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 渺茫

    前方又是一道山丘。

    於野慢慢爬上山丘，就此回頭張望。

    赤黃色的天穹之下，黃沙無盡，山丘起伏，滿目的荒涼。隨着一陣陰森的寒風吹來，頓時塵沙漫卷、天昏地暗。

    這是九冥塔的第四重天地，木星天。

    穿過之前的土星天，竟然耗去了十多年。其間與狄欒交手無數回，吃盡了苦頭，而憑藉符籙、陣法，以及四人的聯手，屢次化險爲夷，並終於抵達又一重天地之中。

    竟然未見狄欒追來，那個老兒總是神出鬼沒。

    卻再次失去了修爲神通，所幸神識堪用，一身的力氣與矯健的四肢已恢復如常。

    而困入九冥塔至今，已過去多久，十八年，還是二十年？

    九冥塔共有九重禁制，如今尚有五重天地，倘若逐一走過，能否走出困境，又將耗去多少年月？

    天曉得。

    於野搖了搖頭，看向前方。

    山丘下，躺着兩個壯漢與一老者，乃是九芝、奎炎與邛山，均是滿身灰塵而精疲力盡的模樣。

    在土星天的十多年裏，又要提防狄欒的偷襲，又要忍受禁制的重負，還要設法尋找禁制門戶，早已使人疲倦不堪而備受煎熬。

    “撲通——”

    於野的兩腳一軟，順勢躺在山丘下，然後攤開四肢，默默仰望着詭異的天穹。

    九冥塔的禁制幻境與九幽塔不同，前者是九泉分離，倘若難尋去路，尚可中途退出，後者卻是重天一體，一旦困入其中，便難以逃脫。尤其這尊魔塔爲狄欒所掌控，他又躲在暗處偷襲，或是追殺不止，使得艱難的困境更添了幾分兇險。

    “老狐，這木星天，像不像是鬼域？”

    “嗯，此地陰氣濃郁，與鬼域倒有幾分彷彿。”

    “哈，狄欒必爲陰氣所困，正是除掉那個老兒的大好時機啊！”

    “若是羣毆，算我一個……”

    “關你屁事！”

    “哼，老子乃是煉虛五層的妖王！”

    “那又如何，老子乃是九層境界的衆狼之王！”

    “哈哈，一個化神小輩……”

    “我家於頭領也是化神境界，誰敢不服？”

    “哼……”

    三個傢伙歇息之餘，又爭執起來。

    於野很是無奈，索性閉上了雙眼。

    在九冥塔困守多年，可謂受盡了磨難，卻也並非沒有收穫，一行四人的境界均有提升。九芝乃是煉虛妖王，五層的境界令人羨慕。奎炎與邛山已雙雙修至化神九層，他於野本人的境界也漸趨圓滿。尤其在土星天的十多年裏，每日承受重負的淬鍊，他的筋骨又強壯了許多，即使與九芝、奎炎相比也不遑多讓。奈何受限於木星天的禁制，各自空有一身修爲而無從施展。

    正如所說，重天禁制之下，狄欒的處境應該也是如此，倘若抓住那個老兒，奪取九冥塔，或能早日脫困。

    “於頭領……”

    於野聽到邛山的呼喚，慢慢睜開了雙眼。

    數裏之外，似有光芒閃爍，在荒涼的所在甚爲醒目，竟是一道人影踏劍而來？

    於野猛然坐起。

    邛山與九芝、奎炎已各自爬起，均是難以置信。

    重天禁制之中，僅有五個活人。倘若見到其他的人影，必是狄欒無疑

    果不其然，踏劍的人影轉瞬已抵達數十丈之外，正是狄欒，周身纏繞着淡淡的陰氣，並呈現出築基的修爲，冷笑道：“呵呵，難得重天相遇，各位別來無恙！”

    這位魔尊竟然一改往日的陰沉性情，他是在取笑四位小輩，也在炫耀他的手段。

    九芝詫異道：“你……你怎會變成鬼修？”

    “魔修與鬼修的法門相通，本尊又研修多年，雖然不抵真正的鬼修，而對付各位綽綽有餘！”

    狄欒得意洋洋道。

    “哼，那老兒的修爲遠勝於你我，能夠施展神通也是尋常！”

    奎炎的手上多了一把鐵叉。

    於野摸向手中的納物鐵環。

    不管是破甲符、降龍符、離火符，還是劍符、雷火符，早已消耗殆盡。而兩頭蛟龍，化身術，七殺劍氣，以及他的種種神通，全無用武之地。

    之所以能夠抵達第五重天地，又是狄欒的一個陰謀。面對他的築基修爲，四人只能任由攻擊而毫無還手之力。

    “呵呵，本尊與各位周旋了二十年，該終結了——”

    狄欒擡手一指，劍光呼嘯而來。

    九芝與奎炎、邛山揮舞妖刀、舉起鐵叉，卻聽“砰、砰”巨響炸耳，三人相繼倒飛而去。繼而劍光盤旋，話語聲響起——

    “於野，交出你的《天罡經》，本尊賜你一具全屍！”

    於野連連後退。

    又聽狄欒說道：“你不妨召喚蛟龍，卻怕陰氣所困，難堪大用，呵呵……”

    劍光倏然而至。

    眼看着於野已無處躲避，忽然“鏘”的一聲金戈炸鳴，襲來的劍光飛身上空，緊接着一道青衣影憑空而出，雙手屈指連彈，一道道劍氣急襲而去。

    “啊……”

    狄欒始料不及。

    而襲來的劍氣兇猛異常，儼然便是元嬰修士出手，他微微錯愕，身形一閃遁向遠方。

    “於野，本尊在日輪天等你，有本事儘管前來……”

    轉瞬之間，人蹤杳無。

    而一位赤裸雙足的妙齡女子依然踏空而立，青色的長裙翩然隨風。

    “她是……”

    “鬼修……”

    “元嬰鬼修……”

    九芝與奎炎、邛山驚訝不已。

    知道於野神通百變，卻不知他隨身帶着一位元嬰鬼修，且如此的年輕貌美，堪稱人間精靈、仙子。

    “嘻嘻！”

    正是青蘿，隱忍多年，終於現身，她衝着九芝三人微微一笑道：“鬼修如何，魂體又怎樣，青蘿在此，誰敢欺負我家於野？”

    九芝瞠目不語。

    奎炎與邛山則是連連點頭道——

    “小姑娘，你家於野，也是我家頭領，誰敢欺負他，老子也不答應啊！”

    “青蘿貌若天仙，我狐族的女子也不過如此！”

    “嘻嘻，老狼、老狐，九芝妖王，便由青蘿陪同各位走出木星天！”

    青蘿落在於野的身旁，自有一股超然絕塵的韻致。

    “哈哈，老狼？這稱呼不錯喲！”

    “青蘿姑娘，老狐有禮了！”

    “於野，你身邊藏着女鬼，老子竟然一無所知……”

    奎炎性情直爽，咧嘴大笑；奎炎知道青蘿與於野的關係密切，舉手致意；九芝從未見過青蘿，猶自錯愕不已。

    “嘻嘻，狄欒逃了！”

    青蘿挽着於野的手臂，小臉兒帶着欣然的笑意。

    多少年了，她一直躲在暗處，如今終於現身，並幫着於野逐退強敵，她的喜悅之情可想而知。

    於野報以微笑。

    木星天，瀰漫着濃郁的陰氣，抵達此地之後，他便想到了青蘿。她已魂體大成，對付狄欒輕而易舉。

    不過，狄欒已逃往下一重天地……

    ……

    仙域。

    一羣修士穿行在山林之間。

    走出了山林，前方羣山聳立，氣象非凡。

    衆人落下身形，神色各異。

    爲首的兩位老者與一位中年修士凝神張望，相繼出聲道——

    “各位，那便是昆吾山！”

    “平陽子，昆吾山能否接納你我？”

    “有葉全的舉薦，料也不難。”

    “而葉全已身隕道消，倘若靈山遷怒，如何是好？”

    “且如實稟報，聽天由命吧！”

    “唉……”

    這正是平陽子、華嶽、方修子、冠義、應齡等燕州修士一行，葉全被殺，金羽城陷落，使得他與各位道友失去依靠，只得東躲西藏，並於多年之後抵達四大靈山之一的昆吾山。

    葉全曾經有過許諾，由他引薦燕州修士拜入靈山。而他命喪於野之手，於野又生死不明。此番能否如願，唯有聽天由命。

    ……

    魔域。

    辛家嶺。

    荒涼的庭院裏，出現一羣修士。

    羌齊、居右、文桂、沐千里、郭軒、盛懷子、姬靈、樊奇、方懷、石賴聚集一處，而辛九與朵彩獨自站在一旁。

    “各位道友，並非我等無情無義。三十年來，始終沒有於野的音訊，這般等候下去已是徒勞無益，不如前往仙域另覓機緣。”

    羌齊的眼光掠過衆人，接着說道：“數百年前，羌某曾經結識一位靈山弟子，此番有意投奔昆宿山，不知各位願否同行？”

    文桂與沐千里等人點了點頭，嘆息道：“唉，三十年了，於師弟杳無音訊，只怕是生還渺茫啊。既然如此，我等唯有跟隨羌前輩另尋出路！”

    朵彩看向身旁的辛九，欲言又止。而辛九卻微微一笑，伸手將她輕輕推開。

    “妹妹，你早已想着前往仙域，去吧！”

    “姐姐？”

    “若是有緣，來日再會！”

    辛九的話語輕柔，卻又不容置疑。

    面對突然到來的別離，她沒有悲傷，沒有挽留，一如既往的恬靜與平和。

    羌齊擡手一揮，飛身而起。

    文桂、沐千里等人唏噓一番，相繼御風而起。

    朵彩遲疑片刻，跟着飛上半空，卻又忍不住回頭凝望。

    荒涼的庭院裏，辛九的身影倍加孤單，卻見她舉手致意，宛如一場尋常的道別。不過，當衆人遠去之後，她頓時悵然所失，自言自語道——

    “魔域，是九兒的家。沒有趕走妖修，於野尚未歸來，九兒豈能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