遠離，轉身追了過去。

    而他剛剛追入山林，已被察覺，人影躥上半空，瞬間失去了蹤影。他隨後衝出林子，全力散開神識。

    逃竄之人已隱去身形，並且到了千里之外。

    咦，背影瞧着眼熟，難道是他？

    於野更加好奇，繼續追趕而去。

    逃竄之人加快去勢，眨眼之間又去上千里之遠。

    於野豈肯罷休，閃身飛遁數千裏，不消片刻，一道若有若無的人影便在前方。對方似乎慌不擇路，就近衝入一道峽谷之中。他緊隨其後，冷聲喝道：“赤離……”

    轉瞬穿過了峽谷，竟然霧氣重重。

    而逃竄之人終於停了下來，並且現出身形，氣喘吁吁道：“你乃兩域至尊，合體境界的高人，赤某自慚形穢，惟有敬而遠之！”

    果然是赤離！

    他俊朗的相貌，閃爍的眼光，狡黠的神色，均是從前的樣子，唯有修爲變成了化神中期。

    於野收住去勢，左右張望。

    置身所在，乃是一個霧氣瀰漫的山谷，似有禁制隱隱，一時又難辨端倪。

    “呵呵，一別兩百餘年，於兄弟今非昔比，赤某卻是四處逃亡，朝不保夕啊……”

    赤離站在三十丈外的雲霧之中，人已恢復了常態，而他感慨的話語聲，竟然透着幾分得意？

    於野忽然心頭一凜，道：“赤離，水驛城白前邀請的那位高人，是不是你？”

    正如所說，自從見月城一別，他再也沒有見過赤離，哪怕是獲悉他的下落，而當雙方再次相見，竟然過去了兩百多年。而不管過去多久，人性難改。

    “呵呵，看着你成爲兩域至尊，我又羨又妒，卻又自愧不如，於是心灰意懶之下，便想尋一處靈山了卻殘生，卻又被你追到水驛城。既然你逼得我走投無路，我不妨與你再鬥一回！”

    赤離的笑聲多了幾分蒼涼的恨意，只見他點了點頭，道：“不錯，是我目睹你搶佔了七星嶺，今日又是我將你騙至此地。拋開運氣不談，你的聰慧遠不及我，今日略施小計，你便自投羅網！”

    “你投靠了木玄子？”

    “有何不可？”

    “你怎會知曉我的動向？”

    “賊人行竊得手之後，喜歡重返故地，以此彰顯成就，是爲齷齪之本性。你雖修爲高強，卻賊性難改。你終究是一個賊，哈哈……”

    赤離大笑起來，笑得痛快而又酣暢淋漓。

    於野的眉梢斜挑，目露殺機，卻並未急着動手，而是靜靜打量着雲霧山谷。

    便於此時，身後的峽谷突然冒出一位老者，正是木玄子，繼而霧氣翻涌，天光晦暗，整個山谷已籠罩在禁制之下，緊接着百丈之外再次冒出兩位陌生的修士，轉眼之間他已陷入重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