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臣與君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道士仗劍行字數:5077更新時間:24/06/26 20:03:17
    西京皇宮——

    “胡相請——”

    “文大人先請——”

    皇宮外圍的一處紅牆包裹的十幾人寬的過道內,劉鵬用了十幾年的女官文婷正在給同樣執掌內閣十數載的,近二十載的老相胡均訂帶路,只不過從兩人的推諉中,就可以發現兩者之間的熟悉。

    其實兩人從嚴格意義上講都是漢國體系下的“超標”產品,在目前漢國持續推進退休制度的情況下,像胡均訂這樣一個執掌大漢帝國相位的十幾年,到明年就二十年的這麼一個人,其實受到的質疑一直都是不斷的,甚至要比違反內廷更換規定的文婷還要惹人非議。

    以至於在外人眼裏,尤其是那些和他同一時期的閣臣眼中,這位胡相,簡直就是一個“獨夫”,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民賊”。

    甚至這些年不斷有人上書要徹查“胡黨”,對於這些與胡均訂有關接觸,或者有過直接關係的官員,那些人基本就一個看法“結黨營私”,沒有其他的想法。

    或者說,對於那些渴望登頂權力之巔的人來說,哪怕目前的內閣被帝國議會掣肘,但所有人都明白,那只不過是假象,畢竟內閣才是真正發號施令的地方,而大漢帝國的權力基本就在皇權,閣權,議權之間流轉。

    沒有人不喜歡權力,哪怕他是一個“太監”。

    這句話是原來某個漢州貪墨之官,在自己死之前所說的話。

    作爲近二十年的“獨相”,胡均訂一直對自己有高的要求,哪怕如今年已年過五旬,但他依舊每天神采奕奕的處理公文,協調處理目前陸軍和海軍之間,乃至軍部和內閣之間的矛盾。

    漢國立國二十四載,並不是外人想象的一帆風順,最起碼在胡均訂眼中,“國事艱難”這四個大字,算是體會的徹徹底底了。

    但哪怕如此,在那些人眼中,宰相是什麼,那是“風暴”,是一輩子都要仰望的月亮,但有個人做了近二十年相位,今年結束,到明年上半年結束,就整二十年了。

    這對於那些人來說,簡直就是不可原諒的“罪行”,但就像當初劉鵬面對朝中非議所說的那句話:“人人都說胡相是獨相,是奸相,但朕問你們,你們誰能夠在這二十年,做到他這樣的成績??”

    而對於外界的議論和抹黑,胡均訂也沒有任何迴應,就像他相信劉鵬私下對他說的話:

    “君爲蕭何,朕亦爲劉邦!!”

    ——

    “陛下,胡相來了——”

    正靠在軟榻上打盹的劉鵬眯着眼,瞧着外面站着的胡均訂,低聲說道:“讓他進來!!”

    隨後又補了一句:“將神州送來的春茶沏上一壺,送上來,杯子要是雲鶴杯。”

    【漢國官窯,改良至青花瓷技術,以青釉爲面,用火山灰調和的籃彩描畫出各種各樣的圖案,其中雲鶴就有上青天,鴻運高升的意思。】

    “臣胡均訂拜見聖上-——”

    “起來吧!!”

    望着跪在腳邊的胡均訂,瞧着他那白髮叢生的兩鬢,劉鵬威嚴的雙眸中柔和之色一閃而過。

    “謝陛下!!”

    “坐——”

    待兩人坐下後,劉鵬瞧着這位胡相,笑着說了句:“內閣之事,如此繁雜,胡相何必再往朕宮中來,怕不是又是什麼好事,什麼捷報吧??”

    胡均訂臉上閃現出尷尬,隨後一本正經的回答:“啓稟陛下,目前幽州戰事已然到了關鍵時刻,今天上午董子秦發來奏報,說已基本準備就緒,在路易斯安那的騎兵軍,也已經佔據了靠近內陸地區的邊境線一帶城市,正在計劃往大西洋方向打——”

    “哦,這不是好事嗎??”

    “怎麼還要特意跑來彙報??”

    劉鵬一副很高興的模樣,但只有對面瞭解他的胡均定,這一切都取決於他接下來說的話。

    “陛下,事情是這樣的,打路易斯安那,需要時間,尤其是打沿海城市,更是如此,我軍目前正處於包圍敵南方軍的關鍵時期,如果光靠陸軍,怕是太過緩慢,真的弄遲誤了,怕也是到後來於事無補……”

    胡均定作爲人精中的人精,說話的方式簡直就是滴水不漏,他沒有先說問題,而是和劉鵬解釋了一遍目前幽州戰局以及路易斯安那那邊遇到問題,以及兩者之間的聯繫。

    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老實憨厚的“務實派官員”,和傳聞中的老奸巨猾有本質上的區別。

    “嗯,你說的對,戰事要緊,不能拖……”

    劉鵬先是點頭,隨後便用“洞察一切”的眼神說道:

    “說吧,是不是海軍的問題??”

    胡均定立馬做出“震撼”的表情,跟着拍了一個“陛下聖明”的馬屁,隨後又跟着說:

    “陛下所言極是,確實是海軍和陸軍的問題,目前陸軍那邊海軍出兵,直接在陸軍打過來之前,佔領路易斯安那沿海港口城市,降低陸軍的作戰強度,甚至陸軍還希望海軍陸戰隊,也參加這場戰爭……”

    (漢國海軍陸戰隊的人數不算太多,目前也才不到五萬,但卻個個都是精銳)

    “但問題就是,海軍是以主力參戰,還是輔軍??”

    “若是主力,則是否參與對其他戰事的指揮與參與??”

    “若是輔軍,是不是意味着陸軍指揮海軍??”

    “陛下,海陸兩軍的人,已經快因爲這事吵起來了!!”

    胡均定先是把前面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隨後又提醒了劉鵬一句,目前海陸的矛盾,說話的步驟,一環扣一環,可謂老辣!!

    果不其然,聽到這話,劉鵬表情瞬間變了,隨後冷哼一聲道:

    “既然他們誰也不服從誰,那麼朕就讓一個能夠鎮的住他們的人去……”

    “胡相,你認爲太子如何??”

    劉鵬訓斥一句後,立馬話風一轉,讓胡均定有些猝不及防。

    “額……”

    胡均定這次確實有些慌張了,本來按照他的想法,對於這種事,以他對這位龍武皇帝的看法,他多半會各打三十大板,最後從海陸軍中選個德高望重之人,解決這件看起來簡單,實則涉及軍權的要害。

    “陛下,臣以爲,太子乃是家事,故而,臣無權討論!!”

    胡均定冷靜下來後,馬上做出一副“不參與”的態度,然後又話風一轉說:

    “太子是儲君,是國本,若要讓太子去監軍,怕是……”

    “怕是有生命之危??”

    “有人謀害??”

    “不不不,臣絕無此意!!”

    胡均定被後面那句話嚇的手中的茶杯都拿不穩了,額頭上也稍顯細微的汗液,可見剛剛那兩句話,多麼的嚇人!!

    “臣的意思是,自古以來,儲君居東宮,而攝四方,我朝目前已歷二代帝皇,這三代,自然要穩重些……”

    “哦,穩重,又是一個漢文帝??”

    劉鵬挑眉質詢,直讓胡均定這麼一個老練之人,都有些慌亂,因爲他這個時候,確實很難猜測這位“聖君”的真實想法。

    看着有些不願意繼續回答這種敏感問題的胡均定,劉鵬心底一嘆,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幹了近二十年了,胡均定也已經到了“自保其身,安穩退休”的階段了,不復昔日果決了!!

    “胡相,朕看,既然他們都不服對方,還是讓太子去吧!!”

    “畢竟,前線百萬將士徹夜廝殺,披甲染血,拋頭顱,灑熱血……”

    “太子身爲儲君,沒有道理不去!!”

    劉鵬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在胡均定驚訝的眼神中,定下了太子監軍的大計。

    眼見如此,胡均定也只能拱手答應:“陛下英明,臣不及也!!”

    劉鵬表情複雜之色轉瞬即逝,隨後又笑稱:

    “明年就是滿二十栽了,胡相打算幹三十年嗎??”

    胡均定剛剛放下“雲鶴杯”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了好幾下,最後恭敬的回覆:

    “臣這二十年,如履薄冰,如芒刺背,再幹十年,怕是有短命之危,半途而廢之險……”

    “內閣和地方俊傑何止臣一人,不說其他,內閣諸公,哪個不比臣強……”

    “臣只不過是個工匠罷了,給我大漢修修補補,以至極限,再幹,有心無力!!”

    胡均定說了一連串自己不能幹的理由,隨後又拱手而道:

    “二十年宰相,臣也當夠了,臣請辭回家養老!!”

    說罷,跪地磕頭!!

    劉鵬“重嘆”一聲,隨即道:

    “美洲之事未平,卿何以棄朕而去!!”

    “罷了,既然你要走,朕也不留,不過現在不行,得等我大漢定鼎美洲萬里河山才可!!”

    “到那時,君臣攜手二十載,建立萬古基業,後人,也會爲你立傳的!!”

    劉鵬這句話倒是“真心”,沒有了剛剛的試探和虛僞。

    跪在地上的胡均定聽到“立傳”二字後,臉色大震,最後淚流滿面道:“臣豈敢立傳,依臣看,日後漢史中,有臣名姓即可,何敢再求如此過分之舉……”

    劉鵬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揮手讓胡均定回去,走之前說了一句:

    “立與不立,不在你我,不在當朝,而在後世!!”

    剛剛出門的胡均定立馬明白了劉鵬的話,藏在袖口的手不斷的顫抖,最後晃晃悠悠的離開了這座宏偉震撼的皇宮。

    而當胡均定走後,劉宇從後方出來,看着自己的父皇,問了一句:“父皇,爲什麼一定要繼續用胡相,他這個人,其實也沒有那麼乾淨的??”

    想起他知道的胡均定私下幹出的那些“蠅營狗苟”的把戲,其實劉宇是很不滿的,畢竟揹着他和其他藩王交往,怎麼看,都沒有“忠誠”於他這個太子殿下,未來的皇帝!!

    “太子,你認爲什麼是好臣子??”

    劉鵬突然問了劉宇一個比較敏感的問題。

    劉宇皺着眉頭回答:

    “忠君,可靠,不貪,不佔,不搞那些小動作,尤其是像胡相這樣把自己兒子送上位的人,兒臣看,還是要小心爲好……”

    劉宇口中的“上位”,其實就是胡均定給自己的兩個兒子走的後門,將本來科舉二等的兒子,硬生生衝業績,衝到了地方大城市做實權派,這種行爲,在劉宇眼中,簡直就是在挖大漢的牆角,在挖他們劉氏皇族的基業!!

    故而原本從小和胡均定交往密切的劉宇,這幾年對於胡均定的態度也越來越差,從最早旬月通信,經常去內閣看看,到現在的“不理睬”。

    畢竟如果站在劉宇一個儲君的位置上看,胡均定幹的那些事,簡直就是“混蛋”,用劉宇的話說就是:“大漢的官,就這麼好做嗎??”

    “哈哈……”

    聽到這話,劉鵬直接大笑了起來,讓正在氣頭上的劉宇大爲不解,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太子,我問伱,胡均定這些年,除了你剛剛說的那些,有沒有其他過失??”

    “有沒有犯下大錯??”

    “有沒有藉着權勢,霍亂超綱啊??”

    “有沒有在朕開帝國議會時阻止啊??”

    “有沒有藉機攬權,有沒有插手軍權啊??”

    劉鵬的連續幾個質問,讓劉宇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回答,甚至當他自己仔細思考了一遍這些問題,他發現這個胡相,還真的處處沒有以自己爲先,反問都是緊着朝廷,緊着皇帝。

    “但是他欺君,他那兩個兒子,兒臣查過了,在地方雖說沒有幹什麼壞事,但那些地方官吏,處處讓着他們,長此以往,如何是好……”

    “豈不是是個大臣,手上有點權利,就可以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等以國財,國權,分於親友的碩鼠勾當??”

    “故而兒臣以爲,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功過不可同日而語,功,不能抵過!!”

    劉宇這次的態度異常的堅定,甚至比他原來的任何時候都要堅定,讓劉鵬都有些驚訝。

    畢竟劉宇在他眼中,一直是那個“恭順”的好兒子,或者說自己的模仿者,崇拜者,這次如此反對自己的意願,還得頭一回。

    “太子,你真的認爲胡均定有罪嗎??”

    劉鵬眼神複雜的望着自己這個突然一下長大不少,有了真正主見的兒子,他很明白,自己這個兒子要做什麼!!

    他想拿胡均定立威,立他這個太子的威,立給那些兄弟看。

    讓他們知道,有些心思,不能動就是不能動,讓他們知道什麼是“大哥的威信”,什麼是“長君”。

    “父皇,非是兒臣要處置這位胡相,而是他犯了大忌,一般朝臣做了,兒臣也就忍了,唯獨他不能忍,因爲他是宰相,一個二十年的宰相,要是他幹了,沒有處置,到時候人人效仿,如何是好??”

    “將來如何以制??”

    劉宇的話就像一塊鋼板,給人一種“堅硬”的感覺。

    而在他對面的劉鵬,則是說了一句:

    “太子,胡均定有錯,朕知道,但朕今天就告訴你一句話,人無完人,論跡不論心……”

    “完人,是沒有的!!”

    在劉鵬看來,胡均定幹的那些事,其實算是“規則以內”的正常操作,甚至如果他不滿意,等胡均定退下後,搞一出排查都可以。

    而且還能藉着這個機會警告一下某些人,讓他們少一點“貪心”,多一份“仁心”。

    但是像劉宇這樣,直接要給胡均定大範圍定罪的情況,劉鵬是堅決不允許的。

    不管爲了“團結”,還是未來以後的“大局”,卸磨殺驢這種事,劉鵬是一概反對的。

    畢竟這種事好做,但不好收尾,要是人人都搞這一套,到時候大漢全是“明哲保身”之徒。

    真到那個時候,還有“幹吏”嗎,還有“能臣”嗎??

    對於劉宇的想法,劉鵬支持,但他不同意,畢竟劉宇說的是對的,任由類似胡均定這樣的人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套,卻是容易壞了規矩。

    但劉鵬考慮的地方,從來都不是這些,在他看來,這些東西其實都可以後面“整修”,而不是非要現在。

    甚至對於胡均定那幾個走後門的兒子,劉鵬也不打算直接列爲“靶子”。

    而是到時候處理的時候,夾雜在其中,一筆帶過,不給那些人精猜想的機會。

    “太子,你要知道,有時候看人,不一定要看的缺點,甚至也不是他的優點……”

    “而是看他對你的態度!!”

    劉鵬看着劉宇跟着說道。

    “不要以爲殺了胡均定就可以整肅朝綱,立威天下,我告訴你,殺一個人,尤其是殺一個臣子,也是要分對象的!!”

    “似胡均定這樣的重臣,你可以敲打,可以訓斥,甚至直接可以拿下他兩個兒子,唯獨不能太過分,要了他的命!!”

    “需知,你將來,也是要交差的!!”

    劉鵬這句話讓劉宇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隨後回答:

    “那父皇,他那兩個兒子呢??”

    劉鵬看着還是不忘這事的劉宇,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後開口:

    “讓地方上的傢伙,上個奏摺,彈劾幾下,最後,交給胡均定自己處理……”

    “除此之外,你不要有任何牽涉和過問,就像沒有發生一樣,知道嗎??”

    劉宇對上劉鵬暗示的目光,重重的點下了頭。

    (本章完)