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龍起於野 第四十章 離水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曳光字數:3336更新時間:24/06/26 20:10:31
    離水鎮。

    傍晚時分。

    街道上行人稀少。

    一人一馬,穿過街道而來。

    人是少年,相貌樸素,顧盼之間,已有幾分沉穩的氣度;馬爲良駿,高大健壯,雖奔馳百里,帶着遠路的風塵,卻依然腿蹄輕捷,不失昂揚之態。

    街道的盡頭,是個大院子。院門兩側掛着燈籠,上面有字。右邊的是“離水”,左邊的是“和濟”。

    和濟客棧?

    於野收起手上的獸皮輿圖,驅馬奔着客棧而去。

    今日清晨啓程,本該午後趕到離水鎮,誰想仲堅所送的輿圖徑路不明,途中走錯了道,耽擱了一段時辰之後,總算在天黑之前找到了地方。

    尚未到客棧的門前,一個年輕的夥計已迎了上來。

    於野跳下馬,伸手阻攔道:“我找況掌櫃。”

    “找況掌櫃的人多了,住下再說唄。不然客房滿了,莫怪慢待了小哥!”

    夥計能說會道,搶過馬便牽向了院子。

    “哦?”

    於野帶着疑惑,跟着走進了院子。

    院子左側爲門房酒肆,右側是馬廄庫房,當間是片開闊的空地,空地過去是一排客房。卻見房檐下掛着燈籠,光亮處聚集着一羣人。

    “那便是況掌櫃了,小哥自便。在下爲馬兒備上精料,添上飲水,行囊隨後送至地字七號客房,來日小哥自去門房結賬。”

    夥計手腳麻利,牽馬入廄、報上房號,轉眼間已安排妥當。

    於野從馬背上取下長劍,想了想又取出金銀揣入懷中,這才任由夥計忙碌,然後奔着人羣走去。

    “我家掌櫃已請了護衛,餘下的大哥散了吧!”

    “你家掌櫃說是重金招納門客,我兄弟這才遠道趕來,你說散了便散了,當我兄弟是笑話麼?”

    “況掌櫃行事不合規矩,便不怕遭到報應?”

    “誰說不是呢,此去千里之遙,各地賊人橫行,況掌櫃凶多吉少……”

    “諸位、諸位——”

    人羣中,一位中年男子舉起雙手道:“此事錯在況某,卻也事出有因。原本與一位仲兄弟定於兩日前啓程,怎奈他遲遲未至。況某帶着家眷不敢耽擱行程,唯有臨時另招人手。而此去路途遙遠,佣金不菲,即使況某略有家底,也僅請得起兩位高手,還望諸位見諒啊。季顏,請諸位大哥飲杯水酒……”

    “哼,一杯水酒便想打發人?”

    “況掌櫃所請的高手何在,讓他出來……”

    “是啊,讓他出來。何方神聖,竟敢斷了兄弟們的財路……”

    於野走到近前,慢慢停下腳步。他沒有急着找人,而是與幾個旁觀者站在一起。

    場面有些混亂,不難看出原委。

    那個體態略胖的中年男子,應該便他要找的況掌櫃,他身邊的年輕男子姓季,是他趕車的夥計。叫嚷不停的六七個壯漢,或爲應招的門客而來,只因未能如願,便撒潑耍橫、出言要挾。

    況掌櫃口中的仲兄弟,必是仲堅無疑。從他口中得知,他與仲堅約定於兩日前啓程。而仲堅又是怎麼說的?仲堅所說的期限,前後整整相差兩天。倘若況掌櫃已準時啓程,他於野豈不是白跑了一趟?

    而即便及時趕來,好像還是晚了。

    況掌櫃已經聘請了兩位高手?

    “潘某在此,何人聒噪?”

    便於此時,況掌櫃身後的房門打開,從中走出一位身軀高大的男子,二三十歲的光景,髮髻歪斜、睡眼惺忪,嘴裏噴着酒氣,搖搖晃晃走到房檐下站定。隨後客房中又走出一男子,個子不高,方臉短鬚,一雙細目漠然看向在場的衆人。

    “鴻山的潘遠?”

    “怎麼是他……”

    “諸位,這便是況某聘請的潘遠與他的兄弟袁九。”

    況掌櫃與衆人示意,抱拳作揖又道:“事已至此,也不能讓諸位白跑一趟,且去飲酒吃肉,況某做東……”

    壯漢們並不領情,稍稍詫異之後,其中一人嚷道:“是他潘遠又如何,此地並非鴻山……”

    潘遠尚自酒意朦朧,忽然瞪起雙眼,衝着直呼其名的漢子便是“砰”的飛起一腳。漢子話音未落,人已踉踉蹌蹌後退。他的兄弟袁九依然默不作聲,卻飛身衝出檐下,猛將漢子撲倒在地,一把短刀“撲哧”扎入對方的肩頭。

    “啊——”

    中刀的漢子大聲慘叫,卻被袁九死死按住。

    衆人大驚失色,“唰、唰”抽出刀劍。

    潘遠擡腳踢人之時,如同發怒的猛獸。而他收腳之後,神態依舊,打着酒嗝,翻着雙眼,伸出手指甲剔着牙縫中的碎肉,不慌不忙的啐道:“呸!老子到嘴的買賣,也敢有人搶食。袁九——”

    袁九的短刀插在那漢子的肩頭上,任憑對方嚎叫,他只管低頭端詳,臉上露出嗜血般的神情,卻突然回刀一甩,一截手臂帶着血跡飛了出去。

    “啊——”

    在場的衆人已是刀劍在手,正想圍攻袁九,見狀又是大吃一驚。

    “哼,這便是搶食的下場!”

    潘遠哼了一聲,瞪眼道:“哪一個不服,儘管動手試試。老子不會再要他的胳膊,老子要他的腦袋!”他話語中帶着殺氣,惡狠狠又道:“滾吧——”

    袁九收刀退後。

    失去一條手臂的漢子躺在地上翻滾嚎叫。

    在場的衆人面面相覷,遂七手八腳擡起同伴,撿起血淋淋的斷臂,匆匆忙忙奔向院外,卻不忘丟下狠話:“潘遠,此事斷難善了——”

    潘遠伸手撓了撓耳朵,不以爲然的樣子,轉而露出笑臉道:“況掌櫃,讓您受驚了!”

    況掌櫃猶自目瞪口呆,忙道:“無妨、無妨!”

    潘遠聳了聳肩,表示無奈道:“不使出血腥手段,一幫夯貨豈肯離去!”

    “所言有理、所言有理!”

    況掌櫃連連點頭道:“況某常年在外奔波,深知護送的營生不易,唯有真正的高手,方能震懾宵小之徒。今晚多虧了潘兄弟與袁兄弟,兩位早點安歇吧!”

    潘遠是個狠人,卻也擅長世故圓滑。他返身回房之際,不忘關切道:“方纔動靜甚大,並非潘某所願。還請掌櫃的回房代爲問候一聲,莫讓夫人與小姐擔驚受怕!”

    “嗯嗯!”

    況掌櫃舉手致謝,回頭吩咐道:“季顏,明早動身,及時備好車馬!”

    一場流血衝突,轉瞬得以平息。圍觀者各自散去,客棧也安靜了下來。

    於野卻站在原地,躊躇不定。

    所謂護送況家的這趟買賣,已被潘遠視爲到嘴的肥肉,誰敢稍有覬覦之心,便是與他虎口奪食,輕則廢胳膊,重則掉腦袋。

    倘若此時道明來意,並非明智之舉。而爲了前往鹿鳴山,已費盡了周折,如今總算有了眉目,豈能就此放棄。

    “況掌櫃,請留步——”

    眼看着況掌櫃就要離去,於野急忙喊了一聲。潘遠尚未走進客房,與袁九停了下來。

    “哦,這位小兄弟有何指教?”

    況掌櫃早已看到院子裏的於野,只當是客棧的客人。

    於野往前走了兩步,舉手施禮道:“在下於野,受仲堅、仲兄所託,前來護送況掌櫃一家前往鵲靈山。因途中耽擱遲到兩日,請況掌櫃包涵一二!”

    “仲堅?你……”

    況掌櫃打量着於野,意外道:“且不論所說真假,你這般年幼,自顧尚且不能,如何照看他人周全。小兄弟請回吧!”

    與其看來,於野個頭不高、身子不壯,年紀也不過十五六歲,竟要護送他一家三口前往鵲靈山,顯然是不知天高地厚。而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即使江湖人士也抵擋不住重金的誘惑,又何況一位莽撞無知的少年呢。卻又不便得罪人,好言勸他離去便是。

    於野豈肯離去,拿出一塊鐵牌示意道:“此乃仲兄與況掌櫃約定的信物。”

    況掌櫃接過鐵牌,微微愕然。

    巴掌大的鐵牌上鑄有字號,一面是巨弓,一面是仲堅。這是成名的遊俠兒專有之物,也是一方豪強的特有象徵。

    “呦呵——”

    潘遠見況掌櫃被一個少年糾纏不休,晃着膀子走了過來,自覺有趣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敢學人刀頭搶食、火中取栗,你是活膩歪了吧?”

    袁九默默跟在他的身後,依舊是面無表情,而一雙細目透着冷光,彷彿隨時都要拿刀砍人胳膊。

    於野自顧說道:“仲兄交代,見牌如人。”

    “小子——”

    潘遠不由得瞪起雙眼,道:“老子與你說話呢,你聾了不成,討打……”

    “潘兄弟,稍安勿躁!”

    況掌櫃唯恐又起紛爭,急忙伸手阻攔,轉而看向於野,舉着鐵牌問道:“此乃仲堅兄弟的江湖令牌不假,而他爲何爽約?”

    “仲兄他……”

    於野眼光掃過潘遠與袁九,斟酌道:“仲兄他結下仇家,忙着殺人呢,一時無暇分身,便託我代他走一趟鵲靈山。”

    “原來如此。”

    況掌櫃點了點頭,卻面露難色道:“不過……此去千里之遙,途中遇上亡命之徒,只怕你應付不了。何況我已邀請了這兩位兄弟,如何是好呢?”

    潘遠與袁九換了個眼色,趁機道:“豈不聞江湖一諾,信字千金。況掌櫃若敢出爾反爾,將我兄弟置於何地!”

    此人雖然性情暴戾,卻心機深沉。依着他的脾氣,早已動手打人。誰料他正想教訓的小子,竟然是這趟買賣的正主。於是他強忍着火氣,與況掌櫃講起道理。只是他的話語之中,隱隱帶着威逼恫嚇之意。

    況掌櫃掂着手中的鐵牌,看了看於野,又看了看潘遠,依然左右爲難。

    潘遠臉色沉了下來,不耐煩道:“這趟買賣我兄弟是接定了,誰也休想分走一錢銀子!”

    卻聽於野說道:“這位大哥所言有理,江湖一諾,信字千金。此去鵲靈山,我不收一錢銀子,只爲踐行承諾,以全江湖信義!”

    潘遠與袁九面面相覷,愕然道:“不要銀子,那小子傻了?”

    況掌櫃也始料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