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癡人癡語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曳光字數:3810更新時間:24/06/26 20:10:31
    小鎮的東側,有片林子。

    林邊的大道,直通天鳴山的北麓。

    就此往南看去,高大的天鳴山遮住了半邊天穹。即使相隔三五裏,依然仿若高山崩頂而令人倍感壓抑。

    山腳之下,應該有道山門,許是相距甚遠,一時看不清楚。

    於野坐在林邊的樹蔭下,默默的擡眼張望。

    小鎮已人滿爲患,如今只能棲身林間。

    這片林子倒也不錯,有涼風送爽,且來去自如,行動便利。

    不過,已有數十位修士已先到了一步,各自在林中搶佔了一塊地方,使得僻靜的所在多了幾分喧鬧。

    嗯,此情此景,像不像曾經的北齊山?

    無非是眼前的山變得高了,即將遭遇的對手也更爲強大。而他所幹的事情卻沒有兩樣,依舊是毀壞與殺戮。

    而火燒北齊山,是爲拯救大澤。毀了天鳴法筵,又是爲了什麼呢?

    若說爲了死難的同門報仇,未免有些荒唐。一旦泄露身份來歷,說不定冷塵第一個與他翻臉。

    一場無謂的仙門紛爭罷了,卻又不得不參與其中……

    “小師弟——”

    天近黃昏。

    從鎮子上走來幾位修士。

    其中的老者,自然便是冷塵。在酒肆掌櫃持刀追趕之下,他甚是狼狽不堪,誰想他逃竄一圈又回來了,並且結識了三位同伴。

    “我與你引薦三位道友,衛國靈公門的於天師前輩,與他的兩位弟子尚工、尚匠。我合計着於前輩來自衛國,又與你同姓,或有淵源也未可知,便誠心誠意的結交了一番,三位這邊請——”

    於野慢慢站起身來。

    於天師,中年光景,道袍皺皺巴巴,個頭有些清瘦,留着三綹短鬚。看他雖爲築基前輩,卻是個老實人模樣。

    他的兩位弟子,皆二三十歲,五大三粗,相貌憨厚,同爲煉氣八九層的高手。

    這不就是跟着冷塵去找酒肆掌櫃算賬,最終又被追得滿街逃竄的三位修士嗎?

    於野拱了拱手,道:“見過於前輩與兩位師兄!”

    “不必多禮!”

    於天師倒也和氣。

    “見過於道友!”

    “哎呀,你乃名門弟子,我尚匠仰慕得緊!”

    尚工與尚匠,一個老老實實、規規矩矩,一個大大咧咧、性情耿直。

    冷塵帶着師徒三人走到近前,邀功道:“小師弟,我爲你帶來三位故國之人,你該如何感謝我呀?”

    於野臉上擠出笑容,卻腹誹不已。

    什麼故國之人,這不是添亂嗎。而他來自衛國,已爲衆所周知。此時稍有不慎,必將露出破綻。

    “於野,你家鄉何在?”

    “於道友竟是衛國人氏,我或許去過你的家鄉哩……”

    師徒三人在林邊找了地方坐下,卻依然盯着於野而神色親切。

    冷塵也是頗爲期待的樣子。

    於野僵在原地,念頭急轉。

    一時片刻,竟然想不起衛國有個靈公門。即使查找輿圖,也爲時已晚。而倘若說錯了話,又如何瞞得過精明的冷塵?

    於野試探着說道:“哦,我來自於家村……”

    “於家村位於何地呀?”

    “海邊的一個小村子。”

    “未曾聽說過這麼一個地方,看來你我的於氏難以攀親了!”

    “我也沒去過海邊,可惜了……”

    於天師與尚匠,皆搖了搖頭。

    於野卻暗暗鬆了口氣。

    海邊的地方大了,總能找到一個藉口應付過去。

    卻聽冷塵說道:“既然同爲於氏,五百年前便是一家。小師弟,你應該與於前輩多多親近、親近!”

    於天師含笑點頭道:“嗯,所言有理!”

    於野也敷衍般的笑了笑,獨自走到一旁坐下,忍不住看了一眼冷塵,心頭泛起了嘀咕。

    這位老師兄不是成心添亂,就是故意找麻煩。

    又聽道:“小師弟,切莫小瞧了於前輩,他可是靈公門的門主,一位煉器的宗師。”

    尚工與尚匠頓時挺起胸膛,與有榮焉道——

    “家師在衛國大大的有名!”

    “便是金丹前輩見到我家師父,也要禮讓三分呢!”

    這兩個漢子的名字,應爲道號,連起來便是工匠,倒是與煉器門派弟子的身份相得益彰。

    於野舉手致意:“失敬、失敬!”

    於天師擺了擺手,自謙道:“各方求我煉器,自然禮讓三分。”

    或許是想起曾經的風光,他的兩位弟子頓作不平——

    “那掌櫃的不通禮數,十斤肉作價四塊靈石……”

    “找他理論,竟持刀行兇……”

    “又不敢還手……”

    “真是窩囊……”

    “罷了!”

    於天師打斷兩位弟子,尷尬道:“我靈公門不缺幾塊靈石,只爲幫着冷道友伸張正義!”

    “呵呵!”

    冷塵倒是灑脫,勸慰道:“你我豈能與販夫走卒一般見識,且讓他三分又能如何!”

    於野扭頭看向遠處,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他的這位老師兄雖然年邁,卻依舊不失性情本色。可見他年輕的時候,定然是個遊俠般的人物。

    不過,來到此地,並非爲了結交道友,而是要毀掉天鳴法筵。

    天鳴山開放朱雀臺的日子爲六月初十,距今尚有十多日呢,難道便這麼躲在林中等候下去?

    接下來的一個月裏,不僅要打探虛實,制定計策,籌備相關物品,還要向墨筱稟報等等,餘下的日子並不寬裕。

    “我請三位道友飲酒——”

    冷塵挑唆於天師師徒幫他聲討酒肆掌櫃,雖說下場狼狽,而彼此也算是患難與共,於是他拿出三壇藏酒分享。想不到三人也是好酒之徒,皆喜笑顏開。他趁機拿出一把飛劍向於天師討教,對方藉着酒興滔滔不絕。

    從師徒三人口中得知,靈公門雖爲一家小仙門,卻因擅長煉器而聲名遠揚,因而收到了朱雀門的邀請。而於天師不愧爲煉器高人,熟知各種天材地寶,對於法器、靈器、法寶的鑑別之法也是信手拈來……

    夜色漸漸降臨。

    於天師依然在分說着飛劍品質的不同,與寶物的鑑別之法。冷塵與他的兩個弟子,皆聽得有津津有味。

    林邊、路口與鎮外的草地上,晃動着一道道人影,均爲遠道而來的仙門弟子,或是尋找露宿之地,或是三五成羣閒逛,享受着夏夜的涼爽。

    於野久坐無趣,慢慢站起身來。

    他不懂煉器之道,也不想陪着於天師耽誤工夫,既然天色已黑,應該四處走一走。

    而他尚未離開,便聽冷塵問道:“小師弟,欲往何處呀?”

    “且吹吹風……”

    “小師弟,你若有寶物,何不請高人鑑別一二?”

    寶物?

    寶物倒有幾件,又豈敢輕易示人。

    於野搖了搖頭。

    “於道友,你莫非不相信本人的眼力?”

    於天師癡迷於煉器之道,對於自家的本事頗爲自負,而於野卻對他有些冷漠,不免傷害了他這位高人的自尊。

    他的兩位弟子也頗感委屈,大聲道——

    “於道友,你豈敢瞧不起我師父的煉器之術?”

    “你去衛國打聽、打聽,我靈公門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不敢!”

    師父是位煉器癡人,兩位弟子也不遑多讓。遇上如此師徒,着實得罪不起。

    於野擺了擺手,歉意道:“在下沒有拿得出手的寶物,唯恐貽笑大方……”

    “無妨!”

    於天師不僅是個癡人,還是個直性子,正色道:“哪怕你拿塊石頭,於某也不敢取笑!”

    冷塵勸說道:“小弟弟,機會難得,何妨湊個閒趣!”

    “既然如此……也罷!”

    於野轉身走了過去,翻手拿出一物。不就是石頭麼,倒是真有一塊。他將手中的石片放在於天師的面前,示意道:“請前輩一觀!”、

    “呵呵!”

    冷塵認出了石片,禁不住一樂,又伸手拈鬚,佯作一本正經的樣子。

    石片來自天鳳城的珍寶坊,爲一個年輕的女修所有,曾售價五十塊靈石而無人問津,最終被小師弟收入囊中。

    而小師弟竟然拿出此物鑑別,這不是存心捉弄高人麼。

    “咦——”

    於天師卻兩眼一亮,伸手抓起石片,難以置信道:“此物來自何方?”

    於野未作多想,答道:“天鳳城珍寶坊。”

    “此物怎會來自珍寶坊呢?”

    “冷師兄作證,爲我五十塊靈石買來……”

    “我出五百!”

    “……”

    不僅是於野一怔,便是冷塵也驚訝不已。

    於天師卻擡起頭來,緊緊抓着石片,迫不及待道:“我出五百塊靈石,能否將此物轉讓與我?”

    爲了四塊靈石,師徒三人不惜當街吵鬧,如今爲了一塊沒用的石片,竟然願意拿出五百塊靈石?

    冷塵搖了搖頭,驚羨交加道:“運氣來了,擋也擋不住。小師弟,這回你賺大了!”

    於野怔怔不語。

    誰料於天師急切又道:“再加五百,我出一千塊靈石……”

    冷塵揪着鬍鬚,瞪着雙眼。

    即使他修行百年,依然看不出石片有何奇異之處。便是這麼一塊石頭,竟賣出千塊靈石的高價?

    於野愕然片刻,卻並未答應於天師的請求,而是輕聲問道:“於前輩眼力非凡,想必已知道了寶物的來歷,能否賜教一二呢?”

    “不能!”

    “譬如寶物的名字與用處?”

    “真的不能說,否則必將招來禍端!”

    “哦——”

    於野看着於天師手中緊握的石片,遲疑道:“於前輩,在下還有一件寶物……”

    “快快拿來——”

    一件寶物,已珍貴異常,接下來的寶物,想必更爲驚世駭俗!

    於天師滿懷期待。

    忽然光芒一閃,面前“撲通”落下一件血腥之物。正當他低頭查看而疏於防備之時,手中突然一空。

    而於野已退到了一丈之外,順手將搶得的石片藏在身後。

    於天師察覺上當,憤然起身道:“你拿狼皮欺我,還我寶物——”

    “此言差矣!”

    於野搖了搖頭,道:“在下只爲鑑寶,並無轉讓之意!”

    冷塵也起身後退幾步,不滿道:“於前輩,你豈能將他人之物據爲己有呢?”

    “啊——”

    於天師恍然醒悟,已是滿臉愧色,急忙舉手賠禮道:“一時愛物心切,恕我失言!”

    他的兩位弟子應該熟知師父的秉性,見怪不怪道——

    “我師父遇到罕見的寶物,總是這般失態!”

    “他老人家癡迷此道,天性難改……”

    “嘿,一場誤會!”

    於野咧嘴笑了笑,趁機轉身走開。

    他雖然不懂鑑寶,卻已懂得看人。於天師與他的兩個弟子並非奸詐之徒,只是癡迷煉器罷了。

    既爲癡人,難免癡人癡語。

    而正是癡人癡語,爲他帶來一個意外與一個驚喜。

    於野走到林外。

    天上無月,繁星點點。

    於野擡頭仰望,眼前不由得浮現出一對師兄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